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世平走后不久，林娘子就烧了热水，化了符咒给丈夫泡澡。
这天晚上，林子瑜身上的黑气消散了很多，手脚也有了点力气，能帮着妻子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林娘子喜极而涕，晚上特意炖了骨头汤，打算明天做一桌子好菜来酬谢白溪两人。
可还没等到天亮，林子瑜忽然大叫一声，身体不停抽搐。
林娘子打开他的衣襟，发现本该痊愈的身体又开始出现溃烂，一个接着一个的狰狞脓包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林娘子吓得浑身发抖，顾不得穿鞋，赤着脚朝玉兰胡同跑去。
白溪尚在睡梦之中，是被林娘子的哭嚎吓醒的，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头有点晕。
褚昀也起来了，让她再躺一会儿，自己先出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白溪侧着头躺了一会儿，等头不晕了，就赶紧起来，去了客厅。
林娘子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扯着褚昀的袖子道：“求求公子想想办法，只要能救他，就是让我立刻死了也行啊。”
褚昀眼中有些不耐，见白溪出来，将满脸的冷漠强压了下去，“你先起来说话。”
白溪走了过来，第一眼就看到林娘子流着血的双脚。
“这大冬天的你就这么跑过来了？”白溪蹙着眉，叫道，“小白，找一身厚实的衣服来，还有鞋袜，发簪。”
“七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夫君。”林娘子说着就磕起了头。
“你先起来。”白溪将她从地上拽起，“别着急，慢慢说。”
说话间，名叫小白的丫头从后面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件厚实的大氅，一双棉靴和一支木钗。
白溪让她林娘子穿上鞋，披上厚实的大氅，绾起头发再说话。
林娘子身体已经冻得麻木，她用最快的速度穿戴齐整，才将今早林子瑜发病的事说了出来。她的精神濒临绝望，白溪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希望。
白溪看了看天色，让胡管家亲自去林家的小院，将林子瑜抬到白府。
胡管家很快带着几个小妖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顶软轿就从白府的侧门抬了进来。
林子瑜脸色惨白，魂火极其微弱，似乎马上就要熄灭。
白溪往他身体里打了一道暗符，很快就出现了血色的印记，一道黑气在他身上肆意游走，林子瑜经受不住，又吐了几口黑血，彻底昏迷了过去。
白溪皱着眉头道：“昨天有谁去过你家吗？”
林娘子想了想，变了脸色：“有。沙世平！”
沙世平，沙知县，林娘子眼前一黑，无法相信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小哥哥心肠这么歹毒。
白溪看向林娘子，林娘子恨得咬牙切齿，浑身哆嗦，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子瑜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些，至少没有那么灰败了。
林娘子这才缓过神来，将她认识的沙世平说给白溪和褚昀听。
“我跟沙世平是在一个村子长大的，他比我大五岁。”
沙世平幼年丧父，母亲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按理来说家里丧失了顶梁柱，应该过得穷困潦倒，可偏偏沙世平的母亲每日涂脂抹粉，打扮的漂漂亮亮，惹得村子里风言风语，沙世平也因此遭到村里孩子们的孤立，没有人愿意跟他玩儿，总是欺负他。
月娘是唯一的例外。
“他小时候身体很不好，她娘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好几天，把他仍在家里，没人管没人理，我爹娘看不过去，就让我给他送些吃的，后来他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就跟她娘搬到县城。我听人说，他娘给他找了个有钱的后爹，让他去私塾读书，后来中了秀才，又被白水镇李大户家看上，跟他们家的小姐定了亲。”
“我夫君与他是同窗好友，俩人还曾经结拜为兄弟，我们俩谁也没得罪过他呀？”
林娘子百思不得其解，沙世平为什么要害他们。
“林夫人，你们夫妻二人的生辰八字可以给我们看下吗？”褚昀忽然说道。
“自然。”林娘子颤颤巍巍地接过笔墨，写下两人的生辰八字交给白溪。
白溪看了一会儿，说道：“不对啊，天乙禄神，官运亨通的人应该是林子瑜才对。”
“换命咒。”褚昀冷不丁地说，“他不死，会反噬。”
林娘子虽然听不明白两人的对话，可最后一句说得明明白白，由不得她不多想。
