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高高耸立的山巅上, 施青颜摇摇欲坠。
她的左手血肉横飞,臂膀丝丝入骨渗着疼,明明烈日当空阳光正盛, 却止不住的战栗冒着冷汗, 血水混合着汗水嘀嘀哒哒掉落着。和站在她对面闲庭信步的仙尊形成鲜明对比。
日夜更替, 已有数天过去,中途未得仙尊应允,施青颜只能站在这里, 虽然暗自计算着时日, 可现如今也快承受不住了。
期间仙尊不仅传见了不少妖兽和修士,甚至还在宫殿里休息了数日, 就好像是遗忘掉了还在外请求的她,也仿佛故意要给她难堪。
也怪不得对方如此, 想必仙尊也是在回应她那句“能量守恒”。
和异世的人讲物理, 她已经做好了对方被激怒后的责罚。
那日,仙尊对她的说辞嗤之以鼻, “九仙圣境的镇守人不能是妖兽,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何来的同样的选择, 怕不是你的一厢情愿。”
施青颜面色未变,展现出和她狼狈形象截然不同的冷静,她没有反驳这个问题, 也是因为来之前无垠已经告诫过她了,她别无他法, 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才千来年白堕已经修炼至渡劫, 如果不是因为关山有仙人庇护,您或许还拦不住他。”
“修真界有多少年没出过这种天赋资质的修者了,如果他真的有心继承镇守人之位,未必不能成功。”
话说到这个份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她又开始服软,“但不论是九仙圣境的镇守人还是资质优越的修士妖兽,修真界近万年没有修者能真正成仙,我且以外来者的角度妄议,或许成仙的数量早就被既定,能量需守恒,仙人也自有考量。”
修真之人宣扬惩恶扬善,虽然邪修之势永远没有灭族之日,可迄今为止也没有一个邪修能够真正的成仙,也算是世间万物讲究遵循规律。
看着女人越来越凌冽的目光,她也知道是自己说多了,但成仙是修士追寻境界里无上的荣光,她就不信没有人去想过这些问题,她继续道:“在修为旗鼓相当的如今,白堕成不了仙,而在此您若还愿意帮我,于您而言,不仅是积了我这个善缘,也算是帮仙人完成了能量守恒,其影响自然不言而喻。”
女人冷笑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拂袖便消失在了当空下。
修士多数仰仗仙人,更别说是镇守的仙尊,大抵是要对她的胡言乱语做出一定的惩罚,至此之后直到今天,已经是第十日了,她好像才终于想起来施青颜还在等她,女人漫不经心走出宫殿,居高临下看着她,与此同时挂在山崖边上陡峭的石缝逐步逐步合拢,施青颜怔怔一顿,数日来的威压陡然一松,她竟是有些站不稳,在她晃晃悠悠要倒不倒之际,她强撑着后退几步,和迎头上来的小妖修撞了正着。
她看不出对方的本身,小妖修也对出现在这里的她毫无反应,只非常平静的绕开她:“仙尊,虎族来访。”
女人懒懒散散道:“引上来吧。”
小妖修道了声是,便转头向山下走去。
九仙圣境三重结界比起来时找的辛苦,现在出去都已经被铺好了路,只不过一瞬,虎族族长便朗声迎了过来,行了个大礼。
女人不甚在意这些虚架子,示意他有事快说。
“霁月教长老即将遇劫是大事,我等都非常关注,可对方修为颇高,是万兽之尊,即便是您嘱咐我们去请,对方也还是没露面,请仙宽恕。“
施青颜忍不住扫了眼虎族族长。
女人嗯了一声,像是猜到了这种情况,她又道:“既然任务没有完成,那再帮我一个忙吧。“
族长自然是没意见,只道请仙尊吩咐。
仙尊纤手一指,轻飘飘点向了施青颜,“帮她疗下伤,然后找人看着她,就在关山里,这段时间,禁止她使用法术。”
话已至此,族长这才看向了施青颜,面对眼前修为颇低的人修多打量了几眼,粗略探测了一番她的伤势后便应允下来。
施青颜忍不住道:“仙尊这是何意?”
