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能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白溪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若不是说这话的人是苏启,若不是她现在还没把握能碾压他,早就被她打得满地找牙了。
“我可没有乱说,当初……”苏启像是回忆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枚玉坠,“晋王周棠惨死,你娘为了报仇,可是将你许给我了。”
说着,将玉坠放到了桌上,推到白溪面前。
白溪伸手拿过玉坠,笑道:“有意思吗?”
苏启点了点头:“有啊。我看不得小时候那么聪慧可爱的小妹妹为了个男人变得傻兮兮,倒也不是非要娶你不可,就是瞅着那小子不顺眼,他长得也就是个人模样,还要什么没什么,你怎么就眼瞎看上他了?你是修道之人,即便最后不能飞升,也比他活得时间长,你就一点都没想到以后怎么着吗?等再过十年二十年,他齿落发秃,你还能捏着鼻子跟他过下去吗?”
苏启握着筷子,在萝卜雕花的盘子里拨弄了一下,茭瓜条搭建的鹊桥轰然塌陷,“小师妹,睁开眼睛看看吧,你若真想找个伴儿游戏红尘,我比他合适得多。”
“颍州,安平县城,水脉里的东西是不是你放的。”白溪问道。
苏启愣了一下,笑着道:“我放的东西多了,你说的是哪个?”
白溪冷声道:“仵作霍田,安平水脉里的尸蛊虫,一县城的人命,你都不记得了?”
苏启恍然,大笑道:“原来你说的是那个。这事儿可怨不得我,我放进去的时候,那些小虫子可都是死的,若是没有血液和怨念加持,它们跟草木砂砾没什么区别。”
白溪怒极反笑,说道:“要这么说,还得怨当地的百姓了。”
苏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说道:“难道不是么?若不是他们肆意杀戮,引起怨念,那些原本无害的小虫子怎么能掀起这么大的浪花。这就叫做恶有恶报。”
还真是会倒打一耙,白溪心想,死的都能让他说成活的,明明是他心术不正,被他这么一说,仿佛他才是正义的代言人一样。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白溪站起身就要走人。
“不把玉坠拿回去吗?”苏启说,“你娘的遗物,拿回去立个衣冠冢也好。”
“人都死了,没必要。”白溪继续往前走着,“还有,我成亲了。”
“成亲又如何。”苏启拿起玉坠,在手里摩挲,“只要他死了……”
“你可以试试。”白溪回过头,一道金光击碎他手中的玉坠,“大限将至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启目光中露出一丝欣赏,说道:“你和我真的很像。”
白溪微微一笑,冷声道:“话不要乱说。我的运气比你好。”
“白溪。”苏启叫着她的名字,“没有人的气运能够一直好下去。”
“我知道。”白溪回眸一笑,“所以我等着看你怎么死。”
有些话,不必明说,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苏启的时间不多了,他若是不能把白溪活着绑在身边,反噬的痛必将他生生吞没。
“你的时间也不多了。”苏启说,“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的去。”
他若真活不成,就会把天下拉到泥沼,为他殉葬。
“有病去看病。”白溪懒得再搭理他,转身走了出去。
苏启看着白溪远去的背影,眼前浮现出了另一个人脸。
褚昀,那个幸运的孩子,同他一样,被母亲背叛,却意外活下来的孩子。
白溪回到城隍庙的时候,褚昀刚刚调整好糕点方子。
“回来了。”褚昀端过来一盘白雪茯苓糕,“尝尝,改了方子的。”
白溪去水井边打了水洗干净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点头道:“比我师父做的好吃。”
白泓在世的时候,经常会做些食补的糕点给白溪补身体,有时候做得多了吃不了,就拿到城隍庙来卖,一文钱一块,吃下去热乎乎的,很受街坊欢迎。
“我没放太多的糖,就着茶水再试试,看看味道会不会太淡了。”褚昀说道,“要是吃着好,就多做点,等过年的时候放出去,还是一文钱一块。”
白溪吃完了一块,意犹未尽,又拿起一块放在嘴里。
也许是加了牛乳的关系,白雪茯苓糕的口感相当细腻柔软,有淡淡的奶香味,微甜而不腻,也没有她不喜欢的白茯苓味道,十分可口。
“好吃,不过一文钱一块,是不是太便宜了,成本都不够。”白溪喝了口茶,觉得胃里暖洋洋的,她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刚刚见到苏启了。”
褚昀泡茶的手微微一顿,很快恢复了正常,“他是不是快不行了。”
白溪靠在他身侧,淡淡地说:“我不知道,苏启是个疯子,一个认为自己正常的疯子。”
褚昀温暖的手掌轻轻拍在她的手背上,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白溪顺势倒在他的怀中,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他用你威胁我。”