“是沙世平咒了我夫君，让他……”林娘子看着丈夫惨白的脸，牙齿打颤，声音也尖锐了许多，“沙世平，他怎么敢，凭什么……”
“等等。”白溪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将一道黄符贴在林娘子的手上。
不一会儿，林娘子的额头上若隐若现出一朵淡淡的桃花。
“桃花咒。”白溪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林娘子顿时感觉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还好发现得早。”白溪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桃花刚刚种上不久，若是再过些日子形成了艳煞，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林娘子就跟三九天掉进冰窟窿一样，浑身发冷。
“既然发现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你们俩先住这里，等我的消息。”白溪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对褚昀说，“咱家院子哪儿处偏僻点，让他们夫妻先住进去。”
“后院彩云轩。”褚昀回道，“那地方安静，适合养病。”
“老胡，找几个机灵的，把他们送过去。”白溪说着，对胡管家打了个眼色。
胡掌柜会意，特意找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小妖将人抬了出去。
“桃花暖情咒，桃花门的独门秘术。”白溪冷笑着说，“手都伸到白水县来了。”
褚昀推开窗户，一股寒风吹了进来。
“那就剁了。”褚昀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小小的知县而已。”
他的话音刚落，一只大白猫从院子里窜了进来，抖了抖毛，变作了一个优雅俊美的少年。
俊美少年一开口就是：“累死你爹了，那个龟孙，忒不要脸。”
白溪脸上带笑，凑过去讨好地说：“二大爷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好让我过去接你。”
少年从毛茸茸的袖子里扔出来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包袱，被褚昀一把捞在手里。
“哪儿来的？”白溪问道。
“你问他。”少年拢了拢袖子，又变回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白猫，从窗户跳了出去，落到房檐上晒太阳。
“你又背着我干什么了？”白溪伸手接过包袱，被褚昀按住。
“县衙里有老鼠。”褚昀迸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把白溪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出任何事都瞒不过它们的眼睛。”褚昀补充道，“包括有人藏了东西，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于是放到了一个很安全，活人进不去的地方。”
白溪点头，褚昀继续说：“这个地方只要老鼠知道，可要让老鼠，尤其是还是没有成精的老鼠乖乖听话，就只有你二大爷亲自出马了。”
白溪笑道：“你炸了多少小鱼干贿赂他老人家的？”
褚昀伸出五个手指头，淡淡地说：“五十斤。”
白溪心中暗乐，抿着嘴打开了包袱，里头是两个椿木的小人，拳头大小，头脚分明，心口处有个机关，打开一看，是两撮保存完好的头发。
白溪摸在手里只觉得手掌发冷，她看向小人的脸，精雕细琢栩栩如生，一个仿佛林子瑜小时候的样子，另一个没见过，大概就是小时候的沙世平。
小人背后凹凸不平，她将人偶翻了个身，就看到背后刻着的密密麻麻符文，以及两人的生辰八字。
“这个换命咒像是很久之前就开始了。”白溪用指腹摩挲着木雕的刻纹，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说，林子瑜小时候被吊客缠上也不是因为意外，而是人为。”
褚昀眉头一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白溪抱着肩膀，嘴唇干巴巴的。
“这样的事情，在京城每个月都会发生五六起，还是明面上的。”褚昀淡漠地说，“岑皇后娘家妹子刚嫁到了鲁国公府的时候就被小妾用同样的法子算计，差点丧命。”
白溪问道：“那是怎么露出马脚的？”
褚昀说：“太着急，也太贪心了，想要的太多，脑子又不够用，被宫里的嬷嬷识破，求皇后下了道懿旨，抄捡了那女人的院子。这个小妾得罪的人太多，身边全是些见风使舵的，很快就招认了……没多久，这件事就被传得满城风雨。”
说道这里，褚昀慢慢收敛起眼中的笑意，“有东西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