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十八,宜婚嫁。
早上还阳光满满,不到晌午,天阴得跟锅底一样,漆黑得如同夜晚。
小镇上黑皴皴的一片,家家关门闭户,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阴风一卷,红色的纸钱随风飘荡,唢呐发出了索命的叫声。
走到小镇中央,两个脸色蜡黄的妇女面无表情地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孩推进了花轿。
女孩满脸泪水,被一团红布堵着嘴,无力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白溪手中掐诀,狂风大作,雨水倾泻而下,瞬间将送亲的队伍浇了个落汤鸡。
趁着众人的眼睛被迷,白色的纸人拖着刘秀才进了花轿,又将那女孩送去了徐婆婆处。
“那妖物要几个新娘子?咱们截下来的,加上这个,能天天做新郎了。”白溪奇道,“莫非那东西想当皇上,怎么不直接去京城夺舍。”
褚昀侧过头看她,心说——好歹是你亲爹,这么恶意真的好吗?
白溪呵呵冷笑,回了他一眼——什么亲爹,不过是命中之劫罢了,没报复他已经是我最大的善意。
褚昀将心比心,这么一想,觉得白溪是挺善良的,那种爹要不要真的无所谓。
就在俩人眉来眼去间,送亲的队伍来到了城东的荒郊野岭。
这里只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山神庙,除此之外,寸草不生。
“真有钱。”白溪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更气,“杀人放火的荣华富贵,行善积德的断子绝孙,这是什么道理!”
褚昀回了一句:“这世道,本来就不是讲理的世道。”
白溪哼了一声,还要说些什么,就看到送亲的队伍把轿子抬了进去。
“来了。”褚昀一拽她的衣角,抬手朝前一指。
白溪来了精神,就见前方不远处的槐树下,隐隐发出一片红光。
猩红的光芒飘忽不定,没一会儿就钻进了庙宇。
白溪拿出云光镜,她到想看看,这妖孽到底是个什么出身,还能谋正神之位。
等着送亲的人离开,两人将身上的气息敛去,穿过层层叠叠的法阵结界,潜入了真正的山神庙内。
和外面的金碧辉煌相比,山神像后面的真正庙宇简陋得太多,跟山洞也没有区别。
冒牌新娘子的脑袋已经被拧了下来,胳膊大腿都被撕扯在地上,血污横流下,那妖物正在大发脾气。
白溪眼光一扫,就看到墙边上挂着一排尸体,都是刚死不久的小姑娘,每个的死相都不一样,有缺胳膊的,有没了脑袋的,还有少了双大腿的……
少了大腿的那位身后,还插着一面黑色的小旗。
化骨旗。
白溪对褚昀打了个手势,身形一闪,朝着化骨旗伸出了手。
“哪来的小贼!”妖物爆喝一声,显出了一张山魈的面孔。
白溪没搭理它,一旁的褚昀已经拍出一掌,将那妖物冻在冰中。
“就是这么个玩意儿?”白溪都不敢相信事情这般顺利,竟然连打斗都没有,这也太菜了,这东西……上面肯定有人。
手掌一翻,云光镜高高悬在这妖物面前,它的前世今生,一切过往,如皮影戏般出现在两人面前。
原来这妖物本来不是妖物,而是个半仙之体,他爹是个普通的财主,而他娘,是天上名不见经传的秀羽仙子。
像所有仙山的小人物一样,秀羽仙子的爱恨情仇没人关心,更没人在乎。
除了偶尔和一奶同胞的姐姐羽衣仙子说说话,便是日复一日的奔忙在炼器炉前。
三百年前,夙和元君下山,看管炼器炉的小仙子也偷偷溜下了凡间。
和所有话本小说的开头一样,富家少爷对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见钟情。
可惜的是,少女不是真的少女,她知道天条,懂得门规,没胆子玩儿仙凡恋。
更何况,这个不说脑满肠肥,也是一身油腻的男人她还真瞧不上。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不甘心的襄王求助北疆大巫,暗算了无心的神女,将她困于凡尘。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这时候,秀羽的姐姐羽衣仙子寻了来。
战事吃紧,羽衣仙子护送化骨旗回山,却没见到自己的妹妹,掐指一算,妹妹糟了劫难。
