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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咒(七)

洞穴外的风凛冽地卷入其中,灯盏里的火苗孤影伶仃地跳跃,似乎随时将要熄灭。

明瑜凝白的指覆在木盒上了锈的卡扣上,未曾漏过老妇人的每一个字。

“那是一个无人料想的意外,分明是一件寻常小事,走向却偏离了原有的目的。”老妇平声,凝视着朦胧的烛火。

“你师父四十年前极爱考究古医书中的拓本,也极擅于调配汤药,那时候抽屉里厚厚一沓全部是药方,有从古方中改良来的,也有自创的,这分明无碍。可直到他误打误撞,炮制出了那粉末,那个发散人心中无限恶意的药粉。”

明瑜诧异,她还是第一次知晓这些,“究竟是何种药粉能……”

激发人心中恶意?

婆婆点点头,提起这些时竟有些颤抖:“你可曾听闻一种令人起死回生,延绵益寿甚至永葆青春的药?”

明瑜一怔,听这描述觉得熟悉,那是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记忆。

皱眉问道:“莫非是传说中的那个……”

“沈息香。”老妇淡淡念出这个名字,有些回忆猛然涌入明瑜心头。

沈息香,旧年在霖州时,她曾为救小铃铛父亲而在慎平处寻得半成药,另一半还是她于险境采来的。

这时她倏然意识到一点,不可置信擡眸道:“沈息香是师父创作的?”

她犹记最初是在一本古旧手记中第一次看见沈息香,该书所有者名为沈嵘,据给她跋山涉水寻来此籍的杨缨所言,撰写此书的沈嵘曾于朝中盛名一时。

“是,你师父原名为沈嵘。”老妇人承认道。

明瑜这才真真的被镇住。

沈嵘之名她有所耳闻,却未有其画像。竟未曾料到自己早年研习数年的珍藏医书大多是来源自己师父,难怪那时他见她成日抱着那些书时极为平静,甚至有些不屑。

名医沈嵘竟是她师父!

明瑜眸光闪烁,慎平始终对她隐藏这个秘密,相识良久都未曾启唇透露过分毫。

可又另有一个疑惑,“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见师父身上有极重的伤,还是……伤及根本的。”

婆婆无奈叹了口气,面色倍是悲哀,“那沈息香才是悲剧的开始啊。”

却说那年,沈嵘配出沈息香的最初欣喜若狂,他曾挽救回许多宫人性命,可当即被忽略的是那些宫人不久后都以极快的速度枯萎死去。

宫人的性命有谁人在乎?随口说是风寒便能搪塞过去,故而无人在意沈息香的真正功效。

以为得到神药的沈嵘满心以为自己能以沈息香救下世间所有困顿于病痛之人的性命,他从不吝啬对百姓施药,可直到第一个使用的百姓在出现起死回生之态后迅速雕零时他才发现……沈息香炮制并不完善,即便更成熟后,其功效顶多也不过是吊命,叫人多活些日子罢了。

年少轻狂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那时他瞬间焦头烂额,想要挽救,却不想沈息香的神仙被以讹传讹,夸大其词地传响在壁国数不尽的土地上。

庆幸的是,沈息香并未大量施放,只零星几人用过,将死之人难逃一死,年轻之辈容颜更盛。

这便是沈息香的功效。

然,当沈嵘刚松下一口气时,另一消息传至御药堂——“奉皇后娘娘之命,传太医沈嵘至长春宫。”

明瑜听及此言,心中咯噔一响,三十馀年前的皇后娘娘……正是当今太后。

太后传唤师父作何?有一缕迷雾萦绕在面前的灯盏上,她直觉一切似乎即将揭晓。有关师父隐藏的秘密,有关太后的真正阴谋……

“有天赐的医术天赋有时并非一件好事。”老婆婆摇摇头,极无奈,却依旧继续开口。

当年的皇后娘娘知晓沈嵘的奇思,命他将沈息香交给她。沈嵘不从,说沈息香并未完全,其功效被传至疯魔,实则全无那些功效。可娘娘不信,她将沈嵘和另两位御药堂与之交好的太医囚禁在长春宫中,其中自然有李世谦,她命他们为自己炮制一味容颜不老的妙药。

“可世间何来容颜不改一说?”老妇极难堪,她现今皱纹遍布,即便穿着端方却依旧有岁月的痕迹。

时光的侵袭不会放过任何人。

“可娘娘非要逆而行之。”

