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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月浓(十六)

灰蒙蒙的天际上有黑鸦穿过雾霭,缓缓划出一道弧。

纵然擡头是一片白茫,仲夏的燥热却依旧席卷在五人之中,明瑜甚至能感觉到额上细密的汗珠。

这座山的路线覆杂,杂草丛生在石隙间,路旁是幽黑不见深处的密林,擡眸望去甚至在未踏出路的地方伴着断崖。

路上碎石横生,非寻常的盘山路,不过是数十年来的探秘者踏出来的一条,虽不好走,但尚且能允许两人并肩骑马而过。

也便是骑着马,走了一上午才将将看不见洛州。

“这丶这路竟这般难走,莫非往上都是如此?”

绫芜谨慎地稳住马身,一边又紧紧拢住马后绑上的金银,暑热不免令人烦闷,这荒无人烟之地不知有何意外会造访,长久的紧绷精神令她疲惫,可馀下的几人里谁又不是如此?

或许有一人,祁怀晏。

自清晨上了山他便一言未发,或是垂眸沈思,或是拿出泛黄的纸张凝神。

一时间未有人回答,他们不知该如何作答。

连竹犹豫半晌,断断续续说:“或许……还要更难。”

明瑜也手执一张图,那是师父给她的。

昨夜她透过月光再次端详了那些点线,这座山于整张图上不过一条细细的黑线。

真正的开始是线的另一侧,她捏着这张薄纸在这山中尽不到任何用处。

明瑜曾攀过众多巍峨山脉,除却自己为寻医书中罕见的草药而上山下湖,北上那一路走走停停,也难免要走些山路。

就算那山高险万分,她也未曾遇见过这般。

约莫前两年,她赤手空拳爬上山只是为了寻草药,通常都是骑了马上至一定位置,再沿着微微倾斜的岩壁直至摘下那株草。

她经历过的最为险峻的山脉是在西北的一座,那里生着一株“千年白莲”,千年百年她不知,只知那物药效极灵。

本以为能缓解师父旧疾带来的疼痛,为此她花了七天,瞒着慎平御马跑到那山中半山腰处,爬了一个时辰,才险险摘下那朵生在断崖直下的白莲。

虽说后来并未奏效,她也被慎平罚了一个月禁闭外加抄书。

可她依旧不后悔。

眼下,她小心放回那张图,紧紧攥住小黑马的缰绳,擡眸细细打量着这山,现在这条路尽管难走,好在有路可行。

不经意瞥过不远处的深林时,有细碎的白骨零七八落地在树根旁,即便如此,她们脚下的碎石间竟还能幽幽生出花来。

也恰是瞧见了这花,明瑜微微蹙眉仰首,这石下的土极湿润,且这里的土好似较最初刚上山时要多了些许,若是她没想错,再往前走一个时辰便能行至一条更好走的路。

可既然如此,传闻中为何说那样多人命丧于此?

“连竹,你可是了解些偃岚域的传闻?”明瑜忽而想起曾经他用讲故事的口吻提及过这里的事。

连竹猛灌了一口水,眯着眼睛点点头。

“我没丶没来过,但曾经出任务,有了解这丶这里的老人给我讲过传说。”

“传说?那岂非戏子话本一样,怎可信以为真?”明瑜轻叹,无奈地摇头,却被连竹正色打断。

“你可莫要不信!那老人,他在偃岚域走过一遭。”

此话一出,山林中都静了。

绫芜却是白了他一眼,“你们不是说这几十年以来,来这的人几乎都命丧山中了吗?”

“几乎并非全部。”司喻淡淡开口。

“若如那老人所说,几十年前他登上来过,现如今莫不是要入土了?”

“老人家两年前九十有八。”连竹重重点了个头,徐徐道:“不过是传闻,我爷曾说……老一辈人说的传闻莫要不信,孰真孰假,半真半假。”

明瑜无奈,“你说便是。”

他清清嗓,难得努力不结巴地道:“这座山,既然我们在山中,那便说它。”

这山奇,奇在它天然的路段,自山脚下纯石砾,至现在所处之处下掩藏的土壤,再至往上纯土壤铺成的路,变化悄然,纵使探不着头脑却又有迹可循,故而在这些路段迷失伤亡的人是极少的。

助长了野心的人们接着沿泥土路往上探寻,逐渐发觉将才热极的一身夏衣此时令人发寒颤,行至麻木时才觉出脚下的泥土路上淬出了冰雪。

半山腰往上数里逐渐寒冷,那寒是浸透了那样彻骨的冰,其中缘故至今无人能解。那便是在洛州眺望时可见的,将将穿云而入的雪山。

“这雪不分仲夏亦是凛冬地落在那,银白的一片格外沈寂,等待有勇有谋之人探访,而后……再以一身冰雪骨将那些不知好歹的探路人狠狠湮灭于脚下!永恒地留在这奇山里。”

连竹念到最后两句,刻意将语调放重,本欲吓那两个姑娘,没成想却只吓走了树梢上两只惊雀,窸窸窣窣地惹了一树绿叶零落。

“如你所说,真正要人性命之处是更往上的雪地?”绫芜问。

“嗯。”

明瑜若有所思,眸心一闪,“连竹,你说你擅长看地形,可是真的?”

