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回到落音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褚昀和杨嫣还在路上,最早也得明天早上。
她随手剪了几个纸人,帮着烧水做饭,又泡了个美滋滋的热水澡,上床睡觉。
也不知是不是回到家的缘故,白溪毫无睡意,还特别精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做些香塔,折些元宝,总有用处。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白溪收拾妥当,朝着小厨房走去。
倒不是她嘴馋,而是血池地宫的入口便在这小厨房内。
她站在灶台上,并指向地,轻声道:“开。”
厨房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下面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边。
白溪敲了敲冰心石,踩着石阶走了下去。
第九阶是个机关,两只脚踩上去,头上的入口便缓缓合并。
白溪抖了一张火符出来,弹指一挥,点亮了整个地道的壁灯,黑咕隆咚的地道里顿时灯火通明。
往前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片石头墙,大小不一的石块堆在一处,挡住了去路。
小时候白溪曾偷偷进来过,没见过这堵石墙,估计是后来她师父为了防止她再偷偷进去给堵上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石墙,石头非常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像是经常有人过来打扫的样子。
白溪知道,这里是禁地,不可能有活人进去,莫非是后山的狐狸,抑或是那只橘猫?
正在这时,地道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啜泣声。
白溪眉心一跳,将身体留在了石头墙外,魂魄直接飘了进去。
石墙里面,是一个幽深的山洞,低矮且狭长,小孩进去都要侧着身子,大人缩骨也不一定能挤进去。
白溪把自己的魂魄缩成纸片大小,轻轻松松地穿越过去,当她到达下一个地点时,被一座玉像吓得倒退了几步,才定住元神。
原因无他,这玉像与之前的人皮雕像太像了,几乎是等比例放大。
她之前辨识不出,以为是文字的图形放大之后一看,哪里有什么文字,分明就是人脸。每一张脸各有不同,哭的笑的,喜悦的悲伤的,慈悲的恶毒的……世间百态,应有尽有。
一个穿着人脸长袍的男人?
白溪盯着这人的脸看了半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是哪位大神。
不知是不是这玉像能让人产生幻觉,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数千张人脸朝着她冷笑,而玉像本身的眼睛也冲着她眨了眨。
她赶紧闭上眼,屏息凝神,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师父说的一个故事。
那是巫郗与巫旻陨落之后,北疆与南疆交界的大山深处,会有一段时间出现两个月亮。每当两个月亮出现之时,山中就会升起浓雾。浓雾中,有点点仿若灯火的微亮。
曾经有迷路的旅人以为那里是当地人家,想去投宿一晚,谁知进去了就再也没能出来,而唯一逃出来的,已经形容枯槁,疯疯癫癫。
“是鬼鬼吗?”年幼的白溪有些害怕,抱着小猫,钻进了被窝。
“傻孩子,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比鬼更可怕。”白泓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
白泓年轻时喜爱游历,途径那座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青年。青年是山灵,群山孕育出来的灵蕴。白泓见他一身的灵气,甚是喜欢,两人谈天说地,引为知音。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白泓被那青年邀请去家中一叙。
白泓欣然接受,便随着青年去了他的家,直到进入浓雾之中,他才陡然发觉,这青年便是致使多人失踪的罪魁祸首。
“与北荒王庭一模一样的庄园,数不清的灵魂,我就是再傻也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白泓低声细语,眼中是无尽的悔恨。
幽冥之地里孕育的怪物,从来不止艾肯一个。艾肯只是其中最强的那个。
“不幸中的万幸,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咒术将他困在了那个地方。”
这个怪物在郗死后吞噬了郗的一切,拥有了他的记忆,他的巫术,甚至他的心……
“我曾想过渡他,是我太天真了。”
白溪还记得当时白泓说话时的样子,她以前不明白这份复杂的感情,现在终于懂了。
“衍。”白溪睁开眼睛,轻轻呼唤了一声。
玉像忽然震动了一下,白溪退后一步,哭丧棒已经握在了手里。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玉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个位置,让出一条通道。
白溪对着玉像拜了拜,朝着通道里飘去。
通道里的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一股水汽扑面而来。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她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荒废的城池出现在她的眼前。
白溪飘到高高的瞭望台朝下看,城池的结构一目了然,西北角的东北,有一条不怎么起眼的石阶小路,四周围是被爬山虎覆盖的铁栅栏。
她快速飘了过去,顺着石阶一直往下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山坳,高耸的峭壁上有一条已经干涸的瀑布,下方是个水潭,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臭味。
水潭边上,有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山洞里面,雾气弥漫。
白溪条件反射地捂住了鼻子,后知后觉想到自己现在是灵体,不怕毒气。
她撞着胆子往里走,越往里,血腥味越发浓重。
终于,她看到了传说中的血池。
“别过去!”一个女孩的声音尖叫着,“不要过去!”