沈嵘年轻气盛,当时并未全然放弃神药研制的念头,他素来喜欢突破。以至于后来在长春宫的囚笼里夜以继日的钻研,他终究做到了。

虽那药也并不完备,但令容颜更为貌美是极有效,至于寿命……当下无人可知效用究竟如何。

娘娘不满意,对他们说,继续研制出可长生不老之药便可放其离开。

可世间哪有这样的东西,倘若人人皆得长生不老之身,世间岂不大乱。

何况娘娘从始至终谋求的只是她一人的长生不老。世间之物,唯有稀缺才称得上珍贵。

明瑜听及此,觉得她好似有些头绪了,若是太后想要长生不老,再夺取政权,那么……她不敢想象,这想法本就荒谬。

“可沈嵘不愿接着做下去了。”老妇的话仍在继续。

这样有违天道之事,倘若当真做出那样的药,实为损毁天地平衡,故而,沈嵘拒绝了。

当他对李世谦提出想法时,两位好友第一次产生分歧。

沈嵘时刻谨记其师长滕伯怀所言:“医者当为仁,调动天地之间草药之灵,不过为的一平衡,借用天地灵气谋得人身康健,医者应时刻谨记天地永恒不可违逆之理。”

可李世谦不听其言,甚至认为他们师父的言论过于守旧,连带着不曾理解沈嵘的选择,倘若有长生药为何不用?

沈嵘也是在念出滕伯怀此话后更加笃定的回了头,可他却身不由己。

当娘娘得知医术最强盛的沈嵘起了抗拒之心时,起初试过金银玉石美人相赠,他都不为所动,铁了心不再触碰那些害人的长生药。

娘娘深知沈嵘身板硬,索性不再掩饰,用堪比腕子粗的铁链将他一人绑在铁牢前,清醒时便命人打他,但每每将死之际都留有一口气,故而才……满身的旧伤。

“那是从头至尾长期彻骨凌辱带来的伤啊!”

后来,沈嵘企图销毁全部材料,半成品的长生药所需材料繁覆至极,李世谦疯魔般护着那些药,甚至在死前仍在发疯般想要做出不死药,两人险些大打出手,哪还有情谊可言?

明瑜狠狠皱眉,“死前?”

老妇人提及亡夫时却神情淡淡,似是在说一件极平常之事。

“娘娘得知沈嵘销毁的举动后勃然大怒,长春宫死牢本就鲜少被人所知,她提前命人趁其不备偷出些许长生药,而后命人将他们三人打晕,一把火烧了死牢。”

彼时的李世谦已全心走火入魔,最后直直被火烧死。而另一位太医仍存善心,他在最后关头将那些害人的长生药全部丢进火海,却不知仍有少许早就被娘娘取走了,而后用最后一丝力将奄奄一息的沈嵘放走了。

当娘娘前去查看时死牢中只剩三具焦黑之尸,辨不清面目。娘娘对外只道是意外走水,三名无辜宫人未能逃脱,先帝也并未深究。

明瑜震撼至极,喃喃道:“师父他……”

心绪感慨良多,最终却说不过一句完整话出来。

老妇道:“死牢中两具尸体是李世谦和那位好心太医的,另一具恐怕是早被打晕的侍卫。而沈嵘拖着满身里里外外的重伤从那吃人的地方爬了出来,说是死遁,却又分明险些真正死在那里,那可是真真捞回一条命啊!”

“后来他改名换姓,连我也有数年不曾听闻他的消息,最初我甚至当真以为他也死在宫中。毕竟那时全壁国都在传那神医沈嵘暴毙去世,连猜测他是否死遁等言论都成了虚传。”

明瑜有些难过,说不清的莫大哀伤淹没了她,想起日日相伴,总笑她丶调侃她丶深切教导她那样多医术的师父曾经竟有这样的经历……她似乎一下理解了他那身伤,也重新对待起那身伤。

“那么那长生药,现在如何了?当年的皇后已成太后,我曾见过她寥寥几面,五十馀岁的确依旧容光焕发的很。”明瑜猛地灌下一大碗浓郁的桃花酿后落寞道。

老妇沈默了一瞬,以一副极冷静的语调示意她打开那木匣子。

明瑜这才意识到手中的古旧木盒已被捂的发热,而随着锈扣被扬起,尘封数十年的秘密被掀开,她看见了木匣子中躺着的一根银链。

银质许是经过特殊处理,如今依旧极富光泽,顺着银芒往链子最下的吊坠望去,这坠子极大,似乎只是一只寻常的红宝石链子。

“这便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吗……”明瑜低喃,忍不住上手触上晶莹的红珠,却若隐若现的嗅到一丝奇异的香,极浅极淡,转瞬即逝。

“你可有闻出何不妥?”老妇直视她,时隔良久也再度望上这根链子。

始终端坐在一旁的绫芜也为之感叹,这项链造型普通,唯一点睛之处便是那块不小的红宝石。

明瑜微微蹙眉,“这链子……”