褚昀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你对我没有信心。”
白溪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心口,低声道:“我对我自己没有信心。”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苏启为了活下去,可以穷尽任何手段。”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各种可怕的画面,心烦意乱,“我没有他的狠心,不是他的对手。”就因为那该死的底线,所以她只能处处被动。
“你对我也没信心吗?”褚昀问道,“觉得我斗不过他。”
“你当然斗不过他。”白溪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你那么好,他坏的冒泡,你拿什么跟他斗?我真不是小瞧你,你向来光明磊落,从不屑于做小人行径,他跟你正好相反,你……你不被他算计我就心满意足了。”
褚昀缓缓呼出口气,身子往后仰了仰,“你是怎么打算的?”
白溪叹息一声,揉着太阳穴道,“在他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可你刚刚还说不是他的对手。”褚昀装作不经意地问,“单打独斗……”
“我还没傻到那个份上。”白溪说,“后山有个万妖古墓,入口处是个五行阵法,只有落音山嫡传弟子知道地图,但凡走错一步,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苏启知道这个地方吗?”褚昀问道。
“他应该知道,但肯定不知道太多。”白溪说,“那地方我也没去过,是师父临终前告诉我的,他从没对苏启说起过,更别说地图了。”
“地图?”褚昀微皱眉头,“你给放到哪儿了?”
“茶几垫子底下。”白溪停顿了一下,想了想道,“师父就是放哪儿的,我没动过。”
褚昀什么都没说,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当天晚上,两人收拾东西回了落音山,而苏启也在同一时刻上了山,来到他几十年前曾经住过的阁楼。
阁楼里干干净净,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软塌,床单被褥都是淡淡的绿色,上面还绘着只圆头圆脑的胖橘猫。
苏启望着橘猫,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被猫咪捉弄,漫山遍野找药材的往事。那时候,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孩童,每日想得最多的是一日三餐吃什么,怎么把捉弄他的小猫抓回来洗澡……直到有一天,他误入后山的一个洞穴,在哪里,得到了改变他一生的机缘。
时空交错,同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诘问道:“你可后悔?”
后悔吗?苏启冷笑,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那天他满眼都是红色,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味,他还记得自己被一个人紧紧地捂住眼睛,从一片喊打喊杀声中逃了出去。
当他被交到白泓手里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转过头,那个男人已经倒了下去,血流了一路,男人终于撑不住了。
男人不是他的父亲,却做了父亲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可他是怎么对待那个男人的呢?
苏启蓦地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没有做错,乱世人命如草芥,你不过是让他提前解脱了,有什么错呢?
就在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档口,一个人影从外面闪过。
苏启猛地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凝聚起来,手掌中的灭魂针蓄势待发。
下一刻,门开了。
夜半三更,灭魂针闪烁着幽幽蓝光,朝着不速之客刺去。
门口的人影袖子一卷,将灭魂针送归囊中。
四周一片死寂。
苏启看清了对面人的长相,嘴唇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你好啊,初次见面,我是苏启。”
褚昀手指一弹,四周悬浮起小小的火苗。
“闻名不如见面。”褚昀眼神冰冷锐利,淡淡地道,“幸会,北荒……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