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车离开了宫门,驶往金元观。
车架微微摇晃,淡青色的垂帘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周玲窝在软塌上,手足僵硬,眼神呆滞,如同坠入茫茫迷雾,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方才母亲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必须去和亲,没得商量,不能改变。
白溪就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的指甲掐进掌心,脸色是一片悲戚。
白溪明白,所谓的和亲公主,在北荒那帮人眼里,跟被俘被掳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再尊贵的公主,在敌国的屋檐下也只能忍气吞声,苟延残喘,活得没有一点尊严。
将心比心,她对周玲产生了一抹微妙的同情。
前方隐约传来扬鞭开道的声音,马车继续前行,两边围观的百姓纷纷避走,不敢喧哗。
这一刻,周玲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又走了一会儿,马车突然受惊,朝着不知名的地方飞奔而去。
车外传来一阵短暂的交战声,听得周玲胆战心惊,刚刚的悲伤在死亡的威胁下烟消云散。
她顾不得公主的威仪,掀开车帘一看,马车正朝着山壁奔去。
为了活命,她狠下心肠,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金枝玉叶的公主摔断了腿,疼得晕死过去。正在这时,一个黑衣男人从天而降,砍瓜切菜般杀了几个匪徒,又用周玲臂间披帛缠在她断骨的伤口处。
等到周玲醒过来,那人跪在地上,低沉暗哑的声音说道:“微臣褚墨救驾来迟,冒犯殿下玉体,请公主降罪。”
“我竟还没死。”周玲嘴角上扬,眼中泪水涟涟,木然地道,“褚大哥,你何必救我。”
周玲这声“褚大哥”,愣是给白溪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公主。”褚墨满眼都是心疼,他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白溪看得出来,褚墨是真的喜欢周玲,那种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周玲到底还是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一路恍惚,不觉中已经被褚墨送回了内宫。
刚刚跨进垂花院的门槛,还没来得及回放,就听到了嬷嬷压抑这哭泣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周玲扶着褚墨的手微微颤了颤,她眼中飘忽,竟没有勇气迈步进去。
“殿下。”褚墨轻轻唤了她一声,将她放在琉璃台上,“伺候的人要来了,微臣告退。”
“褚大哥。”周玲像是刚刚回神一样,对着褚墨微微一笑,“谢谢。”
褚墨眼中露出些许不忍,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房顶。
“公主。”大宫女琪儿才出来,就见主子一身狼狈,顾不得森严的宫规,大声喊人。
一阵兵荒马乱后,周玲被送到了瑶华宫的偏殿。
白溪冷眼旁观,周平只出现过一次,身边还带着个美人,应该就是月亮圣殿的叛徒箬安。
箬安跟周玲关系倒是很好,经常给她送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褚墨时不时出现在周玲身边,周玲对他仿佛有些暧昧,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若即若离拿捏得十分妥当,勾的褚墨神魂颠倒,夜不能寐。
半个月后,和亲的圣旨如约而至,阖宫上下跪迎谢恩。
又过了一个月,和亲车队离开京城,直奔北荒王庭。
白溪幽魂似的跟在周玲身边,随着她一起去了北荒。
十月初八,周玲到达北荒,沐浴更衣后,她戴上了凤冠,披上了霞帔,端坐在大帐中,等待着素未谋面的丈夫。
白溪看到了苏图。
这时的苏图也就三十几岁,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苏图对周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该给的都给了,并没有因她的身份而薄待了她。
从公主到大妃,周玲的眼里没有了曾经的天真稚气,她变得跟后宫里的妃子一样,每日为了争夺同一个男人的宠爱不择手段。
为了稳固自己并不牢靠的地位,她从秀囊中取出了早前配置好的固本培元丹。
四个月后,周玲怀孕的事情瞒不住了,苏图挺高兴,赏了周玲一箱子宝贝,还把自己的一队亲卫给了她防身。
这种恩宠前所未有,王后梅格与几个得宠的小妃立刻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周玲心里也觉出隐隐不妥,吃穿用度上更加小心。
白溪作为一个局外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苏图不安好心。
果然,几天之后苏图便御驾亲征,离开了王庭,他前脚刚走,几个小妃就开始朝周玲暗下毒手——有在果子羹里下毒的,有放毒蛇咬人,还有寻个巫师做法的……
周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躲过了一波波的暗算,终于忍到了第八个月。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能不能安然把孩子生下来,就要看这个月了。
白溪心里不安,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苏图派人送来了几箱珠宝,托王后梅格分配给有名分的妃子。
周玲大着肚子去了王后的帐篷,回来之后肚子就开始剧痛,鲜血顺着裤腿流了下来。
贴身的丫鬟秀禾给她灌了一碗安胎药,才将血稍稍止住。
“秀禾,我的日子怕是到头了。”周玲出神地说,“我走之后,你们……”
“殿下。”秀禾轻轻捂住周玲的嘴,“殿下不要说丧气话,日子还在后头呢。”
“后头?”周玲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一尸两命,哪里还有以后?”
