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施青颜的不在状态没有被付黎发现, 直到高逸执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
“你觉得怎么样？”高逸执问她。
....
面对着高逸执殷切的目光和付黎催促的问询施青颜竟然哑口无言。
“我觉得现在就可以着手回去。”付黎捏着指头，“如果胡师尊....”他还是不太习惯直呼其名，顿了顿继续道：“他真的有问题, 这件事情就不能迎着他反馈回去。”
说着他看向白堕和施青颜, “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白堕浅浅移开目光, 神色莫名，想了想才道：“胡棋是你们哪个教派的师尊？”
“灵植学院的，礼鸿的伤所需灵草也是他派我们来此地所寻。”
“那有谁是可以制衡他的？”白堕又问。
“阮师尊。“高逸执脱口而出, 一旁的师兄师姐都向他投去目光, 高逸执不是灵植学院的弟子，对胡棋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我记得阮师尊和胡师尊关系不太好呢...但是阮师尊和胡师尊应该是同级。”
施青颜瞬间就明白了白堕的意思，她皱眉, “莫毓弦的目的是杀了你们, 一个不剩。”
“你们这么多人回去，很明显就是她失败了, 只要一靠近北寒山胡棋就能察觉, 你觉得后面能活着上山？”
高逸执挠头，“那...”
“最好是修为和级别都高于他的人。”
付黎敛眸, 拳头紧握，好半天他才道，“只能找长老了...长老不在北寒山。”
“我记得阮师尊现在也不在北寒山, 我们离开之前不是听说了吗，她在炼武器。”一旁的师姐思忖道：“去寻长老需要些时间, 不然分两拨吧, 一拨去找长老，一拨去寻阮师尊。”
说着师姐看向施青颜, “若你不是殷情，我们应该如何称呼你。”
“我姓施。”施青颜呼出一口气，知道他们要问什么，“其他关于我的事情暂时不方便透露，如果后面可以和你们师尊长老达成一致我会说出来。”
师姐停了下，和付黎对视了一眼，付黎说了声好，“对于长老和阮师尊，我父亲曾经和长老有些交集，长老或许记得我。”付黎继续道：“阮师尊的话，月沐你应该可以吧。”
被称为月沐的修士正是刚刚说话的师姐，“我是从武器学院转到灵植学院的，就是不知道阮师尊还生不生我的气....若我去寻师尊也不是不行。”说着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施青颜和白堕，眼中意味已经颇为明确。
施青颜擡眸，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付黎正又要开口，白堕打断了他，“这件事稍后再议，这里很多灵草，各位是灵植学院的自行疗伤应该没有问题，还有些事，我们要先回关山。”
说罢他招来了小啾，收回铁盘，然后极其自然地对施青颜伸出了手。
施青颜很明显察觉到了周围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她没有回头，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很快就牵住了白堕。·
高逸执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一旁的付黎神色就有些微妙了。
当事人施青颜现在没有功夫去思考这种问题，因为白堕步子很快，两个人都很沈默，一直走到了这些人听不见的地方他才道：“你回山洞好好打坐，没有灵气很危险。”
这硕大的结界对于白堕而言形同虚设，他只是牵着施青颜的手就重新带她进入了关山，两人回到先前施青颜醒来的山洞时，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小啾。
“你先歇着。”白堕说着松开手，“这里很安全，但也不要乱跑，很多地方都有仙尊设下的陷阱，不小心就会掉进去，要出来比较麻烦。”
施青颜一直魂不守舍，听到他这样讲才有些回过神，“你要出去吗？”
“关山里有助小啾化形的灵草。”白堕答道：“我带它去寻下。”
“你的伤呢，我以为...”
