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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鸦声(二)

当明瑜站在那间摇摇欲坠说陈旧都算擡举它的院子前,她抿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祁怀晏则波澜不惊地掀开眼前裹着灰尘的珠帘,珠子掀起时抖落一滩灰,雪片般的灰宣告着这屋子实在许旧无人涉足。

连竹和司喻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他们立在距小院子约莫五六人宽处,瞧着四下馀光内的荒无人烟,再转转头,四下皆是废弃的同等规格的民户。

他们从不知祁怀晏与这样的地方能扯上干系。

“你……”连竹一时没忍住,瞧着他轻车熟路地用力推拉主屋木门,张张嘴,犹疑良久最终还是舔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明瑜却有印象。

大抵是一个被许多人遗忘的日子里,祁怀晏轻松地对她说着他的身世。

兴许是后来他太过张扬的行径,亦或是太过不羁的作风,加之后来玄寂司不凡的地位让她短暂地忘却了那个普通到再不同的家庭。

只是她不曾想到他原来的家竟在这样的……

荒芜之地。

那时只听他云淡风轻提及京郊一隅,轻描淡写背后是这小小的院子。

“进来吧,虽当时被官吏打乱,幸好还能住些时日。”

祁怀晏轻轻开口,回头时却见明瑜已镇定地安顿小黑马了,他眸子里不禁泛起一抹宽慰来。

虽他爹以前是颇得盛名的手工艺家,却未曾因技艺精巧而多收一分一毫,毕竟木头能卖多贵?

他早在来京城前便料到客栈全住不得,稍有些尊贵之处都踏不得,所幸还有这样的地方。

“老大你……”连竹未出口的话又咽回肚中,司喻冷然开口打断了连竹可有可无的震惊:“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入宫。”

祁怀晏扬起一抹感到趣味的笑,似一切皆在计划中,而当司喻问及他入宫决意如何时,他毫不犹豫道:“明瑜,你怎么想?”

明瑜没想到话音这样快便抛到她身上,凝神片刻,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想去寻人。”

“寻人?”连竹疑惑,“在宫里有谁人于我们有利?”

明瑜随口说:“婢女,太监咯。” 对上连竹抽搐地嘴角,她漆黑的眸色渐深,勾起一抹与祁怀晏适才意味相似的弧度:“自然是皇后的婢女,太后的太监。”

“不行,那太危险了!”一番解释后,连竹忍不住暗叫。

司喻在那处闭目,不知在想何事,眉心微蹙显得瓷白的脸上一脉愁容,倒不再是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抱臂坐在木椅上,自青州后他的衣装比先前梳理地更为整齐。

祁怀晏亦是未开口,与司喻不同的是,他琥珀色的澄澈瞳孔里惊不起一点涟漪,恣意地抱臂而坐,右手指尖轻点于左壁玄紫衣裳之上,修长匀称的指泛着常年厮杀带来的微弱麦色,却仍如璞玉。

而后缓缓将视线移向一脸悲色的明瑜身上,眸色漾起柔和,凛然秋意也能融化在那滩清泉般,他看着明瑜那双眼尾微微上扬的桃花眸,失了神。

连竹见他们都不说话,忍不住说:“宫里形式也不清晰,贸然入宫即便寻到那些证据又能怎么办?去文武百官面前挨个问?我们有什么本事?”

明瑜摇摇头,沈声道:“这倒是次要。”

“什么?”连竹狠狠皱起眉。

“若欲查清当年补药来源或许能进入御药局,我入宫最重要的目的是……长生咒。”

连竹问:“可,那又怎能扳倒太后?”

明瑜温声垂下头,失落的摇了摇,极不甘心地说:“我承认有赌的成分,但那还是我的猜测,关于长生咒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

像是郁结于心良久,她猛地晃晃脑袋,深深吐出一口气道:“或许是我修行不够……”

看着少女纠结的模样,祁怀晏这才开口:“太后势力根深蒂固,难以除尽,故而才需切入她的痛点。燕斯南的身份太过招摇,我们却不一样。”

“我们都悄摸躲这里了,还不一样?”连竹第一次生了气,认为这两人胆子实在太大。

这样去,不得被太后那群狗腿削成小喽啰才怪!

“起码在意我们的只有太后等人。”明瑜顿了顿,扬声:“我赌……她不敢在宫中大肆招摇长生咒,更不敢明目张胆于宫中提到她紧张的把柄。”

连竹一下软了声:“可是……”

“连竹,你觉得我们该当如何?”明瑜缓声看向他。

明瑜沈默一阵,须臾,她抚上颈间藏在衣裙内的长生咒项链,指尖倏然触到红宝石,寒意侵袭。

她对上连竹的眉眼坚定道:“我们别无选择。”

秋波拢入夜里,绵薄舒缓的秋风如一条薄而清透的软纱,为京华的夜色蒙上一抹温柔而又奇妙的氛围。

祁怀晏又一次坐在屋檐,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即便他变成位高权重的玄寂司少主,他亦如旧年,喜欢夜里坐在高处发呆。

哪怕是想想应当如何做择。当然,大半时候总是在看星星。

这显然不属于尊贵少主的风范,可他从不在乎什么风范。

只因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漫天星辉下背着所有人一缕一缕想着曾经那个姑娘。

此时,他半躺在屋顶上时却是在等待什么。

指尖抵在粗粝地瓦片上轻点,敲出空瓦的嗡声,他望着某一处发呆,直到看见什么似的,倏地收回手指,扬起一个不明意味的笑。

明瑜孤身坐在侧屋,燃了一只烛,火苗一寸一寸望上攒动,后来的火苗又压下先着的,忽高忽低地像极她紧张的心情。

长生咒紧贴在她肌肤之中,不时泛着凉意。

明瑜紧紧抿唇,靠在墙壁上仰面而坐,望着白腻的天花板,此时却暗暗想着……若是师父,他该如何做?

