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暴雨一连下了十日, 终于在第十一天清晨终于迎来了日光。
过了传闻中的下月初,被众矢之的的霁月教长老仿佛在无声无息中人间蒸发,没有任何人知道遇劫的地点。
关山下丶霁月教的山脚丶南山的宫殿, 无一可以寻到到渡劫的迹象, 一时间流言四起, 众说纷纭。
关山求拜的修士也与日俱增,除了名门正派,甚至也包括兽族族长, 其中虎族族长一首求见便是多日, 直到仙尊应下接见。
“仙尊恕罪,您吩咐照看的那个女人, 在上月便打伤了我族弟子,逃了出去, 至今没有音讯。”
女人懒懒嗯了一声, “跑了便算了。”
虎族族长见她这样反应,稍稍松了口气, 转头又问:“......月初已过, 天也放晴,我们想知道, 霁月教长老是否真的已经渡劫,是否有成功。”
仙尊长长的裙摆挂在半山腰,她扫了一眼虎族族长
“竹经记载‘渡劫者天象异变, 普佛众人,成功者以示遗迹。’”
“没有遗迹, 怕是没有成功。”
她没什么表情, “也很正常,数万年没有修士能成功渡劫, 或许是资质未能如仙人所愿吧。”
族长一顿,继而才道:“是。”
虎族带下消息,关山拜见之人一下便少了一半,唯有个别不死心的,仍然日日在山前叩首。
其中就包括一个男人。
仙尊不爱见人,但他这一守便是三年,日日清晨前来,日落离去,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仿佛若是仙尊不见,他会执意守得更久,期间虎族族长来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劝诫,“仙尊不会轻易示人,死缠烂打没有用。”
男人只是摇头。
族长思虑片刻,“你要找仙尊做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带话。”
他总算舍得看了一眼虎族族长,思忖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了。
族长将话带到时,仙尊正在殿前翻阅古籍,她停了停,“女人?”
虎族族长欠身,“是的,他说,想要问问数年前贸然闯入关山的那个女人在不在。”
“他说了他叫什么吗?”
“说是叫童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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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族传召下,童煊终于在约见的第三年,进入了关山。
童煊恭毕敬行了礼,“冒昧打扰了,在下童煊。”
童煊看着仙尊,“我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想问下仙尊,数年前,我朋友施青颜贸然闯入关山之后至今音讯全无,想知道她是否在您这里,或者您是否知道她的去向。”
仙尊指尖点额,面色平平,“知道。”
“那您是否可以让她出来见见我?”
仙尊没什么表情,“不能。”
童煊直接反问:“为何。“
女人轻描淡写下了山崖,像是在说什么野花野草,“吊着一口气,快不行了。”
他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可她,还没死是吗?”
仙尊打了个哈欠,“或许吧。”
童煊坚持:“请真君许我见见她。”
“你见她有什么用。”
女人懒洋洋看着他。
他拈了拈指尖,“想必她当时来寻您是为了霁月教长老白堕遇劫一事,如今我来找她,也是源于此。”童煊神色平平,“我已经想好了救她的办法。”
女人挑眉,“那么你准备如何让她醒?”
“丹药。”童煊拍了拍储物袋,“若以丹药续命,也可以撑个百来年。”
仙尊冷笑,“催命?她也同意?”
“她要救白堕,还没完全做到,自然是死不得,醒来后我自会和她说明利害,她会愿意的。”
童煊面色平和,似乎将这样残忍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有任何压力。
女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有说话。
童煊继而从怀里掏出另一枚储物袋,“还有一事......”
女人啧了一声,直接打断了他,来回踱步,目光在他身上徘徊,片刻后才道:“谁让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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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青颜不知道疼痛到底可以分为多少层次,可她自认为经历过生死,没有什么会比死亡那一刻更难以忍受,直到来自白堕身上的疼痛在刹那倾泻至她身上时,她才开始感到痛不欲生。
梦比现实更难熬,因为找不到出路,醒不过来,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摆脱这种痛苦。
梦里,她好像不停地在重覆那个夜晚,暴雨丶狂风丶血丶和他。
他受伤了,腹部被损,伤口直至后腰。
契约签订成功,他的伤口从即刻起与其感同身受,施青颜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被撕裂,伴随着而来的还有密密麻麻的气血翻涌,灵气在迅速消失。
紧接着,她的右肩也扯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肩膀没了知觉。
她咬牙切齿哆嗦着掏出丹药吞下,希望可以稳固住灵气,但仍然是杯水车薪,她的灵气比起白堕所需而言还是太少,而伤口还在增加。
雷劫的伤口带着馀毒,并不是寻常丹药可解,不出片刻,她竟已经没有了擡手的力气。
雨水好像盖住了她眼前的视线,她难捱捂住小腹,几乎向前走不了一步便轰然到底,看着闪现的闪电,一时竟有些撑不住了。
疼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声音如蚊,几乎是呢喃着祈求,“我不能死....”