他颇是骄傲地点点头,“你问丶问司喻,在我们玄寂司,倘若有陌生地点,哪次不丶不是我连竹去探的路?”

绫芜狡黠接上,“你这样厉害,不如先去前头打探一番,为我们探探路可好?”

“若你想叫他去送死,大可如此。”司喻默默掀开眼,对绫芜淡淡道。

“什么?”

连竹喉间上下一滚,有些紧张:“这里不丶不似别处,这个……”

“这山,想要孤身一人翻过去是不可能的。”司喻不慌不忙,仿若提及可怖之事尤如家常便饭,一座山依旧不足为惧。

“环境险要,倘若只有一个人,就算死在前面也无人能知。唯一能渡过的可能便是群体一道。”

连竹赶忙符合般连连点头,先前同他讲这些事的老人家也是这样说的。

夏风越过山林,丝丝缕缕带着些不远处的寒意尽数蔓延在他们周身。

“那……连竹,依你所见,我们当真要到雪地里才能翻过去?可有近道?”

连竹想了想,摇摇头。

司喻难得的回应了明瑜的话,尽管是一阵冷嘲热讽,“再这样天真,究竟还要走多少弯路。”

他句句未提她,话锋却直指明瑜,后者略带诧异地看着司喻,那个……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话便莫名对她怀有敌意的男人。

明瑜始终不知晓她究竟何处招惹到他了。她并未计较,转而问:“这个脚程,翻过偃岚域约莫需要多久?”

“倘若不丶不出意外,明日入夜前便可。但若是有意外就……”

“住嘴住嘴,休要再提霉事。”绫芜瞪圆了眼,怒瞪连竹,就怕他那张乌鸦嘴再成了真。

说说停停间,他们不觉离开了石路,进入土路的路段。这里山路明显较方才宽出不少,现下也能容他们的马匹间肆意走动,只是一旁的深林好似更为幽深了。

“阿喻。”

自上了山从未说出只言片语的祁怀晏倏然开口,叫住前面的司喻,招手唤他来,手中始终捏着一张纸。

司喻勒马,绕到祁怀晏身旁与之并排同行,定睛一下子便看见那纸上的文字。

“老大,你这是?”他低声,用只他们二人能听清的话音问着,祁怀晏顺势点点头,似乎肯定了司喻的某些猜测。

他将泛黄的纸递给他,一脸凝重。

那纸边缘微卷,带着不久前刚展开的微弱痕迹,而泛黄的边角昭示着这纸交付出的时日之久。

字迹刚劲,风神自生,写着两行字——那边决意加快脚步,动手之日将近,计划未知。怀晏莫轻视锦佩,尤其,警惕陆。

“这是殿下悄悄放的?”司喻眉间凝成一股,细细思索着纸上的话,他们竟全然不知这纸条的存在。

祁怀晏道:“能让燕斯南做到这般境地,他究竟有多急?”言毕,他唇角竟若有似无地勾勒出一个冷笑。

“可究竟是何时……”司喻不解。

“在行囊最底下的密袋中,他知道我不轻易打开密袋,但行至偃岚域时定会打开。”

他掂量掂量手中黝黑如墨的密袋,袋上隐隐流淌着亮黑的缠枝纹路。

“你还有个密袋?我同你认识数年竟从来不知?”

祁怀晏瞥见司喻那吃瘪的神情,将袋子掀开一个小缝,其中并无特殊之物,仅一块好不容易粘合好的琉璃风铃。

底下一枚极黯淡的字条,上面依稀可辨三个字——对不起。

司喻哑言,“你这莫非……”

祁怀晏却迅速合上密袋,将其放回行囊最下方,“不许作声。”

“也就皇帝……他受得了你这副鬼样子!”

司喻见他这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认为自己永远无法理解因为一个女子失魂落魄,恨不得连自我都丢掉的心境。

故而无法理解祁怀晏,无法理解那位皇帝殿下。

“你说燕斯南?他做起事,又比我好到哪去?若有朝一日得见神明,定然虔心再许愿便是。”

司喻尚未来得及辩驳,却见祁怀晏摩挲着那张提醒他们警惕的泛黄字条,心绪早已回归正路。刚想开口却被祁怀晏冷声打断:

“阿喻,莫非你未曾察觉,在这山中我们并不是孤身吗?”

“你是说……”

祁怀晏脸色迅速变得阴鸷,眸色登时冷下来,手抚上腰间的长剑,“跟了一路,倒真是难为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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