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白溪听见动静,推窗一看,就见杨嫣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向她挥手。
白溪想了想,跟褚昀打了声招呼,从窗户跳下去,坐到杨嫣对面。
“我明天就走了。”杨嫣说,“你们也回去吗?”
白溪点点头,说:“我们明天先去白水县,附近的山上有集市,你要什么我给你带。”
杨嫣摆摆手,说道:“暂时不用,等我处理好林家,就去落音山找你。”
白溪从怀里拿出一张替身符,放到桌上,“拿着吧,小心点。”
杨嫣嘴角一挑,将替身符贴身放好:“连姑娘脑子清醒过来,她手里有钱,又有许掌柜和春花的帮衬,很快就能立起来。”
白溪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淡淡地道:“挺好,比不切实际想着报仇强多了。”
杨嫣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你会帮她吗?”
白溪嗤笑一声,说:“怎么帮?改朝换代吗?”
白溪低头想了想,也不是全无可能。
如今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比狗屎还要恶心,杀人的不单单的战争与饥饿,还有人无穷无尽的贪欲。好人想要活下去并不如意。
想到这儿,她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杨嫣,声音没有半点起伏:“你想当皇帝吗?”
杨嫣一口水卡在嗓子眼里,差点没被呛死,“你……”
杨嫣看到白溪的眼睛,里面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动。
视线交汇之下,火光四溅。
院子里安静得吓人,杨嫣的心“砰砰砰”的跳得厉害。
白溪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急着催她回答。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杨嫣说,“我也并不合适。”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有良心。”
“有良心不好吗?”白溪问,“难道所有的帝王都必须把良心喂狗?”
杨嫣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个大夫,悬壶济世才是我的本分。白云城的城主,那是赶鸭子上架被逼的,等到培养好了人才,我就可以踏踏实实游历,做我的大夫,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个,也做不了。如果你有这份心思,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白溪一怔,自嘲一笑,“你好歹管着一座城,我连一座山都懒得管。”
杨嫣一摊手,说:“所以说,这事儿你我都不行,只能另请高明。”
“如今这世道这么乱,总会有人揭竿而起。”杨嫣安慰道,“京中那个再不是个东西,也比苏启好一些吧。”
“芙蓉簪的主人,是北荒的魔修。”白溪说,“蓟县的灵石矿,八成也是进了苏启的口袋。”
“朝廷不是知道了么?”杨嫣皱起眉头,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乐观。
“知道了,那位侍读大人为何惨死?”白溪反问道,“承平司养了一群废物,内斗内行,一到外面就拉胯,至于杨臻……你那表叔的立场也是个迷。”
白溪说起她刚进京城那会儿,杨臻以鹿妖炼丹补身的事情。
“岂有此理。”杨嫣听着都傻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滥杀,入了魔道?”
“知道吧,不过不在乎。”白溪笑了笑,轻声嘲讽道,“国师,位高权重。对了,苏启之前也是北荒的国师吧,这么一说,我倒是了解他为什么能跟苏启有共同语言了。”
杨嫣运着气,眉头皱得能夹核桃,“当真是丧心病狂!等我腾出手来……”
话音落地,杨嫣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即便她腾出手,也无法对付杨臻。
“我原本以为,退一步开阔天空。”杨嫣说,“可是……”
“可是你发现那些人并没有见好就收,还步步紧逼。”白溪冷笑道,“退一步蹬鼻子上脸。”
杨嫣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确实该改改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你看不下去这个世道,只是时机还未成熟,白云城暂不具备逐鹿天下的资格,需要继续蛰伏,慢慢壮大。”杨嫣说,“不过按着这个走向,时候也不会远了。”
“是啊,按照如今的乱象,白云城这块净土很快就藏不住了。”白溪说,“苏启也好,周平也好,都不会放过这块肥肉。阵法只能保住一时,难防一世。阿嫣,人心难测。”
杨嫣沉吟了一下,捂着脑门说:“你让我想想。”
白溪点点头,在外面陪了她多半宿,后半夜才回到屋里。
“聊完了。”褚昀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热乎乎的被窝,“进来吧。”
白溪脱了外衣,躺了进去,“阿嫣心太软,总要提醒一下。”
“白云城是块肥肉。”褚昀侧过身,将她揽进怀里。
白溪“嗯”了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怕她吃亏。”
褚昀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放心,有我呢。”
白溪要的就是褚昀这句话,她心头一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褚昀听到她匀称的呼吸,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很小心地翻身下地,走了出去。
这天夜里,一群乌鸦飞到酒楼外的树上,乌黑的眼睛红光闪烁。
第二天一早,杨嫣就匆匆离开,连个招呼都没打。
白溪画了几张平安康健的符箓送给许掌柜,与褚昀告辞离开。
赶在黄昏前,两人到了白水县,还没等找个客栈歇脚,就听到一个女子叫了声“七姑娘”。
白溪转过身,就见一个素衣妇人捧着木盆,小心地打量着白溪。
“你是,林嫂子?”白溪看着妇人,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林嫂子,林大哥身体还好?”
