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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相生(二)

明瑜周身被淡淡的青草香包裹,这一瞬她忽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原来会有人去找她。

还有人会因为她不见而着急,对吗?

明瑜羽睫扫下一阵阴翳,眼中氤氲着水汽,她倏然笑了,轻轻笑出了声。

“我不冷,你们可还好?”她回身,从他的怀抱中撤出身来,眼角因笑意而聚积起泪珠,却被祁怀晏误解了。

他见明瑜要哭了,刚平覆的心情骤然变得焦急,问她:“小鱼儿,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

明瑜本止住的泪在听他这样说后变得酸涩,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了。

她摇摇头,“欺负我的人,被我杀死了。”

祁怀晏倒是短暂楞了一瞬,眸光中带着对她的肯定,无意间瞥见她发髻中那只未擦尽血迹的发簪,笑意更浓。

他近乎宠溺地摸摸她的发顶,柔和道:“好。”

明瑜抽抽鼻子,并未将邢舟的事放在心里,莫名的却对他某一句话有些在意,可如今连是哪一句话都想不起来。

“霖州官兵不行,跑太慢。”司喻从房顶一跃而下,猎猎风声随他袍角一同落下。

“司喻?”明瑜瞧着他刚落下的地方楞了神。

刚站稳脚跟的男人一脸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祁怀晏,转瞬对明瑜怒道:“你说你跑哪去了!吃了个晚饭第二天起床人没了,祁……他一阵找,还非得拉上我!我说我不愿意,他还……”

司喻最终还是在祁怀晏的淡定中败下阵来,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明瑜,清了清嗓道,冷哼一声绕过他们继续做那面无表情的司喻去了。

明瑜心有愧疚,又感激。经过此番,她摸清了接下来的路。

“霖州未贴上通缉令,不过想必也无需此举。”

“嗯,看来还是避不开虞植。”祁怀晏毫无顾忌地提起那个名字,倒让明瑜觉得诧异。

她执着一笑:“不是避不开,我们要找上门去才行。”

又是一夜,明瑜被蒙上眼的那几日里,每天都在假想,倘若她真的看不见,亦或是世界真的陷入一片黑暗,该如何?

想来想去没有个答案,因为天总是会亮的。

就像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死在那废宅内的小房间内一样。

此时她伏在虞府西院稍远处的树中,她本不愿爬树,但祁怀晏说那里隐蔽,且好行动。

她总觉得被忽悠了。

虞府还是那个模样,纵然她将近五年未归,但里面的一草一木她都曾亲手画在纸上。

明瑜敛敛眸,她有顾虑,但与别的相比,这些私人恩怨又实在称不上重要。

大抵三个时辰前,他们三人对坐酒肆,酒肆吃酒的人乱哄哄的,无人注意角落的他们。

明瑜思量再三,毫无犹豫地说出了那个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要将慎平老先生的心愿完成,研制出真正的长生咒即可?”祁怀晏回应她。

明瑜点点头,“正是。”

“我后来才发现,其实我们无需想该如何扳倒谁,又去拯救谁。毕竟……我想我们也应当像皇帝信任我们一样去相信他。”

难得变换神情的司喻亦是认同,却面露难色。

明瑜喝下一杯茶后偶地发觉了他的异状,问道:“有不对吗?”

他忍不住说:“北疆不知如何,小铃铛和黑胡子他们……”

这话叫明瑜也犯了难。北疆里那两位归顺太后的将军仍在一步步瓦解玄寂司的势力,虽玄寂司人人精英尖子,但面对千军万马,他们不知能撑到何时。

最不好的打算,玄寂司的防线被攻破,北疆铁骑踏入京华,届时京华又要乱作一团。

太后最乐意看见的便是那里乱作一团,她坐收渔翁之利,倘若皇帝在某场战役中“枉死”她就可以更加毫无顾虑地做那些勾当。

只那层母慈子孝的外壳支离破碎后,他们皆出于休养生息阶段,双方兵力相持平,主动出击定然有破绽,故而无人乐意先出手罢了。

但如若北疆被阻挡的将帅大军一举下京华,太后方将以压倒性的优势,夺过那枚玉印。

明瑜只当是不负白夫人和她阿娘的谋算,也定不能叫此事发生。

所以现如今能破局之处,就是长生咒。

祁怀晏适时道:“不必担忧北疆。”

明瑜丶司喻一齐看向他,满腹疑惑。

“那日救下我们的镇北军非全部兵力,有极大一部分是主动愿意协助的北疆难民。”他淡定地啜下一口茶,缓缓道。

明瑜瞪大眼,“难民?”