施青颜后半截没说出来。
“无碍。”白堕对小啾招招手，让它停在了自己肩膀，“高逸执那边不用太担心，你伤养好了再去找他们。”
施青颜拳头紧了紧，看了白堕半晌，说了声好，目送着他离开。
很多事情其实不用完全言明施青颜是可以理解其中意思的，她转身看着山洞台阶上柔软的皮草，上前抚摸了一下，掌心下毛制松软，无比舒适，她席地而坐。
虽然她修为不怎么样，可也不是傻子，小啾一只五级妖兽，满山的物资它难道自己找不到化形的灵草吗？
这么拙劣的借口，白堕应该也知道自己说出来她估计就能猜到了。
两人现在的关系说来尴尬，什么都差点，什么又算不上。
对施青颜而言，现在只要考虑好是否回去这件事就可以了。
这听起来像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要不要回去这个问题放在三个月前，施青颜一定一口咬定回去，那个时候她恨不得天天都在想怎么回去，她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流连。
而现在动摇的产生，是因为她想要从这个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世界里得到什么，回去就从首要任务变成了次要。
施青颜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她几天前那种天真的心思瓦解粉碎得无比彻底。
她闭上眼睛，开始缓慢地吸收身边灵气随后在体内运转。
朦朦胧胧的疼痛再次涌上来时，意识开始被逐回了漩涡的浪潮里翻涌，温水煮青蛙一般的疼痛让她变得清醒。
说来好笑，施青颜的人生经历相较于同龄人来说是比较曲折的，她对待和人相处的态度也在一直转变。
在没有经历过磨难的十几岁以前，她根本不懂什么叫收敛，也完全不需要取舍，众星捧月活得非常天真，一点苦，一丝疼都受不得，得罪了许多人。
直到父母出事之后，这些人情全部还了回去，她需要低三下四放下身段去承担更多的责任，痛彻心扉的感觉她现在都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不能够一成不变的原地踏步，要会割舍和留有馀地，要非常非常的努力。
从变故产生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一刻是停滞不前的。
那些天真的岁月后来她想起来会觉得矫情，可也一直在催着她全力奔跑，极其辛苦。
因为不让自己吃苦的人不在了，她没有办法再天真，这么辛苦，也仅仅只是想要活下去。
在这么些年里，她只产生过两次活不下去就算了吧这种念头。
第一次父母出事后那段时间，消极又悲痛让她想跟着一起离去，还是父亲的遗言让她选择咬牙再坚持一下。
坚持一下变成了再坚持一段时间，以至于到后来的习惯了没有父母在身边的生活节奏，竟然是真的勉强让自己活到了现在。
第二次产生要不就这样吧的想法就是上次被莫毓弦算计。人生在步入正轨的时候被卷入了玄幻的事件里。她这么努力还是逃不过死亡，委屈让人疲惫，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这么多年她已经尽力了，真的活不下去也只是不甘心被迫结束了生命，可她实际上是没有遗憾的。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转变呢？就是白堕救了她那时起吧。
命运被扭转，出现了第二个帮助她活下去人。
她开始从努力活下去变成了好好活下去，直到现在的，不仅仅活下去。
她潜意识里开始接受自己回不去这件事，是因为她变得贪心了。
贪心让她迟疑和犹豫，也令她第一次产生出了不想离开的想法。
不想离开的源头是白堕，为什么——
呼之欲出的原因她一早就知道。
但仅仅如此吗？
仅仅因为白堕，她就不回去了吗？
这件事已经变成了选择题，她没有多少时间来考虑，现在就是要她快速又准确的选出那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施青颜如鲠在喉。
渗入的疼痛和灵气滋养在她周身体内循环，使她的时间概念就变得模糊，在无数杂念和混沌的思绪中交错，也就是这么混乱却莫名找到了重点。
白堕那么聪明，他在想明白的那一刻，也就知道了自己的顾虑。
只是系在施青颜身上的问题太多，横亘在她和白堕之间的也不仅仅只是身份因素。
施青颜缓缓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洞外天色微亮，她有些摸不准是不是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晨光落在露珠随着风被吹散撒在草地里，四处都是清脆的鸣啼。
她起身出了山洞，站在一片祥和万物灵动的山前运转了一下自身的灵气。
枯竭的灵气开始慢慢回溯，一点点滋养全身，疲惫感也在退去——快好了。
可即便是快好了，她仍然觉得那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在围绕着她，施青颜往前走了几步，一声熟悉的鸣啾划破天空，小肥鸟扇着翅膀飞到身边的时候，施青颜闻声回头。