她不可以死。
她活着,白堕才有希望可以活下去。
白堕必须活下去,白堕一定要活下去.....
这刻在心底的念想驱使着她用尽力气,勉强又吞了一颗丹药。
可惜仍然是无济于事,痛感强烈地刺激下,她不可避免的闭上了眼睛,暴雨如针般刺痛,滴在脸上宛如刀割。
在弥留涣散之际,泥泞的土地被一抹绯色的红光带出柔光,她已经黯淡下去的阵法再次亮起,显出夺目的光色。
奄奄一息的女人勉强被注入了灵气,逐渐没有那么疼了。
可灵气仿佛只在她体内过场,不出片刻便被夺去,更多的是浑身上下的新伤口。
“仙尊....”
总算是,有人留住她了。
直到这一刻,施青颜完全明白血契的含义,或许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心甘情愿的当器皿。
看起来,只能活一个也应该便是他们的结局。
她曾怨恨过,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呢?
只不过因为他们相爱,所以注定没有结果吗?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怨了,比起他的一千五百年,这样又算得了什么。
她感觉心脏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伤口未愈还是心痛所致
这么疼,他不会只受过一次吧。
被霁月教囚禁的日子,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没有一刻清醒。
在往覆循环,周而覆始的噩梦里,她无一例外的希望白堕能活下去。
时间被粉碎,她开始算不清过了多久又活了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者是一年两年,噩梦还在继续,她被困在了这一晚的循环里,好像永生永世都再也出不去。
痛苦被驱逐,她仿佛置身事外,又折磨的被迫融合。
到头了吗?还没有好吗?要怎么样才可以醒来呢?她总是被这几个问题困扰,直至噩梦被打碎
,她感受到了与当初被下毒时截然不同的灵气冲撞,四肢剧痛丶五脏六腑移了位丶头疼欲裂,疼得她神志不清丶生不如死。
她并不是第一次这样觉得痛苦了,可上一次,她只是觉得自己倒霉,想要有人给她一个痛快,让她死得轻松些,现下她却极力忍耐着。
撑下去......
她所有的感念全部被摒弃,唯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跟她说,活下去,你要活下去。
她想得太久,也太痛苦了,她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和梦里有什么不同。
她根本无法分辨是死是活,是真是假,混混沌沌丶模模糊糊,一直昏暗着,看不清天日。
好像有人在跟她说话,又好像没有,这样一直持续着,让她真的觉得仿佛从地狱里被拽了回来。
大概是这样过了太久太久,她终于在某一刻察觉异样的声音,才顿顿将她从徘徊的边缘召回。
可这声音说了什么,也听不太清楚。
她觉得耳边嗡鸣,眼神涣散,直楞楞躺了很久才有从天外回到人间的错觉。
应该睡了很久。
陌生的草地丶空旷的灵植,还活着吗?
眼前的光晕扩散,她勉强回过头,终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豹妖,呼出了一口气。
豹妖几步化作人形,远远站在一旁看着她,似乎并不意外。
她四肢无力,浑身无法动弹,皱眉忍着疼,用尽力气才堪堪撑住了草地,摸索着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呼吸里都带着疼。
许久没见到太阳,她费劲力气终于坐在了起来,被晃眼的日光晒了眼,与不远处相望的豹妖好半天,才想起来他是童煊。
她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几乎不能说话,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看来确实是睡了很久了。
可她不问这是哪里,对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在意,只是道:“他怎么样?”