每年的确总有许多难民会被送往北疆军营,看上去并不尊敬那些流亡百姓,实则是救了他们的命。

在军营干些简单的劳力活便能有口饱饭,有衣可穿,有住处可遮蔽。

她询问道:“你是说那日杨缨率领的军队里,有一小半都是……难民?”

“嗯,燕斯南素来喜留后手,他知晓玄寂司人少,故而留下一大半镇北军潜伏在军帐内。只是没想到……听闻此事的难民争相参与,哪怕会伤亡,也在所不辞。”

明瑜不再说话,陷入长久的寂静。

祁怀晏又说:“但,今日之事过去后,司喻,”他目光挪向正叩着茶壶倒茶的司喻,继续说:“明日你回北疆去,我不放心玄寂司,然后……”

他顿了顿,星眸毫无半分笑意:“那个承诺该兑现了。”

司喻手一颤,茶水毫无预兆地溢出茶杯,在桌上淌出一片琥珀色长痕。他亦是颤了颤,这一次却没有反驳。

不知内情的明瑜也没有多过问,自然忽视了二人眼底道不明的决绝。

“哦对,还有一事。”明瑜想起邢舟说的那段话,任是想了那么久也不太理解。

她回忆着邢舟的话,说:“太后大抵是知晓御药局的太医无能破解长生咒,我这里亦是不好攻下,而后寻了新人,但不知是早有打算还是临时起意。”

“谁?”祁怀晏问。

明瑜沈声:“叶怀宁。”

“洛州那小子?”他疑惑道。

她点点头,继而说:“我本以为他听了我的话会明白,可不知现在为何竟……”

司喻终于抹干净桌上的茶水,洁癖如他,连抹布都要叠干净,不解道:“碍事吗?”

这话一出倒叫明瑜一怔,一下子头脑空白了一瞬,磕巴道:“不丶不碍事。”

明瑜眨眨眼,暗自想道:司喻的气场怎的一下子就起来了。

身旁的祁怀晏倒是二话不说,还满意地点点头。

“不管他们如何,即便从假药中提取长生咒部分也是得不到善果的。”

慎平做的假长生药之所以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并非因它太过相像,而是它除了外观和气味,其它都不一样。

他要做的是保证世间唯一的长生药在明瑜手中,怎么可能再做个类似的。

她师父这人从来不出尔反尔。

“所以,莫要被假象迷惑乱了阵脚。我们要做的是拿回长生咒。”

明瑜笃定道:“虞植的影卫夺走了我的长生咒项链,它一定在虞植手中,且不会随身携带,那就只有一个地方……”

三人屏声静气。

“虞府。”

她视线飘忽,目及自己旧时闺房的瞬间还是有几分难堪。

实在不愿回想那年的任何一秒。

如今故地重游,她甚至做好要与那些人面对面的打算,心底一万遍叫嚣着不要惧怕,大胆些。

却还是忍不住将手中的面纱攥出褶皱。

察觉到她神情不对劲的祁怀晏在翻下树的前一瞬,在她耳旁坚定道:“小鱼儿,很久以前你对我说我们各自有后路,所以你不害怕,还记得吗?”

明瑜回忆起凛北下着雨的巷子,昏暗的巷口仅有微弱的光凉,而站在一盏灯笼下的她对祁怀晏说出那句话:既然我们各自有后路,那边不用怕了,合作吧。

现在在黄昏的橘黄色光晕下,他于她耳畔露出一个叫人心安的笑,说:“但其实从最开始,我就是你的后路,所以你可以放心去做你想做的。”

你的后一步有我。

不知何缘故,虞府侍卫好似少了些,偏院微暗的灯火下无人看守,她熟门熟路地指着路,而祁怀晏却比她还要熟悉。

明瑜:“……你究竟曾经翻过多少次。”

祁怀晏笑:“不多,数不过来而已。”

司喻没进去,他坐在虞府对面的墙檐上,为他们二人殿后,亦是通览虞府内概况,以便随时协助。

明瑜怀着忐忑又覆杂的心情落在自己院里的贴着府墙的一棵树下,树梢光秃秃的,连树下的小河都结成了冰。

似乎并无意料之外的事,她的西院已空无一人,曾经的家具摆设都没动,忆起虞挚曾对外说她死了,心下一凉。

“虞植的房间在北院,不知他是否在房中。他向来应酬宴请极多,且集中在夜里,这个时间大抵是不在的。”明瑜算着,一时又拿不定主意。

正在犹豫着的下一瞬,她倏然便被祁怀晏拉到一处墙后的阴影下,让她暂时噤声。

未等明瑜反应过来情况,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在她适才站过的不远处陡然响起:“小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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