仙尊并不理会她的质问,但略有深意的和她对视几眼,继而嘱咐虎族族长:“我算到下月初天象异变,或许那几天就是他遇劫的日子,别的我不管,可修为低于元婴的就不要去掺合了,以免受不住雷霆之威,适得其反。”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虎族族长显然是听懂了。
“是。”
女人再不看施青颜,“下去吧。”
面对来路不明的她,虎族族长还算有礼貌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概是伤得过久,有些扰乱她的思绪,施青颜一时摸不准女人话里的意思,试探着凝视了仙尊片刻后,直言道:“不管怎么样,多谢仙尊救命,可我是一定要达到目的的。”
女人哦了一声,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甚至没有丝毫在意。
施青颜行了个礼,在虎族族长的催促下离开了九圣仙境。
或许是伤势所致,她走得有些吃力,沈默跟在虎族族长身后,不出片刻就看到了聚集在关山脚下的各路修士,粗略估计,有数十人,而且修为都高过她,面对此景,她乖觉的选择禁言,静静的站在虎族族长身后。
族长很完整传达了仙尊的意思,各家说法不同,颇有微词,好几位甚至想要求见仙尊,被虎族族长回绝了,“渡劫这种场景,有生之年难遇见一次,霁月教的长老虽然没有发话,可既然仙尊应允了,我们也不要奢求别的,想带着弟子去学习的要低调行事。”
学习?
渡劫这种事,还可以学习?
施青颜皱了皱眉。
他威望还在,虽然这话并不能全部服众,可好歹都要给他点面子,而族长看起来也不是想要真的说服他们,他停顿了片刻,让众人留部分在关山里,剩下的回去做准备,吩咐完这些之后,才让人带着施青颜离开。
“她是?”跟在虎族族长身边的弟子皱着眉头看着施青颜,颇为戒备。
族长随手对施青颜施了个法术,她瞬间感觉到左手重重一沈,一直压制的灵气瞬间被抽走,疲惫感普天盖地的袭来。
这感觉并不陌生,她知道,她的灵气被封住了。
“仙尊吩咐的,找个山洞帮她疗伤,看着她,也别让她随便施法。”虎族族长没有避讳,当着施青颜的将她分派了出去。
“要看到什么时候?“
虎族族长顿了顿,“先到遇劫之后吧。”
施青颜眸光闪了闪,她看着虎族族长,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神色恹恹跟在虎族弟子身后,任由对方找了处山洞让其坐下打坐,又默默收下了对方递来的丹药。
“你这手怕是有些难治。”虎族弟子皱着眉头给她施法了一个净身咒,“先疗伤吧,伤好了再给你治手。”
她轻声道谢,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下月初,霁月教长老遇劫的地方,在哪里。“
考虑到族长只是嘱咐不要她随便施法,所以弟子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族长的意思,是感知到了天劫来临后我们再往那处赶。”
“但你也听到了,要元婴以上修为的才能去,你这样的就呆在这里吧。”
施青颜哦了一声,低下头吞下丹药,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找了处干草席地而坐,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如此,也空了下心思来思考现在她已知的线索。
首先,仙尊将白堕遇劫这件事散播了出去,虽然不知道明确时间地点,可消息现在人尽皆知,白堕想藏也藏不住了。
第二,既然白堕藏不住,那么不管他是死是活,最不济的就算是失踪,都会有消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仙尊虽然嘱咐族长不要让她用法术并且给她封住了灵气,可并没有拒绝她的请求,族长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如此一来,仙尊的每句话听起来,好像都是在给她机会,毕竟她公布出去的这个时间或许就不一定对的,对虎族族长所言也都是模棱两可,她或许在暗示自己。
虽然灵气被压制,可她仍然觉得被充沛的灵气滋养,伤口在缓慢地愈合,她将这些信息全部梳理一遍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睁开眼,看着站在洞口的虎族弟子,捏了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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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翰正正挡在童煊前面,虽然硬着头皮,可仍然一应将过错揽了过来。
听着她细数计划,男人面色平静,捏了捏掌心,发现已经失去了对那抹灵气的追踪,他敛眸,“她还跟你们说过些什么吗?”
灵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反问:“所以她讲的都是对的,您也确实一直在瞒着我们,瞒着霁月教,以至于都要渡劫了也完全不透露。“
白堕没有说话。
眼前的人那样疏远,她自以为是的了解不过尔尔。
“还有多久遇劫?”
“尊上准备在何处迎接。“
“有没有做好事后的打算。”
白堕静静看着她,“这些事与你无关。”
说罢反而看向她身后的童煊,“去忙吧,霁月教还有很多事情。”
灵翰莫名其妙看着他,“您不信我?”