童煊停了停,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你先起来活动一下,看还能不能动。”
施青颜敛眸,晃晃悠悠强撑着站起来,这才恍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大片没有任何绿影遮挡的半山坡上,身下画的阵法正在运作,而他则站在阵法之外。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随着身体的调动,她浑身的疼痛感开始减弱,只是周身灵气还无法汇聚,腹部绞痛阵阵。
她捂着肚子,面色冷静又缓慢地走出阵法,童煊领着她转移到了山洞里坐下。
施青颜擡眸和其对视,某种含义不言而喻。
男人思忖片刻,先道:“你睡了三年,这里还是关山。“
三年?
施青颜只是轻轻蹙眉,轻轻动了动手腕,嗯了一声。
虽然有些诧异,可显然她在意的不是这些,在等着他后面的话。
童煊看着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尊上的下落我们并不清楚。”
“什么意思?三年了你都不清楚?”她盯着对方。
“尊上遇劫的地点是极寒之地,可那里没有任何人去过的痕迹,不管是尸体还是妖兽,甚至没有活下来的生灵。”
“我还活着。”她道,昏死过去前,她虽然痛苦,可清楚感知到他的生命流动。
“你与尊上签订了主仆血契,是吗?”童煊显然已经知晓了她的行径。
施青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么你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吗?”
她敛眸,迅速闭上眼睛,调动周身灵气。
这不动还好,一动起来她觉得丹田都要移位,疼得几乎佝偻,童煊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念动阵法,生了个固定灵气的阵法,锁住了她外散的气息。
她顾不上致谢,立刻催动那与他关联的血气,可即便是她强忍不适,拼命的寻找哪怕一丝带有他气息的灵气,怎么样探测迂回的试探,那一丝于他相连的血气终究是没有半点存在。
她睁开眼,脸色惨白,双眸失神,似乎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再次闭上了眼睛试图二次催动灵气,被童煊制止了。
“你现在不适合动用灵气,要好好静养。”
她面如白纸,掰开童煊的手,二次调度时在刹那便被灵翰封住了灵气。
“你做什么?”她擡头直直盯着灵翰,有些咬牙,“给我解咒。”
童煊直起身子,“你先冷静一些....”
“我很冷静。”她用力地拽住了他,“但我必须要找到他。”
他面色平和,拂开施青颜抓着泛白的指尖,“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你醒过来,现在你首先是要保全自己。”
“他如果不在,我为什么要醒来。”施青颜撑着起身,冷冷看着他,一时间竟咳出血来,她抹掉下巴上的血迹,“别管我,给我解开。”
童煊冷淡如初,“不管你?”
他后退一步,神色清明,“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我要管你。”
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只是醒来,伤势几乎都未痊愈,现下一激动,五脏六腑都如同刀绞,她咬着下唇,看着童煊半晌说不出话,抖着唇,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童煊又道:“我用大量丹药让你醒来,就是要你留着一条命才去找他,你如果死了,这些可全都没用了。“
丹药?
施青颜被混沌的思绪里总算抽出了一丝清明。
丹药续命,大意便是催着她体内那点子剩馀的灵气,快速消耗掉她的生命,凝聚于一时,重伤确实可以醒来,但后续大概也速成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在白堕逼着她背的古籍里这些都有记载。
她没有说话。
“想来你也知道这有什么后果。”童煊平静的看着她,“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施青颜紧紧攥住了掌心。
童煊没有任何神色变化,“既醒了,我也不便多留,仙尊说,若你醒来就去找她,此山向上,上面便是。”
她捂着小腹,“你呢?”
“我在山下等你,切记不要擅自做主。”
说罢,也确实没有再做停留,转身消失在了阵法中。
施青颜呼出一口浊气,在原地踌躇片刻,到底还是听进去了童煊所言,现下也别无他法,只能先去寻得仙尊。
法术被禁,她只靠走,可又因为疼痛,走得也格外的慢,等她走走停停,歇过劲来到山顶时,天已经黑了。
看着选在高涯上的宫殿,施青颜长长呼出一口气,忍住疼痛,行了个礼。
“多谢仙尊救命之恩,晚辈前来领罚。”
月上宫门,月影悄悄挂在天上,背对着光,女人从暗影里姗姗来迟,她打量施青颜,漫不经心道:“看你这样,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头垂得更低,“我私用禁术,不管怎么样都是我该受的。”
女人居高临下静静道:“当时是谁派你来关山的?”
施青颜没有说话。
“无垠,对吗?”
