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昀的话刚刚说完,就听到了脑袋顶上传来的巨大响动。
这一次,是小孩子们的嬉笑声,“咯咯咯”的声音在俩人耳边晃荡,听上去诡异又鬼魅。
褚昀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暴起攻击,是白溪的手拽住了他。
白溪摇摇头,在他手背上写下“迷藏鬼”三个字。
迷藏鬼,顾名思义,是小孩子在捉迷藏时遇到不测,死后冤魂不散,来抓替身的魂灵。
这种魂灵杀伤性不大,迷惑性极强,唯有以静制动,才能出奇制胜。
褚昀虽不知道什么是迷藏鬼,但他相信白溪,便没有动弹。
黑暗中,几个小孩的嬉闹声渐渐和缓,似乎是对白溪两人不配合游戏心生不满,发出一阵叽里呱啦如同扑棱蛾子一般的声音。
褚昀和白溪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无数次地从他们身边倏地划过。
再等等。
白溪在他的手背上写着。
与此同时,两人眼前的空间变得扭曲,墙壁和屋顶噼里啪啦往下掉碎碴子,地上也裂开了参差不齐的缝隙。
“右边!”白溪大叫了一声,褚昀几乎是化作了一团黑雾飞了出去,下一刻,他的手里提着个小孩。
孩子看不出男女,挣扎哭闹的声音在看到褚昀那双冰冷且毫无感情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房间里散发出一股阴寒之气,房梁和地面已经恢复了正常。
白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帷幔后面那个人形的蚕茧不见了。
小孩在褚昀手里乖得惊人,它咗着拇指,一幅人畜无害的表情。
褚昀在心里冷笑一声,扬起手中的冰刀就要对着它的心口刺下去。
“小心!”白溪忽然嚷嚷道,“后面!”
褚昀身上蓦地出现一层黑雾,他侧过头,将手里的小孩朝着后面的人形生物扔过去。
白溪定睛看向那从蚕茧中爬出来的东西,觉得有些眼熟。
那东西的衣服已经被腐蚀得破破烂烂,胸口处挂着一块银色的牌子,它眼窝深陷,眼球已经变成了纯白色,鼻子被削了下来,嘴唇向里翻着,像是含着什么东西。
褚昀躲过了那东西的攻击,抬脚朝着它的腹部踹去。
这一脚,直接将那怪物嵌到了墙壁里。
褚昀上去就要补刀,让那怪物的脑袋和脖子分家,被白溪阻止。
“先等等。”白溪说着,走到怪物身前,用桃木剑的剑尖挑起他胸口处的银色牌子,“是蛊师的护身符。”
“蛊师?”褚昀一下子就想到外面那孩子,“不会这么巧吧……”
“也不见得是巧合,罗隐能找到这里,除了父子天性,就只剩下蛊虫的指引了。”白溪看向褚昀,意味深长地说,“他身体里有一枚金蚕蛊,就是这只蛊虫,让他撑到了现在。”
“既然是蛊师,怎么会死在这里?”褚昀蹙着眉,伸出两个手指探向罗长贵的眉心。
“别碰。”白溪中途拦住他的手,“这上面有毒。你先给他冰封起来,我叫罗隐过来。”
她停顿了片刻,将法诀说给他:“收敛人气,摒除杂念,澄澈冰心,法随意动。”
褚昀闭上眼,按照她说的方法,效果立竿见影——罗长贵的身上结了一层薄冰。
白溪这边让四个小纸人把罗隐抬了进来。
饶是他昏迷不醒,还是被这屋里的温度冻得一哆嗦。
他体内的金蚕蛊不得不运动起来,救这倒霉宿主的性命,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被冻在墙上的爹吓得差点失禁。
“这什么玩意儿?”他大叫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
“你爹。”褚昀淡淡地道,“你过来仔细看看。”
罗隐怔了片刻,快步走了上去,当他看到怪物胸前的银牌时,他抹了抹眼睛,凑了过去。
“爹,你怎么了爹,爹,你看看我啊,爹!”罗隐鼻涕眼泪糊满了脸,他仿若没有察觉一般,哭着往薄冰上上扑。
褚昀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后一甩。
白溪轻声说道:“你爹已经走了,他现在全身都是毒,被人做成了……你先冷静下。”
罗隐亲眼见到父亲的惨状,哪里冷静得下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哆嗦,眼见就上不来气了。
白溪见情况不对,让褚昀按住他,掰开他的嘴,撬开打颤的牙关,生生塞进去两颗灵药。
“含着,别动。”白溪冷着脸,心里很不好受。
“你爹死得不明不白,你就不想报仇吗?”褚昀在他的耳边说道,“想要报仇,得先活下去。”
听了褚昀的话,罗隐渐渐稳定了情绪,眼中的悲痛渐渐被仇恨取代。
“我又法子弄清楚你爹的死因,但是需要的你的头发和血做引子。”白溪轻轻拍着罗隐的后背,“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带你去看你爹经历了什么,只是……”
