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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x沈清榕

宫墙日覆一日,朱红一如往年。

偌大的紫宸殿燃着一柄烛火,厚重的折子终于从桌角左上移到右上,跳动的焰色把男人的脸色映得格外难看。

书桌前的人已许久未歇息了,贺青岚站在一门之外默默垂首。

他知道里面那人难受,可又能怎样呢。

连那个全天下唯一能救他的人,也早已不见了。

仲夏夜里鸣蝉叫嚣不断。

燕斯南不知放笔之际是何时,偏头只望见幽幽夜幕。

唤走身边所有人,他缓步踏出紫宸殿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宫人耐不住燥热的,眼下这条道上几乎无人。

看海棠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已经不记得过了多少年。

燕斯南不敢去细数海棠究竟开了多少次,又败了多少次,倘若可以,他真希望这辈子都不再见到海棠树。

但他不能。

因为该死的是,他早在最初入宫时便下令在宫中每条宫道都栽上海棠。

只因为她喜欢。

因为卿卿喜欢。

在心中念出这个名字时,他步履悄然顿住。四下无人,他犹豫再三,才敢小心翼翼将那个捂在心底多时的人捧出来。

燕斯南前半生最庆幸之事独独只有一桩——

恰好在那一天逃学,与她相见。

将这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从秘宝匣里拿出反覆咀嚼后,燕斯南阵阵心惊胆战,唯独这一件事能令他惊恐至此。

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是否开始就是错的。

是否在最初,就不该将卿卿卷入这个深渊。

好不容易从情绪脱离,他意识到自己不经意来到那个园子前。

深宫中的御花园,宽敞精致的大门与当年无二,空气中仿若传来幽幽花香,灵巧地钻入他鼻息,多日未歇息的困乏在嗅到花香的一刻在他脑海传来阵阵不安的信号。

数不出是何时辰,意识逐渐抽离皇帝脑海。

昏迷之际,他伴着花香卷入往事。

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卿卿的那一个瞬间,而现在,它们却在她脑海中如此清晰。

时年六岁,父皇召见左相于宫中议事那一日,他难得一见的逃学并未溜出宫,而是在御花园歇脚。

那天正值浓春,御花园香气弥漫,燕斯南向来厌恶香味过浓,譬如百花齐放的馥郁花香,譬如后宫妃嫔娘娘身上的胭脂水粉气。

所以他刻意避开御花园里娘娘们的赏花仪仗。

嗯,他也厌恶那些娘娘们。

他不解父皇,若爱一人便执着与之白首才是,可他身边为何那样多女子,连他母后过世后他也没有露出多么悲伤的心绪。

小时候的燕斯南不懂,每一日并不好受,甚至一度在与那个不敢忤逆的父皇赌气,却又不敢真的惹怒他。

无声的抗议只能落在课业上。

御花园他鲜少涉猎,但那一日误打误撞来到从无人在意的御花园后境,看见了那个人。

也是后来才知晓,左相嫡女沈清榕在那天与左相一同入宫,而小贵女在宫中迷了路,误打误撞碰见了那个少年。

“何人在此?”

他以为是偷闲的小宫娥,可直到走近逐渐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时,他感觉周身气息都缓了下来。这里僻静,连虫鸟都不来此徘徊,安静的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眼前是一棵梨花树。

清雅的白花瓣被风吹拂,簌簌落落卷着春风滑落至少女肩头。

她没有挽发,而是编了个好看的结,任由大片乌发垂落在脑后,一身洁白的少女宛若从梨花树中走出的花仙,二者气息调和的恰到好处,当她循声回眸,与燕斯南对视时的眼睫都震颤的恰到好处。

那一时刻燕斯南整个人顿在原地,唇瓣翕动,却没有任何一个字逸出,连震撼都忘了吐露。

被叫住的沈清榕不认得他,与他同岁的沈清榕生怕在宫中任何一句话说错,便会为父亲引来不测。

她哪里见过小太子呢,唯一熟悉的男子不过只有爹爹和家中一名幼弟而已。

“臣女……臣女沈清榕,不……不小心走错了路,可否请小公子带清榕前往北安殿,等……等候父亲。”