仙尊挑了挑眉,“所以童煊也是他派来的,就不奇怪了。”
“无垠让你来和白堕签订主仆血契,再让童煊用丹药给你续命,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你。“
见施青颜不应答,她话锋一转:“我本来要罚你私用禁术,可童煊刚刚来,给了我两个暮阳盘。”
施青颜终于擡起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只见她掏出一个储物袋,神色平平,“里面一个是仿制的,一个是真品。他希望用这两样来换你。”
“这些换你当然是绰绰有馀,可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最起码要明白自己在被谁利用。”
施青颜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她冷哼一声,摆了摆手,“你走吧。”
施青颜捏紧拳头,一时间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她面露不耐,“不走在等我下罚咒?”
施青颜无言以对,只得停了停,哑声道:“无以回报,只能多谢仙尊。”
说完她又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再直起身子时,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了。
许多时候的一些事情并不是她不去想就不存在,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说是童煊带来的法器,算下来还是无垠的受益,但他何从受益,无非就是白芊远当年算到的。
这些是非不是她想不到,而是现在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
下关山有专属的山道,即便是她浑身伤痕累累,也不过一柱香就出了结界。
结界外等候她的除了童煊,还有灵翰。
见她下山,灵翰立刻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先塞了几颗丹药让她吃下,紧接着掏出一个储物袋塞到了她手里,“觉得不舒服就吃两颗,不用节约,不够找我要。”
施青颜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她面无表情转头看向童煊,“说吧,怎么能找到他。”
童煊沈吟片刻,“你应该也知道,遇雷劫无非就是死和活这两种情况,我们寻他,也是觉得他没有死。”
“遇劫失败,是不会连尸身都消失的。可雷劫过后的一柱香我便赶到了极寒之地,那里既然没有尸体,也没有任何遇劫过的痕迹,我有理由相信是他即便是渡劫失败,可仙人仍然给了他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但即便是这样,我和灵翰也算是兢兢业业三年如一日的片刻不停,还不是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一点他的痕迹。”
“思来想去,只能将你唤醒。”
“我们之前只在山林里搜寻,现下你可以去集上或镇子里看看,你和他签订了契约,说不定有线索。”
施青颜的指尖轻轻点着手中的储物袋,“我后面怎么联系你们,或者你们又怎么联系我。”
灵翰答道:“你带着储物袋,我就能找到你,如果药吃完了,或者有线索了都可以来霁月教寻我。”
她说完童煊便立刻扬手给她解了禁咒。
她捏了捏手腕,轻轻吐出一口气,“我还有多少时间。”
灵翰停了停,还在措辞怎么讲,童煊已经开了口,“几十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需切记,若感到不适,就立刻停止使用灵气,就好像现在,若是做不到,千万不要随意透支,一定要惜命。”
“无论如何,在找到他之前,我都会尽力保住你。”
施青颜扫了他一眼,将储物袋揣进了兜里,只道了一声好,便没做停顿,转身向着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缓慢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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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命,这倒是好做,尤其是现在,她动不得气不得,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就躺着,总不过是没有人催她。
施青颜知道她不能慌,童煊和灵翰找了三年都找不到,必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她发现对方到底在哪里。
无垠曾说,遇劫失败的修士会有一次被仙人恩泽,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但因为记载这些的古籍少之又少,所以没有人知道再次活过来的修士到底还是不是原来的修士,但仅有的一份记载里清楚写明了,新生之人是没有之前的记忆的。