小啾叼着一只不知道哪里啄来的黄色小花，飞到了施青颜身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施青颜摊开手，小啾将花轻轻放在了她手心。
施青颜阴郁了整晚心情总算是被它治愈些许，她摸着小鸟道：“谢谢。”
随后她捏着小黄花四处张望了一下，“白堕呢？”
小啾蹲到她肩膀歪了歪头，啾啾两声——不知道。
施青颜停了下，她无法准确描述出此刻的心情，她沈默半晌叹了口气。
装都不装一下了，也不跟小啾对对词，那后面回来她还要不要问白堕的去向呢。
正想着，大概是灵气太充沛，所以她是靠声音分辨到的。
少年背着晨光而上，白衣和满山翠绿合二为一无比和谐，身姿挺拔，容颜俊朗，只是过于沈默看得出来心事重重。
他一擡头就和施青颜对了满眼，瞬间止住了步子。
施青颜呼吸都轻了许多，恍然感到惶恐。
这个角度很奇怪，他站在斜坡上，要微微仰头才能和她对视，可施青颜仍然觉得自己才是被拿捏的那个。
她开始有些害怕后面的对话，产生了如果能停在这一刻就好的不切实际的期望。
四目相对，她清楚从白堕眼中读出了欲言又止。
他可能去见了莫毓弦，施青颜想。
他目光中还有更多深邃，但现在的施青颜不想去理解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心口紧紧被人抓住，她问：“去见了莫毓弦？”
白堕丝毫不意外她能猜到，轻声道：“是。”
“你是不是...”施青颜只问了个开头，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是不是问了我的毒？
是不是在想办法从她口中套出解药？
是不是....不想我走。
这些话，她问不出口，她觉得即便是自己问出来了，白堕的神色也给出了回答。
施青颜忽然觉得十分沮丧。
她很不安，也很难过。
这是种无所适从的苦楚。
那些迂回的试探，不明朗的暧昧，眼底的笑意，直到现在，她才可以确认白堕对她如此纵容的缘由——
偏偏是这个时候。
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或者再晚一些，一定要是现在呢。
若即若离，半推半就，迟迟没有捅破那层纸窗户，她不属于这里，这些或许就是既定的宿命。
愤怒和沮丧是因为她的命运逆来顺受的，她被摆布的被动接受每一个环节，所以冥冥之中大概是已经被注定了这种分别的单选题，迟钝和试探，都是被规定好的既定过程。
可笑的是施青颜现在已经得到了答案。
在我是不是真的想走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若不想离开，她根本不会产生这种顾虑，比起呆在这里，她更想活下去。
活下去，她努力奋斗了这么久的目标。
即便是她对这里有了牵挂，即便是她会觉得不舍，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已经完完全全传达了出来。
施青颜做不到此时还堆起笑容，可她也做不到欺骗白堕，她非常丧气，拳头紧了松，手中的小黄花被她捏变了形。
她听见自己说话了，轻飘飘的，好像是不想被白堕听清楚一样
“我想回去。”
轻风吹过，她手中花瓣散成一缕一缕，小啾有些不明白他们之间莫名的氛围，从她身边飞下来，蹲到地上啄了啄花瓣，有些无奈，它轻轻衔住了施青颜手中剩下的一半残花，扇着翅膀飞走了。
白堕没说话，只是看着施青颜。
施青颜有些不想面对白堕，她甚至产生了现在避开他的冲动。
她生生止住了这种想法，为了防止自己后悔，她根本不给自己多想的时候，又道：“白堕....”
白堕静静望着她，清清楚楚将她落魄的神色尽收眼底，小啾叼走了她手中的东西也没有发现。
他不动声色别过了右手，隐住了上面的伤口。
脑子里却又想起了刚刚和莫毓弦的那番对话。
“你打我有什么用？”莫毓弦伤痕累累靠在树边咳嗽了一声，血末溢出，她看起来很凄凉，全然不见之前清冷貌美模样，可她眼中却写满了得意和讽刺，她轻蔑看着白堕。
“她已经毒发了三次，但凡再毒发一次必死无疑，即便是你也救不了她。”
“你，救不了她。”
莫毓弦笑了下，竟然有种凄美的恶毒，喘着气轻声道：“听清楚了吗？”
愤怒涌上头的时候，白堕那一刻真的想杀了莫毓弦，可随着愤怒一同涌现的还有很多的无助。
杀了她有什么用？
这种慌乱的无助感产生的时候，他只觉自己无用。
“白堕。”
施青颜又喊了他一声，生生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看着自己，眼中有纠结不舍和一些勇气。
白堕恩了一声。
太迟了，不管是两人的关系，处理这件事的角度，还是对未来不确定的预判，一切于他而言都太迟了。
是想要她留下来还是要她活下去，太简单了，这本就不用选择。
她不属于这里，而我救不了她。
这是个令人沮丧且无助的事实。
原处小啾已经重新衔了朵小花往回飞来。
她必须走，他想。
“我想回去。”
“我送你。”
白堕和施青颜异口同声，两人同时顿住。
施青颜呼吸窒住，她怔怔看着白堕，心头瞬间涌现出了比刚刚更加澎湃千万倍的难过和不舍。
她嘴唇翁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白堕声音好像有些沙哑，他听见自己又重覆了一遍，
“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