男人捏了捏指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他的神色已经写明了意思。
灵翰皱眉,一时间竟生出除了着急以外莫名的愤怒,她气极反笑,“尊上,即便你我的身份是上下级,可我们好歹认识这么久,眼下都到了这种地步,你竟然还是不准备跟我说实话吗?“
白堕的目光再次转向童煊,对方接收到了他眼中的意图。
灵翰还要继续,被童煊适时出声打住,“说起来,真君之前是有些话托我带给您的。“
“这话不便讲于外人。”
灵翰转身瞥了一眼童煊,没发出来的火被压住了,她勉勉强强行了个礼,拂袖转身离去。
童煊耐心地等到完全察觉不到对方的灵气后才看向白堕,“尊上何事。”
男人正眼看童煊,语气也放轻些许,“南山上的木屋后面有我存放的灵石,都可以给你。”
童煊挑了挑眉。
“灵翰性格冲动且心软,但她执行性高,也很忠诚,很容易被劝动,若是没有人跟在她身边,她怕是会吃大亏。“
男人波澜不惊,没用一点法术,童煊却陡然感知到了压迫感,他明白对方没说完的意思,面色回正,凤眸微凝,忽然一下正色起来,器宇轩昂,可惜的是白长一副祸国殃民的面容,一张嘴却都是金银珠宝,“敢问尊上,您的那些灵石总共有多少。”
“足够你保她修行至渡劫之前。“
“这样来说,是不少了。”童煊试探看着他,“仅此而已?”
白堕敛眸,“还有一件事。”
童煊颔首,“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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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小镇里,喝酒畅饮的修士们东倒西歪,大声议论着霁月教长老即将遇劫一事。
修真界数千年没有修士飞升,此消息一出无疑是激起千层浪,不管是各路散修还是名门教派的长者对此事都颇为关注。
霁月教长老身世尊贵,是前任九仙圣境的仙尊养大,天赋异禀,只近千年便精进修为直至渡劫,实在是万年来罕有,而渡劫这样的场面,或许有生之年再难见一次,自然是都想前去见识一番。
可惜的是没有准确渡劫地点,也就多出些猜测来,有的人说在北寒山,有的说就在南山,还有更多的猜测,是在关山。
毕竟这消息是九仙圣境里分布下来的,在关山渡劫的可能性也就要更大,现下这小镇距离关山最近,也就汇聚起了前所未有的修士,阵仗之大,从没出现。
而经过半月的消息乱炖,距离下月初,也不过五日了。
刚刚还烈日当空的太阳被乌云遮住,冷不丁刮起了风,接连数日的晴天终于在晌午迎来了小雨,大概也是临近渡劫前天象异变的开始。
淅淅沥沥的水珠顺着屋檐滑落,坐在角落里的男人默默的喝着酒,对一侧此起彼伏的猜测声毫无反应,好像这些事全都与他无关。
雨势渐大,伴随着乍现的闪电,雷声轰然而至,隔壁桌的修士阵阵起哄,言辞荒谬出格,已经说上了头。
男人一坛酒也喝了见底,他一饮而尽最后一碗酒后落下碗就要起身,瞬间被一只手给按住了,擡眸便和风尘仆仆的灵翰对了满眼。
“找到你了。”灵翰沿着他左侧坐下,重重拍下重剑,“童煊,你躲我干什么?”
童煊扫了她一眼,也没有继续强行起身,他抽回手平静道:“尊上不让我见你。”
灵翰有些着急,“尊上下个月初要遇劫,连这些不沾边的修士都知道了他要干什么,到处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瞒我有什么用啊。”
“他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握,看样子到时候会去很多人,这些人可能会影响到他,这些也不准备要我帮忙吗??”
童煊望着她,叹了口气。
灵翰一改往常的急促,此次反而没有过于冲动,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是要你去帮忙善后,是不是。”
男人没说是还是不是,一旁的修士聊得起劲,也没人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童煊。”灵翰攥紧手心,“修炼之人在修行路上或多或少可以预测到自己的天赋,我知道我没什么天赋。”
“甚至可以说我的修行是格外吃力的。”
“数十年才化形,近百年才增进一阶修为,修行千年千年才在霁月教谋了个师尊。”
“要不是尊上,我在化形那年就已经死了。”
她深深看着童煊,“尊上于我,是恩人,是长辈,也是朋友。”
“尊上给了你多少灵石要你对我保密,我出双倍,请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渡劫以及准确的时间。”
童煊耐心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屋外的雷声渐大,雨水更下滂沱的倾斜而下,一旁的散修们还在议论着下月初可能遇劫的地点,他叹了口气,“修行之人不仅可以预估到自己的天赋,或许也可以预测出自己的死亡。”
“是。”
“天象已经开始异变了。”
灵翰不解,看着欲言又止的童煊停了下,忽然顿住,一瞬间她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又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九仙圣境下来的消息是下月初啊.....”