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落在她的脸上和掌心,只是握住这点点凉意,她竟然就觉得非常吃力,这种身子,急也没用了。
大概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她找了处最近的修士镇落住。
既然寻得白堕要靠血契,她又不能强行催动灵气,只能边养边找了。
或许是先前每一次来到这里受的伤都有白堕照料,所以她竟然不知道受伤以后要做这么多琐碎的事情,灵草要自己找,法器也要四处换,宅子地理不对,打坐也没用。
等她整顿好这些,摸摸索索也过去了两个月,施青颜挑了个无风的夜晚,在院子里打坐。
灵气直冲丹田的那一刻,如针扎的疼痛感逐渐减弱,但也不至于那么难以忍受了。
几片枯萎的树叶飘零,她所探测到的是一片空荡荡的荒芜,没有人应答,也同样没有生命的感知。
施青颜不死心,她憋了口气,一面告诉自己不能着急,可一面又忍不住再将神识扩散更远一些,如锥般刺痛如影随形,疼痛逐渐升级,直至她快受不住才开始回收——————
她心头重重一跳,空无一物的神识里猛然多出一抹熟悉的气息,等她再重新探去时,这缕灵气又转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施青颜难耐地捂住小腹站起来,被压制两个月的焦虑似乎在这一瞬间被释放了出来,只是她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驱动灵气探测两次,疼痛让她清醒,又再次想起了童煊的警告。
她紧紧攥住掌心,来回在院子里踌躇,不死心的又要驱动灵气,瞬间就被铺天盖地的坠痛刺得寸步难行浑身冷汗。
罢了。
她迅速掏出两颗丹药吞下,站在原地平息片刻,默默计算起了下次驱动灵气的时间。
灵翰给的丹药都是上品,一天三次的吃着,内伤不好外伤也要好了,总算也没有太严重。
她日熬夜熬,按时服药,好不容易等到再次驱动灵气时,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月。
仍然是夜晚,依旧是她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找寻着那一丝灵气的牵引,可这次不论她怎么等,等多久,再也感受不到灵气的牵引了,仿佛那次是她的错觉。
睁开眼睛吞了两颗丹药,她皱着眉头起身,一时有些不确定。
她灵气有限,探测的距离也很有限,或许上次能有一丝不确定的感知是因为他恰好出现在了她能涉及到的范围之内,这一次,他可能早就离开了。
她犹疑的思考片刻,决定换个地方。
一千五百年的洗礼,这个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的那些记忆给不了任何帮助,她找散修谋了份地图,计算好范围和距离,带上本就不多的行囊,去往了下一处凡人的居住地。
自她醒来已经过去五个月,秋末冬至,寒风萧瑟,纷纷扬扬的飘雪零落,她再次驱动灵气探测失败时就知道了,这应该会是一段无比漫长的经历。
她开始每到一处,就会找处客栈住下或者干脆买下一栋宅子,一住便是数月,在这期间,她不仅会去多次探测,也会试图去观察和了解镇上或村子里的每个人,希望可以得到一丁点关于妖兽的消息,既算不尽如人意,可她认识了很多人,漂亮的勤奋的,混乱的恶毒的,有趣的无聊的,她几乎不让自己有完全闲着的时候,活着也不算完全没有了意思。
暮来朝去,在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的过程里,灵翰来找过她几次,童煊也带来过他们找寻的消息,厌火镇解禁,无垠真君羽化,荒漠没有了禁锢,那边很乱,让她短时间内不要过去,灵翰说先前同她一批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徐芝芝和陆源,徐芝芝已经结丹了,陆源则脱离了霁月教。
施青颜无言,沈默片刻说了声好,当晚给无垠上了三炷香。
这些都好像只是她无趣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她重覆着,辗转着,没有一处可以停留,也没有真的一刻可以心安,听闻着故人的消息也似乎只能分走一瞬间的心神。
她慢悠悠的调理身体,可以使用灵气的时间越来越多,从开始隔一月,至十日丶三日,以至于终于恢覆了每日的探测,她希望更紧密的想要找到他。
不管是凡人的村子丶修士的小镇,还是修行的山林,她无一不试过,可自第一次过后,她便再也没有感受过对方的气息。
是惩罚还是有意失踪呢?
有关于他的流言在一点点妖魔化,可只要但凡有一丝希望,一丝讯息,她都不会放弃,一定要找过去。
渐渐时间在悄无声息中逝去,她一路走一路停,斗转星移,内伤在逐步好转,左手一点点的覆原,在流连凡间时,她遇过暴雨,迎过狂风,看过飞雪,四季如影,那仿佛轮回得不到回应的日子里,她又像是陷入了新的死循环。
除了最先开始的那一次,她再也没有过任何他的气息。
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有时候她也会思考,是不是她也要找个一千五百年,这件事才算公平?
仅仅是失败而已,她想。
这些并不能阻碍她要找到白堕的决心,她告诉自己不能焦虑,不要害怕,也千万别惦记,就当这是一场旷日的旅行也好,总归是没有结果丶也无法计较得失。
春天再次来到时,她在人声鼎沸的街头,如觉隔世,至此,已经过去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