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大人,我这里有陶家贪赃枉法,勾连北荒的证据。”
一句话,连大小姐顺利说服褚昀暂时收敛起灭口的心思,同她攀谈起来。
“陶夫人,你认识我?”褚昀问。
“家父翰林侍读邱执。当日在西山褚大人仗义相救,邱家上下铭感五内。”连大小姐道,“褚大人也别再叫什么陶夫人了,称呼我为连仪便可。春花,帮我把那个黑色球花的包袱拿过来。”
春花一愣,随即道:“奶……姐姐,是那个不太干净的包袱吗?”
连大小姐点了点头,春花很快进去,从桌角下取出垫着的包袱。她拍了拍上面的浮土,将包袱递给连仪。
包袱里面裹着好几层油布包,最里面的一层,用上好绢布裹着。连仪费力地取下银簪,在上面挑开一个口子,将里面有些泛黄的书信和一只洁白如玉的芙蓉花簪取了出来。
“这件冤屈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那时候,连仪还叫邱连仪,是翰林侍读邱执的亲外甥女。
邱执学问好,人品也好,教过的学生不少,其中有个叫赖知笙的,在幽州蓟县做了县丞,专门管理当地的水利农事。后来不知犯了何事,被当地县令捉拿,秋后处斩。他年迈的老母一路行乞来到京中,求见邱执,请他为儿子伸冤。
邱执了解赖知笙的身世,知道他的父兄皆是死于北荒人之手,谁都能里通外国,唯有他不能。而且这案子确实有很多疑点,便派人过去查探。
然而到了蓟县,赖知笙已经被斩首,赖家也被抄家,一群衙役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邱执将赖母养在家中,精心照料,赖母见邱执是个正直的清官,便将事情原委告知与他。
原来,赖知笙在去荒山野林勘测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个青石矿脉。
“青石矿脉?”白溪脸上微微变色,“在蓟县?”
“是。”连仪点了点头,声音微微发颤,“我听爹爹说,那是神仙们修行用的,价值不可估量。若是落入北荒之手,生灵涂炭的日子就不远了。”
就是因为发现了灵石矿脉,赖知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邱执得知消息后不敢隐瞒,立刻就入宫将此事上报。
“爹爹得到了皇上的褒奖,回来后却闷闷不乐。”连仪悲怆地道,“他好像在怕什么,将我急匆匆的嫁到陶家,临出嫁的前夜,他将这个包袱给了我,说是关键时刻保命用。”
养父语焉不详,她也不敢多问,只是从此忧心忡忡。嫁到陶家的第一天,丈夫就问了一些让她一头雾水的话,如今细想,恐怕陶家娶她就是为了这个包袱里的东西。
褚昀一目十行的看完书信,又拿起簪子瞅了瞅,说道:“一根芙蓉簪说明不了什么。”
“这枚芙蓉簪是北荒人给陶家的信物,陶家这些年帮着他们倒腾了不少奇珍异宝,很得北荒人的重视。”连仪急切道,“爹爹被诬陷入狱后不久,戴着戴着这枚簪子的女人就出现了,她穿的是北荒那边的衣服,陶府上下对她非常恭敬,不久之后,她就假作陶府的嫡女入宫伴驾,做了德妃娘娘。”
“这枚簪子,是老太太咽气时春花顺出来的。”连仪苍白的脸看向春花,“好妹妹,把你那天听到的话告诉他们。”
春花点头,将那天晚上偷听到的母子对话在众人面前演绎了一遍,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那天深夜,一直缠绵病榻的陶老太太回光返照,趁着难得的清醒,叫丫鬟把儿子找到了跟前。老太太把下人都打发出去,只剩下他们母子俩。
任谁也不知道,春花这丫头躲在了老太太的床榻之下,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枚玉环。
这枚玉环是连仪的嫁妆,被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强抢了过去,连仪当时病病歪歪,除了流泪也没有别的法子,春花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就想着去老太太的房里把东西拿回来。谁想到竟让她碰到了老太太清醒,还请了老爷过来的倒霉事。也幸亏春花年纪小,骨头也软,直接爬进了床底下,屏住呼吸,没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
“娘。”陶老爷大概知道老娘的日子到了,眼睛有些发红,“您老有什么吩咐。”
“老大的媳妇,不能留了。”老太太说,“那位让她瞅见过,决不能让她捅出去。”
“是。”陶老爷说,“娘娘从宫里传信来,那位已经得了盛宠,咱们陶家的机会也来了。”
“让老三去蓟县一趟。”老太太强打精神,冷眼瞅着外头黑皴皴的天,“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二丫头身上,那位,也是阴晴不定,谁知道什么时候翻脸。”
陶老爷没吱声,老太太又说:“如今我要去了,只有一件心愿。”
“什么心愿,您尽管说,儿子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姚氏那个贱人,给我殉葬。”老太太的声音说不出的怨毒,听得春花一个激灵。
姚氏是陶老爷的爱妾,给陶家生下了七个儿女。
“我早就跟你说过,那就是个下贱的玩意儿,可你不听,非要让她进门,还做了贵妾,她也配!”