霎时,蜡烛被不明来源的一道凌风刺破烛心,室内骤然陷入一片漆黑,唯有一缕薄烟消散在烛台边缘。

她身子骤然紧绷,一下离开墙壁跳下床。

将才那个劲有些熟悉,能精准刺破窗纸且不被发现,又更为精准地将烛心缴断……

下一瞬她听见风声猎猎,她房门大敞,因正好背光,她只见一个黑影以矫健地姿势快速跃至她身侧,两招过后,对方双臂恰到好处的力欲直直禁锢住她。

明瑜却早在他出招前便以一个更快的速度扳过对方的腕子,照着记忆中操练的方式把他身体以一个绝对无法摆脱的姿势缴住。

下一瞬,一抹幽幽的散人香倏然弥漫在她鼻息间,明瑜几近在嗅到的第一瞬就撤开身,皱眉道:“散人香?”

散人香味淡,不细嗅极难被察觉,味甘却非清甜,而时一抹甜腻的果香。

仅需三秒便能使人四肢疲软,寻常药堂不卖,亦是医书中难配至极的药。

这人是谁?

她一脚踢掉那来者不善的香,眉目瞬间凛然,心上绷紧一根弦眯起眼。

对方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欲再从身上摸出些什么,明瑜箍住他小臂,倏然觉得将才那套身法颇是熟悉。

直到她捏到一块被磕得突出的腕骨,瞬间松了手,同时无奈地脱口而出:“师父,您做什么啊?”

对方听见她的话嗤嗤笑起来,老头的慈祥嗓音还带着些顽劣,稍一撤身在微光下展露了面容。

“身法不错,倒是没把为师交予你的都忘了。”他开怀大笑,又低声正色:“离开一遭,竟还有些长进。”

明瑜咬着下唇,意识未挣脱惊讶的牢笼,下意识上下打量了他一遭,确定还是那个老头,只是更加消瘦了些,忍不住问:“师父,您怎么来这儿了?”

慎平觉得一言难尽,故而一挥袖,拉开木椅坐了上去,止不住地咳了两下。

明瑜探寻的目光始终盯着慎平,眼下已至午夜,慎平出现在京城的原因……

她忽然想起偃岚域中老夫人对她讲的那些慎平往事,眸色变得更加覆杂,看向他满身的伤痕也难过起来。

明瑜早便知那些老伤生出来的时候定然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可他却这样轻描淡写的掠过,想必他后来再未来过京城,如今为何……

“如今凛北不安全了,北疆内讧不断,臭小子一早遣信使传信于玄寂司内,叫他们派人将太子送归京华,届时汇聚于京郊荒宅。”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解释道,其中掺杂着微凉季节总有的轻咳。

“师父。”她从腰间锦袋掏出一只药丸塞到他手上,示意他吃。

慎平拈了拈药丸,笑道:“怎么,你竟还有心思将我的药精进?”

明瑜见他无所谓的表情染上些薄怒,他怎这样不珍惜自己那身体?

瞧着慎平十句三咳的模样,瞬间想象出那二三十的沈嵘被囚于铁架之上,于暗无天日的禁牢之中再也窥不见一抹日韵,通体被欺侮似的鞭打,亦有些不堪提及的刑罚,一下一下尽数落在他身上。

才造就了慎平如今的一身伤。

“您莫要与我打马虎,还骗我说什么不打紧,当时遭遇了那些都……”她说着说着逐渐消声,哽咽起来。

老者叹了口气,“她还是都对你讲了?就知道她还是管不住嘴。”

“您还想瞒着我?将那么重的担子一股脑递到我手上,还不叫我知晓真正的缘由吗?还瞒着我说什么我阿娘的遗物……我就那么不值得信赖吗?”她扯下脖颈处的长生咒项链,坠在他眼前,质问道。

明瑜将老人眼底的闪烁和不堪尽数收进眼底,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可她就是不解,他瞒着她做什么?

慎平定定开口:“依你当时的心态,我若与你说此物象征着什么,你还会答应我去寻它吗?怕是早就对我说‘师父,我厌恶朝廷,坚决不与他们扯上干系’是不是?”

这话叫她头颅压低,却还是委屈巴巴地说:“那您也不该瞒着我您的事,您是沈嵘我竟是最后才知晓的……”

慎平不置可否,却觉得明瑜言中另有它意,瞧着明瑜将长生咒松垮蜷在手心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在紧张,且害怕着。

他这徒弟每每遇见些紧张之事,都喜欢将指尖叩在手心,反覆摩挲。

“你们可是要入宫?”慎平缓声道。

她点点头,慎平又道:“我此番回京,便是因此。有些事总该有了断,源头在我之事,无法逃避一辈子。”

“明瑜。”他定声唤她名讳,而非徒儿。

她一扬头,只听慎平严肃道:“无法逃避的,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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