说着说着,她停住了,她呼吸有一瞬间的窒住,而后又急促地喘息起来,“不会是今天吧?”
童煊摇头。
灵翰小心翼翼看着他,“明日?”
他没说话了。
灵翰瞬间起身,神情严肃看着他,变得焦灼,“地点在哪?”
“我不会告诉你的。”童煊很平静的拒绝了她。
此话一出,灵翰很明显的被激怒,灵气在翻涌,有些要失控了。
可童煊对此却没有任何反应,“你动怒也好,想和我交手也罢,我都不会说。”
灵翰盯着他半晌,心急如焚,可她深知现在不能爆发,只得强压下怒气又问:“那尊上要你事后做些什么,这个总可以告诉我吧。”
童煊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眼看灵翰又要开口劝说,被他打断了。
“你若是一定想帮忙,就帮我去找无垠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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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好大。”山洞里看守的虎族弟子喃喃自语,“还有四日才到,竟然现在就开始下暴雨了。”
他话音刚落,闪电疾驰而下,乍然点亮了昏暗的山洞,咆哮的雷声在耳边炸开,凶猛急促的雨水倾斜而下,数十道似毒蛇般的闪电紧随其后,山林中的大树被吹得东倒西歪,好在山洞里被施过法,雨水进不来。
施青颜定定站在洞前,有些出神。
数日的治疗,虎族还算尽心,除了左手还有些严重,她的外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为了以防万一,她一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至于族长放心的将化形妖兽和元婴修士全部调离,现下陪同她的只是一名和她一样修为只有金丹的修士。
她要想办法离开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果不能一举成功施法血契带来的影响。
多日来她一直在等待,一直反覆的将血契法术口诀背诵,为的就是现在。
虽然九仙盛境说的是月初,可天象异变,那日仙尊的话,也在告诫着她,要她自己把握。
太阳穴抑制不住地在跳,心跳得厉害,强烈地不安一阵一阵涌上来。
她敛眸,咬了咬唇,抖着手腕顺势将那袋装满了符箓的储物袋拿了出来,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我的手好像有些不对劲,不知是不是暴雨的缘故。”
修士起身向她走来,“我看看。”
施青颜伸出手,“手腕疼,手指却没了知觉。”
对方轻轻捧起她的手臂,拆开伤布细细观察,“倒也没有恶化,或许是阴冷天气所致,等雷劫过后让族长他们来帮你看看.....”
施青颜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一点点上移,直至发现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她才动了动右手手腕,两张符箓瞬间而至,一道定身符贴上了他手臂,一道破咒符贴到了他的侧身。
修士楞在原地,莫名其妙看着她,“你做什么??”
女人面色沈沈,反客为主,一把拽过他的胳臂直直向着洞口结界处卷去,结界炸出轰响,符箓碎成粉末,雨水如倾泻般涌入了山洞,滂沱的水刹那漫过小腿,修士发出惨叫被雷声阵阵掩盖,施青颜冷静看着他道:“解开我身上的禁咒。”
虎族族长走前一定叮嘱过他,可大抵也是没想到她忽然发难,修士目瞪口呆,咬牙切齿怒斥她恩将仇报,并表示自己不会让她如愿。
她又掏出一张符箓贴上了对方的左手,“确实抱歉,我必须要走,若是不愿,那也只能用你的手做出牺牲了。”说着,她已经开始念动口诀。
修士脸白了一半,刚刚符箓的威力他已经见识到了,眼看着施青颜铁了心要走,只得扬声打断,“你炸了我都没用,这禁咒是族长施下,我哪里能解开!”