白溪四处看了看,浓重的雾气中,仿佛有很多人,朝着她发出尖利的嘶吼。
忽地,一条影子猛地朝她扑来。
白溪立刻侧身,手中的哭丧棒挥舞过去,扑了一个空。
她闭上眼睛,仔细倾听着什么,此时山洞里一片死寂,只有血池里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白溪小心翼翼地靠近血池,一只惨败的手凭空出现,将她推进了血池。
冰冷腥臭的血水将她包围。
她睁大眼睛,捂住不断漏气的嘴,两脚不停地乱蹬。
没过一会儿,她的脚就被无数只苍白的手抓住了,带着她继续下沉。
血水没顶的一瞬,白溪感到一阵绝望,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任凭黑暗朝自己涌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睁眼一看,就见一众宫人正围着一位穿着鹅黄裙子,戴着八宝琉璃金簪的妙龄女子呼天喊地。
白溪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幻觉。”
她叹了口气,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托着下巴看起戏来。
女子悠悠转醒,飞奔着去了瑶华宫。
白溪身不由己,也跟着飘了过去。
“娘。”女子趴在中年美妇的膝盖上,泫然含泪地道,“娘,玲儿不愿……不愿和亲。”
白溪想了想:玲儿,这名字真耳熟,不会是我那个便宜姑姑吧。
贤妃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脊梁,神色有些异样。
“我的儿,看你这一团孩子气,娘也不想你远嫁。只是……你是记名在皇后身前的嫡公主,众多公主中,属你最尊贵。”
白溪听到这儿,已经确认眼前女人就是日后的北荒大妃,大成长公主周玲。
“玲儿,你与骆甫可还有书信往来?”贤妃问道。
周玲脸上泛红,一顿摇头,白溪觉得她是不敢对亲娘说实话。
贤妃凝视着她,目光幽深,“你的心事,娘都清楚,骆甫是个极好的孩子,可惜与你没有缘分。他已经同齐家的小姐定亲了。”
周玲小脸惨白,满眼凄楚地望着贤妃:“娘,表哥他说过,这一生只会爱我一个,也只会娶我一个。”
白溪忍不住笑出了声,男人的话要是能相信,母猪都能自己往树上爬。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周玲咬着嘴唇,转身就要离开。
“玲儿。”贤妃突然说道:“想想你的哥哥,想想你的娘。”
“娘,我……”周玲怔住,眼泪串珠似的往下掉,“我不要表哥了,我……您跟父皇说,给我找个普通人家嫁了也行,我不去北荒,不去!”
贤妃垂眸一笑,惨淡地说:“你娘我不是皇贵妃,没那么大的脸面。玲儿,娘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娘没用,护不住你。”
周玲似乎呆住了,她咬了咬唇,眼中泪光莹莹。
贤妃站起身,走到周玲跟前,凝视着她的双眼:“玲儿,你享受了十五年嫡公主的尊容,便要担起嫡公主的责任。你大概不知道,那些出身卑微的,没有这份尊容的公主,在宫外是如何被人欺凌践踏……一旦失去了这个身份,你,我,你的哥哥,咱们母子三人俱是死无葬身之地。”
贤妃按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和亲一事,绝无更改。你要利用好这个机会,荣耀与权力,从来都是争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