按照羽衣仙子的性子,就该将富商一家天打雷劈了。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可秀羽却怕自己私自下山的事发,便息事宁人,暂且放过了富商一家,还将他们的记忆修改,抹去了自己的存在。
秀羽这一走便是二十年,她的儿子陆晓山也长大成人,跟他爹一样,也是个纨绔子弟,在青山县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有一天,陆晓山身上的孽债反噬了秀羽的真元,她这才想起自己在人间还有个孩子。
为了不耽误自己的修行,她再次偷溜下山,直接绑了儿子去天净宗修无为道。
陆晓山在知晓自己身世的那刻,感到了异常的愉悦,他是是半仙之体,学东西很快,只是贪花好色的毛病不但没有改过,反而更加厉害。
不到半年,就因为轻薄师姐被逐出了师门。
下山后他依旧坑蒙拐骗,用学得的本领害人赚钱,继续花天酒地。
他的寿命本该七十有六,因作恶多端不修功德,天夺其寿,只剩下了二十四年。
而离他的死期,也只有七个月了。
陆晓山看到死兆降临有些慌了,他开始挪别人的寿补自己命,又装神弄鬼,祸害了许多良家女子,吸取她们的纯阴之气来修炼。
“仙凡恋被禁,不是没有缘由的。”白溪对褚昀说道。
褚昀点点头,就看到画面一转,羽衣仙子重伤,秀羽以命换命,临死前让她照看自己的儿子陆晓山。
此时的陆晓山已如丧家之犬,被阴差追得抱头鼠窜。
羽衣仙子为了自家外甥,杀了一只刚刚成精的山魈,将陆晓山魂魄塞进了山魈体内,又将山魈的魂魄变作陆晓山,交给了阴差了事。
陆晓山被羽衣仙子带回无量山,关在一个山洞里修炼,过了两百多年,终于学会了用两只脚走路,他要下山,羽衣仙子没拦着,还把偷摸修复的化骨旗给了他防身。
陆晓山下山就没赶上好时候,北边大巫苏启如日中天,落音山白泓仙师名动四海,京中还有个心思缜密手段毒辣的承平司杨臻,他哪个都惹不起,就只能龟缩在乡野间,重操旧业。
直到苏启沉寂,白泓去世,陆晓山的胆子才渐渐大起来,开始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乡野之间,信奉邪祟的愚蠢百姓很多,信仰之力足够强大,在羽衣仙子和王守忠的帮衬下,他也摇身一变,成了一方正神。
“岂有此理。”白溪面沉如水,“羽衣仙子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胃口。”
“拉帮结派,抱团生存,我以为只有俗世才有,想不到……”褚昀摇了摇头,“这东西棘手,你打算怎么处置?”
白溪缓缓抬起手,融化了冰封,随即,化掌为爪,将一团黑色的影子从山魈的身体里抓了出来。
影子不停地挣扎,妄想从她掌中逃脱。
白溪手中蓦地升起一团绿油油的火焰,眨眼间,影子被烧得惨叫连连。
黑烟顺着山魈的五官弥漫,很快,它的身体就被蛛网似的裂纹覆盖。
“你敢弑神?”陆晓山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你知道我是……”
白溪眼神没有半点波动。
褚昀的手放到了她的手上,轻轻地说:“我来吧。”
白溪没有说话,她手掌上的火焰跳动得更加欢快。
山魈的身体随着裂纹裂开,陆晓山的魂魄也化作灰烬,彻底消散。
这一刻,山体微微晃动,鸟雀冲上天空发出阵阵鸣叫。
白溪嘴唇动了动,膝盖一弯,差点跪下。
褚昀一把将她拽住,急切道:“你……”
没等他说完,白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道:“没事,困了,眯会儿。”
说完,她合上眼睛,竟真的睡了过去。
褚昀将她打横抱起,走出山神庙。
还没出庙门,就听到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大人,且慢。”
褚昀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冷得能掉出冰碴子。
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披着黑漆漆的袍子,对他鞠躬行礼:“大人,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