她惊异着,玉指触及红珠时不经意稍一用力,那明亮的宝石竟微微掀开一条缝隙。

“这怎么会……” 明瑜满目震惊,指尖顺着缝隙将其挑开,红宝石内部大有乾坤,豆大的宝石里有微末的猩红粉末,有些已然凝结成块。

老妇瞳孔倒影出粉末的模样,有些颤抖,“那年沈嵘逃出生天改名换姓,我父母亲得知两人命丧宫中的消息后唯恐牵连到我家,举家迁往江南。自此数年我都不曾见过沈嵘,我那时也与世间大多数人一般……以为他死了。”

“我也才发觉我那亡夫李世谦早就变了,儿时情谊也会随年岁渐增而改变,他娶我不过是为了我家之势,和离书早在成亲那日便写好了,我竟全然不知。那时心灰意冷,父母亲也先后亡故,听闻偃岚域为无人之境,便下了隐居偃岚域的打算。”老妇自嘲地笑笑。

“大抵在临行前,我竟再次遇见了沈嵘。险些以为是梦,他却面目凝重,没有任何叙旧寒暄,极直白的将这条链子交予我,说他如今唯一信任的唯有我,若是我打算去偃岚域,他拜托我务必将此物一并带去。”

明瑜问:“链中所藏之物是那时便有的?他重视这条链子的缘故,这莫非是因这里藏匿的……长生药?”

她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得到了老妇的点头。

手中之物这实在太过沈重,明瑜甚至不敢去想。

犹记最初师父命她来偃岚域寻得此物时,说他这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链子里的东西若是长生药,他何故不亲自来取,反倒命她来,还说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

莫非是师父当初将药藏匿在母亲的链子里?

长生药当年若如老妇人所说,后来只有两个去向:一部分烧毁在死牢火海中,另一部分被太后拿去。这样隐蔽危险之物断断不可暴露在外,先帝或许也被蒙在鼓里,何况连太子等人都不知晓此物。

那么这链子中残留的粉末,是从何而来?她师父又是怎么得到的?

婆婆接着说:“我那时并不知这是何物,他便对我讲述了那个故事,即是将才我与你说的那些。临走前他说这链子很久以后会有人来寻,说这人我定然一见便知。”

“那个人便是我?”明瑜惊讶。

“总说师徒一心,倒是奇妙。我今日见你第一面,的确瞬间便能看出你就是他所说之人。”婆婆一笑。

“为何?”

“那时他找上我时,原本对我说他此生不碰医术,莫要说收徒了。可没想到他竟会破例。”

妇人视线落在她腰间的药袋上,觉得亲切。“你师父他曾随滕伯怀修习时,便总爱在腰间悬一药袋子。”

明瑜眼眸微亮,觉得诧异。她系药袋子在腰上的习惯并非师父所命,不过是她的习惯,没成想师父曾经也如此吗……

缘分妙不可言。

可明瑜心中不住的凝思,倘若往前倒日子,慎平将项链交于老妇人时,明瑜才将将五六岁,莫说当时师徒二人不相识,即便见过几眼,慎平又为何自那时便开始打算?

他说不收徒,又为何收下她?

当真只是因为明瑜的坚毅和微不足道的天赋吗?

正当明瑜满腹疑惑时,婆婆再度启唇,对她诉说了一个她极不愿面对之事。

“沈嵘是有思量之人,师徒一心,你又可曾猜到他命你来取项链的良苦用心?”

明瑜心中一根弦紧绷,她不是没有猜测。取项链,实则是取长生药。沈嵘下定决心不再触碰,可当即太后之局总要有人能破。

可再如何……那个人也不该是她啊。

“我……我不行的。这本就是师父所创,他定是比我更为清晰,我道行并不足以同太后等人抵抗,更不可能破解这药啊。”

手中项链沈甸甸的落在她心上,太后真正的意图是长生不老,即便当年沈嵘撒手,宫中也仍有出色的太医前赴后继,这长生药如今还在完善也未可知。

且……根据一路听来的当下局势,太后的长生药或许在当年半成品的基础上有了进步。世人皆不知她的谎言,更不知她有这样疯狂的念头。

倘若太后执意为之,她们又如何能阻止呢?

明瑜手中的长生药,实则为一突破口。倘若有人能破解长生药之谜,即是破开太后贪念的局。

可这人不可能会是她啊!

明瑜几乎不假思索的,擡手将项链放回石桌上,可就在木匣子将要触及石台时,老妇又发话了:

“长生药因太过诡异,慎平曾唤其长生咒。能破解长生咒之人,全壁国上下只有你才能做到。”

明瑜怔住了,她又说:“还记得我同你说,你能寻来偃岚域,除过天命,亦有人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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