少女克制的声线尽显从容,但不知为何,燕斯南能从她微微颤抖的双肩看出她并不真正毫不畏惧,似乎有些惧怕。

短短一瞬的惊艳过后,他那副顽劣的性子逐渐漫过将才的害羞。

燕斯南的脾性惯是不太好的,那一日也如此。

“左相家的女子?”他挑眉,细细打量着梨花树下的沈清榕,见她肩颈被他忽然传来的话音吓得一抖的模样,顿觉有趣。

碍于她父亲的缘故,父皇今日布置的课业尤其多,他不堪其扰,但眼下倒是比整她爹有趣的多。

他故意给她指了条错路,指尖正对玄宁宫——设置大量祭品死物之处。

今日晨间刚处理了一名不长眼的太监,想必现在血腥味还没散去。

眼看着清瘦的姑娘深信不疑的走去,他却没觉得多爽快。沈清榕身材姣好,清瘦但并不瘦弱,他脑海里不断飘扬着破碎的梨花瓣,怔怔地看着她迷惘的模样。

最终在她快要越过守卫踏入那阴恻恻的宫殿前,按上她的肩。

撞进她清亮干净的眼眸里,是他真正第一次闯进她眼底。

燕斯南在一片混沌里逐渐有了新的意识,他是被亮眼泛白的天色刺醒的。

周遭没有宫人,甚至连倒下的宫道也不在。

“贺青岚?”他轻声唤那人,无人回应。

擡手摸索却意外碰倒了桌上的某物,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一根沾满墨的毛笔,蹭在他手上沾了半掌墨,墨水丰腴的笔尖在半空翻滚自然而然蹭上他玉白的衣裳,而后重重在地上戳出一道漆黑。

那一瞬间有一根弦忽然动了,宫中的无逸斋。左相进宫那日,太师恰出门取物,他小憩片刻,决意逃学。

燕斯南双唇张了张,不知该如何诠释这一切,半个时辰前他还在折子上点红,是梦想必也不该这般真实。

尤其手上的墨冰凉,在他揉眼时还方方正正在他眼眶蹭上一笔。

不是梦。

莫非……真是那一天?

燕斯南正欲呼喊,却在不经意瞥见那个绑着发髻的伴读书童的那一刻止住嘴。

他一言未发,却坦然起身,在所有人都没注意之时翻身出去,避开所有人,离开无逸斋。

如若真的能重来,他回到了这一天,那么卿卿……

他可以见到卿卿了,他又能……再次见到卿卿了。

眼里的迫切令他忘了如今的沈清榕并不认识他。

思绪飞快闪过,一帧帧往事宛若旧书卷,一页页流动间跃到那一页,她被锁在深宫离开他的那一页。

恰在这时他身处御花园花影正浓处,沈清榕后来的眼神犹如一盆冷水令他止住步子。

为了见到她,燕斯南可以付出一切。可若是要重蹈覆辙,为了留她在身边哪怕结局终会两败俱伤,他究竟是否该去打扰她。

打扰她本该平和安宁的一生。

兴许是前半生过于满足安逸,陷入对卿卿无限赎罪和悔恨的他又是否应当在现在,迈出这一步看见她。

想了很久,最终转身离开那一棵飘洒花瓣的梨花树。

若是他不再与她相见,这一次是否能还给她一个安稳的人生。家庭幸福,衣食富足,金玉傍身,最终得一良配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直到数十年后雕零时也是不落寞的。