“殿下。”秀禾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附在周玲耳边说道,“我听小安说,崇明殿下头有条密道,通往圣坛……只是那地方戒备森严,不好进去。”
周玲目光灼灼,轻声道:“你有办法送我进去,对吗?”
秀禾目光躲闪,低着头讷讷道:“只有五分的把握。”
“秀禾,你跟随我多久了?”周玲问道。
秀禾眉头微微一皱,抬头看向周玲,“有四年了。”
“你会害我吗?”周玲又问。
“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会伤害殿下分毫。”秀禾言之凿凿。
周玲眼神慢慢变得深邃,轻声问道:“那你总该告诉我,你是谁的人。”
秀禾一愣,咬着后槽牙说道:“属下是暗卫十一,奉陛下命令保护殿下安全。”
周玲一听她是暗卫,眼泪就流了下来,“你是哥哥派来的。”
“是。”秀禾说,“除了属下,还有小安,也是暗卫,负责探查消息。”
“小安……”周玲脸上看不出喜怒,“圣坛,是你的意思,还是我哥哥的意思。”
秀禾眼中满是惶恐,半晌才缓缓说道:“是陛下。”
“原来如此。”周玲眼神中的恐惧渐渐消散,重新变得清明起来,“我去。”
“殿下。”秀禾按住周玲的手,轻声道,“圣坛虽古怪,却也又大用。大王之所以战无不胜,皆因圣坛上的供奉。”
周玲捂着肚子,眼中微光流转,“这群人铁了心要我的命,我若是不还以颜色,只怕更没有以后了。怎么着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拼,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明天傍晚,找个机会,送我进去。”周玲脸上露出三分悲怆来,“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你了。”
“属下就是死,也会保护殿下。”秀禾说着,转身离去。
白溪紧皱眉头,下一个瞬间,她被带进了一个幽深封闭的空间。
眼前是个极其气派祭坛,祭坛上面供奉着艾肯的神像。
白溪缓缓伸出手,轻轻碰触了那个神像一下,霎时间,她的心口一阵闷痛,眼前闪过几个画面,速度太快,她抓不住,看不清,只觉得眼睛生疼,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
这是怎么了?白溪揉着眼睛,莫名其妙的悲伤压得她喘不过气起来。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大着肚子的周玲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来。
她的身后,是一大片绿油油的叶子,这些东西就跟长了眼睛一样,将她四肢缠住,拖到了祭坛之上。
周玲发起一声尖叫。
白溪被吓得一激灵,眼前一花,竟看到祭坛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口熟悉的青铜鼎。
那鼎口被密密麻麻的绿藤覆盖,上面依稀可见几颗头颅,半幅巨大的骸骨。
周玲缓了缓,用小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掌,将血滴在骸骨上。
“信女周玲,求艾肯大神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