施青颜停下问:“除了族长本人,还有无其他办法。”
修士心念转动,半遮半掩道:“自毁穴道,你会没命的。”
施青颜顿了顿,只是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早塞到了对方手里,抽走了对方的重剑,收回符箓,“定身符三炷香会失效,这是从霁月教长老那里顺来的丹药,对不住了。”
说完,她浅浅行了个礼,在背后修士的呵斥呼喊中,她紧紧攥住了怀里的储物袋,看着已经望不清前路的山林,头也不回冲了进去。
雨水夹杂着冰雹劈头盖脸砸来,没有法术护体,施青颜寸步难行,她抹了一把被雨水糊住视线的脸,艰难地分辨着关山的布阵。
虽然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比不得在荒漠里等候她多时的无垠,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临行前无垠曾告诫过她,血契的施法场地一定要大,必须在宽阔之地才可以施展,时机一定要准确。
她计算不出准确时间,只有隐隐作祟的危机感在警告她—————不能等了。
施青颜咬住下唇,凭借着当时找上的记忆一点点摸索着上山,山路颠簸,她终于在几小时之后寻到了关山的第二重结界入口,此处没有树木遮挡,地处开阔,是个半山腰。
暴雨还在继续,她只有眯着眼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她抽出刚刚抢来的重剑,扔下剑鞘,在泥泞的山里从前至后,开始画阵法.。
雨夜不同于干地,为了不阵法被水冲刷,她只能剑入三尺,吃力地刻着图案。
雨越下越大,她浑身湿透,喘息被接踵而至的闪电和雷声淹没,疯狂加速的心跳督促她快一些,要再快一些,唯恐来不及。
阵法在她片刻不停疯狂勾刻下成型,十来个奇怪的符咒诡异的排列着,勾完最后一笔,她甩开重剑,踉跄着走入阵法中间,撩开长衫,顾不上满身泥泞,恭恭敬敬跪下来行了个她自来这个世界起从未行过的大礼,“仙尊,劳烦了。”
礼毕,她直起身子,没有一丝犹豫自封住了几处穴道,体内灵气翻涌,她渐渐感知到了无法呼吸的挤压痛感,比抽干灵气更难受地是那些被压制住得灵气想要冲出来。
暴雨的山林里,只有被乍现闪电点亮的零星光点照亮出她惨白的脸色,灵气在穴道被撕裂时冲破而出,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被压制的灵气喷涌而出,四肢丶胸口丶大脑,均被重重一击,她闷哼一声,溢出嘴角的鲜血立刻被雨水冲散,左手手臂和右腿均有不同程度的脱臼。
施青颜摸索着自己的手臂,将脱臼之处都给接了回去。她仍不敢停,囫囵吞下几颗丹药马上催动灵气。
被深入泥土的刻剑逐渐现出金色流光,渗入阵法,由外向内,符咒开始生效,横亘在她中心的灵气开始不受控制,缓慢形成光圈,从中心扩散开来,直至包裹住整个阵法。
女人狼狈地跪在泥地里,浑身湿透,左手的伤还没好,现下又被暴雨一洗,看着也血肉模糊起来。
她再次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装好的储物袋,掏出了里面还带着闪光的符箓,掐了掐混着雨血的左手,血珠一滴滴顺着她的手窝落下,一点点浸湿了整张符纸,无垠的那番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即便我拿到了注入他精血的法器,又要如何和他签订主仆血契,现在的白堕可不会任由我来调配。”
“你自然是无法对他施令。”
无垠严肃地看着她。
施青颜楞住,她有些意外和沈默,良久后才道:“您的意思,是让我,成为他的仆从。”
无垠看着她,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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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挡住了虎啸地狂风和倾泻的雨水,她小心翼翼将被她血给染红的符箓埋入了阵法中央,最后那一点没有被灵气渲染的阵眼,晕上了血色的红,在银白色的闪电下显得格外瞩目。
这是一段冗长又极其覆杂的口诀,一字不能错,一步也不能动,女人虔诚地跪坐在地,仿佛老僧入定,念完了整段晦涩难懂的咒语,继而被彻底现出的金光所包裹,周身大大小小的疼痛好似在一瞬间得到了浸泡的舒缓,耳边出现嗡鸣,光亮和闪电齐齐而下时,她被光眯了眼,心头猛然一扯,就好像有人牵制住了她的心神,她的脉搏和心跳,思绪和五感,四肢百骸无一不被牵引。
这种控制,比等级的压制更具有震慑力,比无数邪崇更让人心悸,她勉强擡头,虚影里的幻术,穿透风雨,越过雷电,凝固结界,看到了数万里以外————男人和她一样,浑身湿透,无声无语,只是一眼,他们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她动了动唇。
