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杀了他弟弟。”
褚昀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说,“反正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多一条人命。”
“元宝是王家唯一的秀才,也是王家的希望。”芊草咧开嘴,眼角眉梢都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拍手道:“杀得好!死得妙!”
正说着,王老太太突然羊癫疯发作,一头撞到祠堂的柱子上,腿一蹬,咽了气。
白溪目瞪口呆的看着说话间消失的两条人命,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她倒不是可惜这几个东西,这群人丧心病狂,完全死有余辜。
她可惜的是芊草,“手上沾了血,不好投胎转世。”
芊草淡淡地说:“无所谓,下十八层地狱都行。可有一条,他们得跟我一起。”
她这话带着说不尽的怨毒,眼神中透出了刻骨的仇恨。
白溪皱了皱眉,问道:“还差几个?”
芊草一愣,轻轻笑了下,坦然道:“还有柳知县一家,安河镇牛家。”
白溪一愣,说道:“柳知县……一家?”
芊草道:“这柳知县一家子,跟王家人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这柳知县旁人或许不清楚,芊草却是知道他的底细。
柳知县原本是逃难的孤儿,流落到河西县讨饭,被当地的善人柳员外收养,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供养长大,送他念书。
柳知县脑子聪明,手腕也高,不久便攀上了书院山主的女儿,借着这股东风,他先是考中了举人,又擦着边做了同进士。然而,就在书院山主要将女儿嫁给他的时候,书院起了一场大火,山主一家都没有逃出来,成了火中亡魂。
柳知县帮着操办了丧事,得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而他与山主女儿私定终身的事情,除了一个同学无意间得知,其他人没一个知道。这件事愣是一点水花都没有,便销声匿迹。
柳知县很会钻营, 很快就从基层小吏晋升到知县,不久后,又娶了柳小姐为妻。
可惜这老两口没什么运道,享不到女婿的福分,双双病倒在床,口不能言。
因着父母的病,柳小姐本就娇弱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一病不起,不到半年,一家三口相继离世。
柳小姐死后,柳知县说是为了给柳家延续香火,又续娶了一房妻室,姓牛,正是安河镇牛家的小姐,轻云法师牛三虎的小姑。两人生下一女,便是王发财即将迎娶的柳家小姐。
“王家是卖药的,吃不死人的假药。”芊草说,“吃死了人也不要紧,只要给够银子,柳知县就能帮着把事情抹平,再也没人敢提及。”
“柳家女,怀了不知谁的孽种,大着肚子找了王家接盘。”
王老太太想跟柳家和牛家攀亲戚不是一天两天了,柳家愿意结亲,王家自然是双手赞成,唯一的阻碍便是发财怀着身孕的媳妇。
那时候,王老太太他们还想要留下孩子,哪怕交给旁支扶养呢,毕竟是他们王家的血脉。
可是柳家不干,必须要把孩子处理了,才让女儿嫁到王家。
于是,牛三虎披着一身法衣登场了。
听到这儿,白溪才明白,为何芊草能在死后不久变成母子煞,还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放了何芸。”白溪说,“你要报仇,我不拦着。”
芊草缓缓地道:“丫头的爹欠我的,他们一家都欠我的。”
“冤冤相报,没完没了。”白溪劝道,“何芸可没害你,你不该对她动手。”
“我的孩子刚出生,就被闷在箱子里,活活埋在桥墩下面。”芊草说,“箱子是她爹做的,我让他爹把孩子挖出来,这事儿就算了了,可他又做了什么。”
“他能害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害他的孩子。”
白溪语塞。
“不如做个交易。”褚昀说道。
白溪看向褚昀,使劲的使眼色。
褚昀就跟瞎了一样,继续说道:“何家欠你的,就让何家的人去给你的孩子们捡骨安葬。”
芊草眼中闪烁着血红色的光,她再次打量了褚昀一番,正色道:“可以。”
褚昀又道:“柳知县是官,你动不了,牛家有牛三虎,你也近不得,对不对?”
芊草盯着褚昀,厉声道:“若非如此,他们早就跟王家人一样下场!”
褚昀点点头,在白溪扑上来捂住他嘴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轻轻说道:“我可以帮你。”
芊草不但没有感激,反而警惕地道:“帮我?你图什么?”
