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国公夫人那时候已经处于弥留之际，见到周悦歌的刹那回光返照，死气沉沉的脸上看起来有了一丝生机。
她此刻脑子通明，知道儿子孙子都是靠不住的白眼狼，唯一的女儿还在宫里苦熬，度日如年，外孙女倒是不枉她当初的苦心，长得出类拔萃，很有她师父叶七娘当年的风采。
周悦歌并不喜欢眼前的老妇人，她的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就是很难闻，让她不想也不敢靠近。
老太太的嘴角有点歪，浑浊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周悦歌，看得她心里发麻。
“好孩子，过来，让姥姥好好看看。”老太太一边咳嗽，一边对着她招手。
周悦歌压制住心底的不悦，坐到床头前面放着的绣墩上，眼眶微微发红，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哭腔说道，“老夫人，母后很想你。”
老太太活了许久，什么人没见识过，周悦歌的小伎俩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又是一个白眼狼。老太太心想，这身段和做派，像我。
“娘娘，可还好？”老太太缓缓搭上周悦歌的小手，僵硬的脖子困难地转到了她这一边，“娘娘，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吗？”
周悦歌回握着老太太的手，摇头道：“母后说让您好好修养，咱们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小舅舅的事儿就不要操心了，三百万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不能搭上修国公府，小舅舅也是有嫡子的人，既然惹了祸事，就要一力承担。”
老太太听得直喘，捂着嘴咳嗽了一会儿才说：“娘娘的意思是……”
周悦歌轻轻点点头，老太太唉声叹息了一番，也就没再说什么。
周悦歌见老太太脸色难看，就要起身告辞，被老太太拽住。
老太太说不出话，脸色憋得有些发紫，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床头，似乎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周悦歌起身，垫着脚取下了一个乌木的盒子。
“打开。”老太太攒了些力气，让她将那盒子打开。
周悦歌打开盒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盒子里装的，是一只雕刻着符文的玉石手镯，手镯青翠欲滴，只看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爱上。
“戴上。”老太太示意她戴在手腕上，见她不动，自己勉勉强强地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拿起镯子。
周悦歌是真喜欢这只手镯，怕老太太手不稳给摔了，赶紧接过来，戴在了手腕上。
说来也巧，这镯子就像为她特别定制的一样，不大不小，正合适。
“这是姥姥给你的礼物，保平安的……你娘我都没舍得给。”老太太低垂着眼眸，嘴角上挂着一个诡异的微笑，“好孩子，喜欢吗？”
周悦歌真心实意地点点头，老太太倒在床上，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一样，笑了。
当天夜里，老太太就走了，周悦歌梦见老太太恢复了年轻时的样子，对着她微笑。
也是这天夜里，令周悦歌爱不释手的镯子融进了她的手腕，那段出宫探访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再后来，就是老太太的葬礼，新晋得宠的德妃娘娘亲自到长春宫看望皇后。
周悦歌陪在母后的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睛似乎有些花了，竟看到这些人的手腕上缠着一根头发丝般的细丝。等她揉了揉眼睛，那根细丝就又不见了踪迹。
周悦歌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当回事。
白溪看到这里，脸色阴郁，对褚昀说道：“是傀儡丝。”
傀儡丝寄居或人体内，只需要三个月就能完全代替活人，以假乱真。
褚昀脸色微变，轻声说道：“杨臻没去，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白溪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楚家，殷家，全天下，都是他报复的对象。”
褚昀见她脸色发白，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周家也早就该遭报应了。”
白溪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她仓皇地别过头，继续看向水镜。
不知从何时开始，德妃与周悦歌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两人的关系一跃千里，就连岑皇后都要靠边站，这让岑皇后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安。
“她才发现女儿不对劲吗？”白溪忍不住调侃道，“所有光华汇聚一身，人见人爱的。”
“她觉得那是正常的，嫡公主么，自然人见人爱。”褚昀有些无奈地道，“这时候发现也于事无补了，你看，还找那个德妃理论，这不是……我的天，够狠。”
画面上，周悦歌面无表情地抄起一个玉屏，砸到了母亲身上。
德妃手疾眼快地将岑如意迷晕，这才救了她一条小命。
“何必呢，刘姐姐。”德妃手忙脚乱地给岑如意修改着记忆，企图蒙混过去。
“这个孽障，我当初就不该生她。”周悦歌老气横秋地说，“芙蓉妹子，你别管了。”
“姐姐消消气，月溯之期就要到了。”德妃笑着说，“等过了生关死劫，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如今还是暂且忍耐些吧。”
周悦歌冷哼一声，眼睛一翻，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这天的闹剧以行刺未遂收场，德妃成了皇后与小公主的救命恩人，清醒后的岑如意对德妃感恩戴德，虽说不上情同姐妹，也没有再随便找过茬儿，还把她宫里的钉子都撤了回来。
月溯之日前夕，北荒大军集结完毕，德妃被周平带去北狩，周悦歌被杨臻困在宫中。
她并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就更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臻这是想捡现成的呀。”白溪看着渡魂的阵法，哑然失笑，“修国公府那老太太也是倒霉，儿孙不孝，机关算计，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成了别人的嫁衣……不对啊，若是这样，那周悦歌不是早就该死了吗？”
“十五年的时光，勾魄铃已经同周悦歌密不可分了。”褚昀说，“你感觉不到吗，周悦歌就是勾魄铃的化身，她本来就不是活的。杨臻和那老太太都被叶七娘骗了，叶七娘当年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放在夺魂镜，一半放进勾魄铃。她那个大徒弟至死也不让孩子碰那铜镜，想必是知道了师父的打算，可笑这个小徒弟，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被她师父算计得死死的，到最后她的魂魄也只是勾魄铃的养分，等到周悦歌十八岁觉醒，便可取回她的全部法力。你想想，年轻的身体，尊贵的身份，以叶七娘的心性……”
“幸好。”白溪长叹一声，第一次觉得苏启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水镜里面的周悦歌身体发出一道耀眼的红光，光芒过后，老太太的魂魄消失殆尽，而杨臻也倒在地上，虚弱地吐了口血。
他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粪水，用一种无法描述的眼神看向周悦歌。
周悦歌在阵眼里无知无觉地睡着，还缩了缩身子，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杨臻费力起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蛛丝般的白色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
“是他？”白溪不可思议地看着画面，嘴巴长得大大的，“他疯了吧，真的入魔了！”
“我想，他早就入了魔道。”褚昀在边上淡淡地说，“你还记得殷家那位老姑奶奶死的时候，他的眼神么？那种绝望和仇恨，会把一个正常人逼疯的。”
白溪咬着嘴唇，半天说不上来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说：“明天，先把周悦歌送去明月谷，然后出发去陪都，找杨臻。”
“用不着去陪都。”褚昀瞄了她一眼，将她捞进怀里，“杨臻去了北荒，估计是找苏启续命。咱们找到苏启，就能一次性解决两个。”
顿了顿，他看向马车的方向，“里面那个你打算怎么解决？”
白溪沉默了片刻，说道：“先这样吧，她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回头给她下个封印，或者直接……断了她修行之路也不太好，还是算了，就封印吧。”
“听你的。”褚昀转过身，将芥子小院取了出来，“饿了吧，被她气的都没好好吃饭。”
白溪走进芥子，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我说，你就一点都没有心动过？”
褚昀很光棍地回答：“我喜欢厉害的，你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