当然,这一切都无他的身影,也没关系。

倘若这真是他刻骨铭心罪孽换来的机会,他愿意这样选择。

在皇宫某个无人角落直到黄昏,再到左相离宫,傍晚父皇责骂,半个月的禁足令,熟悉又陌生的礼仪……他近乎餮足的感受曾经的一切,除了本该属于沈清榕的那部分严重缺失。

直到那天,他又一次在无逸斋与夫子对话,太傅早便震惊于燕斯南忽如其来的蜕变,他竟在一夜间对策论那么熟稔。

在他与他背书时,太傅失神打翻了笔架,沾满墨的笔骨碌碌滚到桌边,掉在他身上,卷出一片漆黑。

任是他说无碍,老夫子也执意命人拿新衣裳来,趁夫子不在,他无意瞥见园外伸出一根海棠花枝。

步伐不觉走近,又是一阵淡雅幽香,他一回眸看见了那个微微惊讶的姑娘。

一袭白衣的沈清榕眼睛亮亮的,站立在他身后。

“请问可有打扰到公子?这根海棠花枝,极清丽,臣女喜爱画中海棠,无意打搅公子课业。”

她话音清脆,带着无法抗拒的婉转可人,尾音上挑勾动他心弦。

燕斯南没想到会再次看见她,更没想到是在这般情境下,实在算不得华美。

他一身肮脏泼墨白袍,手上也脏兮兮的,而对面的姑娘却干净明亮,叫他本来极力克制的心绪再次掀起波纹。

“你……”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更怕口不择言会将那股磅礴的爱意一股脑宣泄出来,那会吓到她。

而正当他决定一言不发慌乱逃离时,姑娘却靠了上来,用不知从哪里摸出的海棠绣花帕贴上他的脸,在上面轻柔擦拭,指尖隔着薄布反覆摩挲他的侧颜,隔得那样近,他的震惊也在那一刻一览无遗。

燕斯南从沈清榕透亮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窘态,他脸颊不知何时蹭上墨色,连带着将她的白帕也染黑了。

“哎呦——沈姑娘怎来了这!”太傅匆匆跑来,疑惑问。

沈清榕顿了顿,妥善收起帕子,扬起一个清丽无害的笑,貌若羞怯对老夫子作礼后,转向他垂头:“本无意冲撞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燕斯南的视线落在她平缓的肩头,眼中翻起浓雾,即便劝说自己多次,当再次见到卿卿时,他依旧无法遏制自己。

后来顺理成章,他努力避开沈清榕,却又总无意见她与左相一道,仿若自从那一次的失态后一切都有所不同。

燕斯南不再像儿时那般顽劣,某些时候他忽然理解了云琅后来的模样,亦有些愧疚。

可疑惑的是,沈清榕似乎不若他记忆中那般,她不是那样沈默寡言,亦不是那样会被他逗弄的羞怯脸红的姑娘。

唯一可言的是他竟又逐渐与她靠近,无法抑制的想要接触她,而且她好似也是如此。

时光流水般送皇宫每一处殿宇内淌过,他不再信任太后,且更早布局,带着前世的记忆在那一切未发生时妥善断了所有太后可能的触手。

无论京城还是青州亦或是全壁国各处。

燕斯南在太后眼里兴许还是那个顽劣又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小太子,无论是谁也想象不到年仅十馀岁的他体内藏着一个三十有馀的过往。