“带我去。”罗隐脑子一片空白,近乎痴呆地说,“我要看。”
“你行吗?”白溪看向褚昀,褚昀对她点了点头。
“我可以。”罗隐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报仇。
白溪不再说什么,果断地画起追溯的阵法。
褚昀用匕首削了罗隐一缕头发,又割破了他的手指,取了三滴心头血。
仪式开始,白溪念咒,将罗长贵的记忆回溯到出事之前。
一阵黑暗过后,三人来到了一个山明水秀的寨子里。
寨子里,身材健硕魁梧的罗长贵跟在一个小老太太身后,从堂屋走出来。
“表姑婆,不是我不想帮忙。”罗长贵看着不远处正在掏鸟窝的儿子,摇了摇头,“他娘自打那年遭了灾,身子越发孱弱,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让这娘俩怎么活。”
“能出什么事。长贵,这些年,你的胆子越发的小了。”老太太很生气,将拐杖狠狠地杵在地上,“龙婆和我也是几十年的交情,若不是这次实在……罢了,我晚上去一趟,若是出了事,你要给我收尸。”
“瞧您这话说的。”罗长贵笑呵呵地说,“我的本事都是您教的。您要是出了事,我估计也得折进去。”
老太太愣了一下,指着他颤颤巍巍地道:“你可真是……”
画面一转,老太太的棺椁停在了村外。
罗隐看着自己的阿爹穿着麻衣走了过去,被大巫拦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我都说了,这里不欢迎你。”
“大哥,我想看看表姑婆。”
“早干什么去了。”大巫一脸菜色,“你小子要是跟着一起去,她老人家至于……”
罗长贵沉着脸,低声道:“我早说过那地方险得狠,你们都不听,现在出事了,后悔了?”
大巫硬邦邦地说:“银钱已经收了,事情办不成,整个寨子都会有麻烦。”
罗长贵忍着气,继续劝道:“不如把银钱还回去,哪怕多给一些……”
“你知道什么!”大巫眼神恶狠狠地,看得罗隐直害怕。
白溪和褚昀同时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你以为寨子里的盐巴是从哪里来的?”大巫脸色极不自然,“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你若不出手,就等着整个寨子遭报应吧。别忘了,你的老婆孩子也是寨子里的一员。”
他顿了口气,满怀恶意地说:“整个寨子,谁也逃不掉。”
罗长贵的脸色立时变得极为苍白,他颤抖着指着大巫,嘴角颤悠半天也没有吐出半个字。
“长贵,这都是为了村子。”大巫直勾勾地盯着他,劝道,“没有盐巴吃,又能活几天?”
“好,好。”罗长贵认命般地笑了笑,对大巫说,“我去。可你要起誓,要用你的命护住我的儿子罗隐。”
“我发誓,我会用我的命来保护罗隐,若违此誓,将生生世世为艾肯大神厌弃,死后坠入无间炼狱,永世不得安宁。”
大巫发完毒誓,看向罗长贵。
罗长贵砸吧了下嘴,无声地同意了。
回到家,他跟妻子余英花说了这事。
余英花嘴上没说什么,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我就是去看看,要是不险就再画个尸,把那物送走便是。”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余英花跟他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对他可谓是了若指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给我透个底,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表姑婆没的蹊跷。”罗长贵说,“大巫不让我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他往后靠了靠,头顺势枕到媳妇的大腿上,“他有他的难处。”
余英花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好好看着咱儿子,我这一身的本事,还有白泓仙人传授的阵法,都在我娘的棺材里。”他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要是我回不来,你就把那东西取出来,教给咱儿子,让他以后……”
“别说了。”余英花捂住他的嘴,眼泪掉在了他的脸上,“就不能不去?”
“不能。”罗长贵粗糙的大手擦干媳妇的眼泪,“别哭了,让孩子瞧见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