褚昀笑了笑,说道:“这个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你不能以为遇到的都是人渣,就觉得这世上没有做善事的了。”
芊草怔愣片刻,就听褚昀继续道,“我知道你什么不怕,可你想想你的孩子们,你难道想让他们永生永世都困在那么阴冷潮湿的地方,不能投胎转世吗?”
芊草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心头怨恨加深,浑身的怨气化作黑雾环绕在王家集上空。
“好好想想,再晚些,你的孩子们就真的只能困在那个地方,永世不得超生了。”
芊草血腥的眼睛盯着褚昀,恶狠狠地说:“你若是敢骗我……”
褚昀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黄纸,白溪一把抢过来,气鼓鼓的在上面勾画了几笔。
“通行证。”
她沉声说,“若是殃及无辜,你的一双儿女就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芊草干枯的爪子捧起通行证,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儿超渡之日,便是何芸回家之时。”
“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白溪斜着眼看了褚昀一眼,公事公办地说,“你现在所造的杀孽,入阴司后必会遭到数倍于此的刑罚,动手前想清楚,到底值不值。”
芊草冷冷一笑,周身笼罩着团团黑雾,消失在阴阳界中。
与此同时,迷雾散去,白溪和褚昀眼前出现了一座木桥,对面便是现实中的王家集。
现实中的王家集也是十分萧条,不说十室九空,也搬走了一大半。
一条街上只剩下两三户人家开门营业,卖些馒头大饼之类的吃食给过往的旅客。
两人在里头转了一圈,感觉十分无趣,便返回了白水镇。
回去的路上,白溪一直沉着脸,到了汾河岸边,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褚昀,我心里不舒服。”她看着桥墩,仿若自言自语,“为什么人的心会变得这么脏?”
褚昀本想脱口而出“人心本来就脏”,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改口道:“大概是你命好,遇见的好人比坏人多。”
白溪又问:“你说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褚昀想了想,答道:“好人还是占大多数。只是做好事有风险,好多人便不敢去做了。遇事不出头,顶多被骂成怂货,总比伤及自身要强得多。”
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的启蒙师父曾是最优秀的金吾卫,因为过于正直而被同僚排挤,最后只能黯然离场,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我义父常说他傻,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工具就是工具,要什么良心。只要能垫脚爬向更高的地方,就该把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丢弃。”
他长叹了口气,“明知会不得好死,还是得一往直前,因为没有回头路可走。”
白溪板着脸,心情更加沉重。
褚昀摇摇头,笑着道,“自从遇见你,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
白溪抬头与他对视片刻,问道:“这就是你要帮芊草的原因?”
褚昀眉头一条,摇头道:“当然不是。只是单纯瞧不顺眼而已。”
白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弯起嘴角,“你是个好人,一直都是。”
褚昀一愣,顿时无言以对。
白溪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咱们土遁回去吧,先去城隍庙,再去何家,把那俩孩子的尸骨捡出来超渡。”
褚昀点头道:“好。”
俩人直接回到城隍庙,褚昀开火做饭,白溪则去给她师父上香,将王家集发生的事情跟他老人家叨念了几句,并附上了处理建议。
片刻后,烟雾上香弯曲,出现了一个“可”字。
四十里开外的安河镇上,轻云法师牛三虎正在自家院子里搂着两个富商孝敬的瘦马吃酒。
忽然,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牛三虎一个激灵,推开腻在大腿上的两个女人,冲进了屋里。
这一进去不要紧,地上的碎瓷片直接扎进了他的脚心,他疼得嚎叫一声,这才看见屋里供奉的神像毫无预兆的碎裂,代表着他命数的长明灯一闪一闪,随时熄灭。
他脸上横肉微微一颤,赶紧跑进密室,将师父留给他的保命符请了出来。
所谓的保命符是一尊瓷娃娃,身上穿着黑色锁子甲,怀中抱着一个骷髅头,脑门上多出十几双眼睛,正阴森森的盯着他。
牛三虎对这娃娃视若珍宝,平时将它安置在密室里,每逢初一十五供奉婴儿的血肉给它。
若非性命攸关,他实在是不想动用这张王牌。
点燃三支人油香,娃娃里冒出一股黑气,朝着窗户外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