阴沈的夜晚仿佛没有明天,雨水冲刷掉了他的身影,幻术被化解。
滂沱的雨势没有停下,更为凌厉地闪电一束束劈下,一道丶两道丶三道,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激进,直至第十次,天空被撕开一道裂口,她心头一震,强烈的不安随即扑面而来—————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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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极寒之地邪风阵阵,突兀站着的男人纹丝不动,结界自身而动,雨水一滴一滴避开了他,逐渐形成的邪风里卷出了一道旋涡,而男人却在眨眼睛悄然消失。
再现身时,他已经来到了一片不毛之地。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轰隆隆在耳边炸响,数米宽的闪电轰然炸响,直直朝他劈来,闪电下至,没有一丝停顿,仿佛像是长了眼睛,雷电就已预判他的行径,在袭地的瞬间炸裂,被雨水泡湿的土地四分五裂,晃动的大地如同火山爆发,如影魅的白堕被轰出了身影,连连逼退。
馀威未定,雨水里带着灰烟,星点的火苗都被浇灭了。
才刚刚第一道,他竟然就有些吃力了。
可显然雷劫并不像让他就这样轻松度过,第二道煞白的闪电紧随其后来迟,惊天动地的雷声比上一道更加震慑。
这一次,更快了。
他唯有在闪电落下炸开的瞬间躲闪,却仍然被流放的威压波及,一瞬间差点站不稳。
难怪。
白堕气息不稳,终于明白了为何近万年再无人成仙。
什么灵气法术,丹药符箓,在绝对压制的闪电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多年博弈经验下的那些手段此时一个也使不出来,被动的被攻击,被动的承受,只会越来越差,他仅仅只能用肉身相博。
第三道闪电不给他任何休憩时间,随着白光试示下,雷声紧紧相逼,男人的长袍已经被雷电烧去大半,阴冷的光线中他神色狼狈,目光隐忍,他喘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默念口诀。
也就是这时,雷声在耳边炸响耳边炸响,身下阵法还未形成,即立刻被破天盖地的威压控制,成倍上千的致命威压强行将人锁定原地,以往这一招,只有他对待别人的份,还从没有过被这样对待,可阵法已经初见雏形,不能被中断——————
他运作灵气聚集,顷刻间便化作了剑形,以气做剑,没半点犹豫便划破了掌心,鲜血被雨水冲散,却一点点铺满了阵法,霎时间金光大现,来势汹汹的第四道闪电也随之而下,爆炸出的瞬间,他被推出去几尺,勉勉强强抵御住了一半。
他喘了口气,熟悉的疼痛感从腹部渗出,伴随着伤口的破裂,与之而来的还有馀毒和麻痹。
疯狂的闪电暂时性的止住了,可结界被破防,雨水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刹那就洗净了他的血水。
他勉强擡眸,有些自嘲扯了扯嘴角,雷劫,总共九道,从第五道开始,往后会越来越难,可才第四道,他已经受伤了。
男人气血翻涌,五脏皆苦,他闭上眼,豆大的雨水砸在脸上,没有灵气庇护,丝丝打着疼。
他闷声咳嗽,喉咙泛腥,阵法念动,再次催动口诀,金阵在刹那亮起,沈寂片刻的闪电冷不丁亮出冷光,撼天动地响起雷声,第五道闪电如约而至。
强烈的冲击震慑得他连连后退,无数针刺般锥击之痛迎面而来,阵法可以抵御的效果越来越小,他的肩膀又生一道伤,血流不止,而与此同时第六道已经闪现,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很久很久以前,白堕还是小妖兽,他依稀记得白芊远曾说过的,他或许是唯一一个可以渡过雷劫的妖兽。
可多年过去,他还是让仙尊失望了。
男人再睁开眼,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混沌,第六道雷声炸响之际,他已经来不及布阵,也正是这时,以他为中心脚下生出一个圈,深血色阵法迸发出来自不同时空的能量。
只一瞬间,他竟然久违的感知到了伤口的愈合,消散的灵气在刹那间被聚集起来,红色的阵法隐隐被大雨洗刷出暖色的光调。
他的心脏忽然被狠狠一拽。
几乎是同时,无数信息在顷刻被传入他的思绪,强硬的没有馀地,透过暴雨,刺破时空,他好像看见了跪在雨里虔诚念誓的女人。
耳边传来她的低语,“....我愿效忠于他,奉献我的灵魂和躯体,直至死亡。”
红色暗圈在她念完刹那发出金色光芒,从内而外将他包围,时间好像被短暂的停驻了。
女人擡眼,暴雨里她浑身泥泞,穿过雨水和他对视。
她这样苍白又狼狈,简直愚蠢至极。
男人呼吸骤降,血液凝固也跟着一起凝固,他看见她说
“你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