“七姑娘,子瑜出事了。”妇人蹙着眉,忧伤地说,“他戴着的平安符也烧了。”
“林嫂子,带我们去你家看看。”白溪当机立断,拉住褚昀的手跟在林嫂子身后。
“谁啊?”褚昀问道。
“我师父庇护的孩子。”白溪小声说,“林子瑜林举人,小时候被吊客缠上差点没命,是我师父帮着解决的,又亲自给他画了护身符,说他五岳丰隆,是有福之人。”
说话间,林嫂子带着两人回到家里。
林家的院子不大,篱笆扎得齐整,院子里养了几只小鸡,很干净,没什么味道。
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一脸死气,从屋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碗米糠。
“夫君,你怎么出来了,小心风大。”林嫂子赶紧上前,挡在风口。
白溪一瞧,林子瑜脸颊凹陷,整个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三道魂火已经灭了一盏,另外两盏十分的黯淡,眼瞅着就要不久于人世,可偏偏身上还有瑞气环绕,分明是大富大贵且长寿之相,怎么会……
“家里来客人了。”林子瑜偏过头,看向白溪和褚昀。
“你是,七姑娘么?”林子瑜很快就认出了白溪,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想不到临了,还能再见到七姑娘。”
白溪笑笑,说道:“我来看看你,先进去再说。”
“正该如此。”林子瑜强撑着身躯,握着妻子的手,轻轻说道,“月娘,整治两个小菜,咱们好好招待七姑娘。七姑娘,这位公子,里面请。”
白溪看了看褚昀,褚昀会意,跟着林嫂子出来,小声道:“不必麻烦,我们辟谷。”
林嫂子一愣,她是个老实妇人,听说过辟谷就是不吃饭,而神仙都不吃饭。
“你们,成仙啦?”林嫂子呆呆地问出了声。
褚昀一笑,随即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林嫂子更加不知所措,她一方面想要求七姑娘救救丈夫,一方面又怕耽误了七姑娘的修行,万分的纠结。
正在这时,白溪从里面出来,对褚昀说:“有人在窃他的命。”
“七姑娘,是有人再害他?”林嫂子虽然听不太懂,却也知道丈夫是被人害了。
白溪点点头,说道:“我用符咒暂时将他的魂火稳住了。”
褚昀进去瞅了瞅,男人的身上生满了毒疮,两条腿上是拳头大的脓包,稍微碰下就会有脓血流出,且一时半会无法止住。
“什么时候的事儿?”褚昀问道。
“去年秋分。”林子瑜放下袍子,艰难地坐在竹椅上,“找了不少大夫,都说让准备后事。”
生死之间,林子瑜显得极为豁达,眼中甚至没有半点恐惧。
“有法子吗?”林嫂子弱弱地问。
“有。”白溪说着,将一道镇符打入林子瑜体内。
林子瑜咬着牙,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安慰妻子道:“月娘,别怕,我没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林子瑜身上的脓包瘪了下去,稍微一碰,就化作死皮掉了下来。
“收拾干净,用火烧了。”白溪嘱咐道,“还有这个,符纸直接化在热水里,连着泡三天就好。”
“谢谢七姑娘。”林嫂子恨不得马上跪下给白溪磕头。
“先别忙着谢我。”白溪说,“这次他侥幸逃过一劫,那躲在幕后害人的一定还会再出手。你们两口子好好想想,到底得罪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