当然,再次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沈清榕也不知道。

他带着疯狂抑制的爱意看向她,是宠溺,也是感动。

本无意感慨世间多变,辗转无数次还能将二人凑成一对鸳鸯。

燕斯南兴许也想明白了,他始终都是那个最早明晰目标的燕斯南啊。

当再次走到当年的转折点时,他在父皇正欲宣读立他为真正储君那前一夜将他最信赖的亲弟推上东宫之位。

他这个最信赖的弟弟是最后一张底牌,前世却在年幼时无意惨死于太后的魔掌下。

燕斯南承认这是个大胆的决定,但他不必担忧。

太后的党羽悉数除尽,这一次的沈嵘在他布下的巧计里成功将那误打误撞的东西隐藏,剩下的他也早已教予弟弟应当如何。

最后的最后,他记得上一次结束前祁怀晏飞信对他无意间提起的一句话,如今也格外清晰。

他说他想为了自己努力一次,这辈子第一次想为了自己争取一次。

燕斯南从未想过重来一次他还能有幸得见卿卿,看见她从不责怪他的模样,他愧疚得很多次都差点红了眼。

庆幸现在身边的她没经历过那些,也庆幸她不记得那些,以及她从不埋怨他辞去本唾手可得的帝王座。

他带她从京华开始启程游玩,她记得卿卿喜欢看水,便南下,直至霖州恰逢灯会。

一道吆喝声响起,他一瞬间想起那根绳结。

明瑜那次与他说后来叫做福缘结。

是他与卿卿一同编的,想必就是这时候,只是……这一次他与上一世地位不同,心境也不同。

绳中有银光流转,这一次他看着她手指灵动穿梭在长绳中。

“你不试试吗,太子哥哥。很有意思哦,而且不是说要两个人一起才能……长长久久吗?”她出口询问,声音落在后面几个字上时却越来越小。

燕斯南一怔,接过她递来那枚编织到一半的绳,喃喃:“你叫我什么?”

太子哥哥……

那是后来她与他在深宫中调侃时才得来的称谓。

无论如何回顾,上一世在那之前的现在,从来都是没有这一句的。

沈清榕难得的沈默了,指尖绕着杂乱的线,没再擡头看他。

他忽然泛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卿卿?”

“你……”

燕斯南不属于这个年岁的眸光对上她愕然擡起的眸子,仿若跨越数千光阴,跨越无数不可描述时光,是陌生,是试探,是不可置信和无限狂喜。

“你是卿卿。”他笃定。

沈清榕被这一句惹红了眼,咬唇哽咽:“燕斯南,你还是好蠢啊……太子哥哥。”

他说不出任何话,好似前面长久时间里她的反常忽然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何她第一次见他就脱口而处太子殿下,为何不再惧怕,为何在他极力避讳下还能在屡次面见左相时看见她的身影。

沈清榕从前向来是不喜政事,不喜见外男的。

“如果我说最初就是我,你该如何对我诉说,又该如何解释最初你躲避我不愿见我的恶行呢,太子哥哥?”

她眼眶越来越红,直到绕指的银线与他手中的银绳连接在一起。

“卿卿,莫非你也是……”他顿了顿,“我愿以为是个意外,若是真的,我不愿将你拉入深渊的,绝对不能叫那件事发生,可我又实在无用……”

再次出现在我生命中时,还是无法遏制的想要与你再近一些。

“因我知道,你会处理好。你是我的太子哥哥,也是那个帝王,可哪怕你不做帝王也罢,我从来不在意你是何人,只是燕斯南而已。所以我从不怪你,那是我嫁与帝王的宿命,可不是嫁给燕斯南的宿命。”

看着他紧抿的双唇,沈清榕又说:“枝枝曾与我说,忘记一个人才是真的消亡,我知道燕斯南绝对不会忘了我,又会为我报仇,所以……”

燕斯南一把抱紧她,连绳都颤抖着掉在桌上,而年轻的福缘结老板看着绳结毫不意外,淡定一笑。

“卿卿,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她紧紧攥着他后背的布料,直到留下深深的褶皱,她也忍不住那股洪流。

上一世的死亡来得意外又令她心有馀悸,至死都含冤离去。可她亲眼看见,她的宝儿妹妹和太子哥哥从未放弃她。

她很快乐。

所以当她一睁眼发现回到那一天的梨花树下时,她险些要哭出来,却等到黄昏也没见到他。

她想,或许这个燕斯南,也不是那个孩子。

抱着试探的心绪,她递上了那枚绣着海棠的帕子。

眼神足以说明一切,是机会,也是对她那草率结尾的崭新篇章。

即便那次足以碾碎全部希望,可全然是出于对你的爱,超越了再来一次的惊恐。

银绳翻滚,年轻的老板眸色深邃,绳结是会带来好运的,对不对?

毕竟他们早以诚心共绘鸳鸯谱,此情昭明天地,星月共谱。

相爱的人终会在某一个时空再次相逢。

全文完~

下本开《月映春台》双人格太子和太子妃的奇妙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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