“娘,姚氏毕竟是娘娘的亲娘!又和那边沾亲带故的……”
“就因为和那边……你个蠢货,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说到这儿,老太太差点给气死过去,“那边的水太深,你呀,想得太天真,那贱人随便哄两句你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陶老爷的面皮渐渐涨得通红,低着头,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冷光。
“这东西,等我死了,放进我棺材里。”老太太说着,将芙蓉花簪拿了出来,放在枕边。
“娘,您老喜欢这个,我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老太太拦腰截断:“蠢钝的东西,你当真不知这是何物吗?”
“知道啊,北边那位给的信物。”陶老爷不以为然地说。
老太太大口喘着气,估计是被又蠢又毒的儿子气得够呛。
可再怎么生气,最后一刻,她的心里还是想着儿子好,陶家好。
“这东西,邪性的很,不能留在陶家,我走了,就把它封在棺材里,若是日后真能成事,你再拿出来也不晚。若是不成,谁还能刨陶家的祖坟不成。”
“我明白了。”
春花说完,小心地看了褚昀一眼,躲在了许掌柜身后。
白溪的脸色难看极了,连仪捂着嘴,连咳嗽都不敢大声。
褚昀给了许掌柜一个眼色,拽着白溪的手将她拉出了连家宅院。
杨嫣朝着连仪说道:“没事儿,你放心,黄河尚有澄清日,冤情也定然有昭雪的那一天。为了那一天,你也得好好活着。”
连仪苦笑着道:“我知道这件事难办,可不说,只怕是没有机会为爹爹洗刷冤屈……”
杨嫣摆摆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她不是因为这个,别多想。”
许掌柜也在一旁劝说:“那位是有大本事的,又是慈悲心肠,定会让你心想事成。”
被当成慈悲神仙的白溪一路沉默,阴着脸,被褚昀拽回了酒楼的客房。
关上门,白溪就甩开了他的手,等待她的,是一个强势的拥抱。
褚昀的怀里带着丝丝凉意,他的手环住她的腰肢,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躯。
白溪没有挣扎,也挣扎不开,只能靠在他怀里,默默平息心里的火气。
褚昀能感到白溪的身体在微微打颤,他一只手死死扣着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抚摸了她的头,柔声道:“别气。”
白溪的手指蜷曲着,强烈的恨意被压制在体内,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许久,褚昀才听到她发出一声哀鸣。
“跟你又没关系。”褚昀松开了手,将她带到桌前坐下,又倒了杯水给她,“你若是想要那矿,咱们就过去看看,苏启的胃口没那么大,吞不下这么多的灵石。”
白溪摇摇头,垂眸道:“不是矿的事儿,我只是难过,好人没有好下场……灵石矿这么大的事情,我不信周平一无所知。”
褚昀不禁失笑,说:“他知不知道重要吗?”
白溪哑然,顿了顿,缓缓说道:“朝廷后宫都被渗透成筛子眼了,他还能忍?”
褚昀神情中露出几分讥诮,说:“有什么不能忍的,没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
白溪眉头一挑,“你是说北荒也不是铁板一块?”
褚昀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当初不是,现在估计不行了。这一点苏启倒是明白,妖族比人族好用多了,脑子不够用,没那么多的脏心眼。”
白溪靠在他身上,脑袋压入他的颈窝,“褚昀,一会儿画张平安符让春花带连姑娘带回去吧。”
褚昀“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两人就这么靠在一起,安静相拥,谁也不愿意打破着难得的温情。
江湖也好,宫廷也罢,归根究底,还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褚昀望了望窗外,满眼萧然。
天冷了。
让老周家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