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杨嫣斩钉截铁地说,“若是我说让你和褚昀分开,你会听话吗?”
“这能一样吗?褚昀,苏启他何德何能同褚昀相提并论。”白溪一下子就炸毛了,皱着眉头道,“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他什么?这世上好人多得是,你怎么就偏偏瞧上他了?是,他是救了你,可你也救了他,你不欠他什么的!”
白溪深吸一口气,压低了些调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那些人命……你还说你不是被他下咒迷惑了!对了,他还给我下过情咒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给我下,也会给你下,你是不是不知不觉中让他给霍霍了还不知道呢!”
白溪细思极恐,忍不住伸出手把住了杨嫣的脉搏。
杨嫣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淡淡地说:“褚昀又能好到哪儿去,你别跟我说,褚昀的从前你一无所知。他是金吾卫统领,难道能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小白花?”
白溪眉毛一竖,冷笑道:“他手上的人命,跟苏启比起来屁都不是!我跟你好好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合着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还不如一个男人?”
杨嫣抬起手,用力掐了下自己的眉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白溪沉默了一会儿,不疾不徐地说:“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现在的选择。我知道苏启也许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可恶,至少对你不是,可是……你们两个的道始终是不同的,到了不得不分道扬镳的时候,你会更痛苦。”
杨嫣没有出声。
“你还记得明姑娘吗?”白溪缓缓地说,“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明姑娘要选择那么一同不归路。当然,你和苏启的感情不是那种不道德的,可你别忘了,大成安乐公主和亲,他并没有拒绝。如果安乐公主入主王庭,你该何去何从?再退一步,他之前要的是安宁公主周明溪,如果我当初真的中了情咒,嫁给他做王后,你该如何自处?感情这东西,有时候很坚韧,更多是时候,非常脆弱,不堪一击。”
杨嫣看着侃侃而谈的白溪,忽然轻笑一声,摇头道:“你知道吗,你现在这副模样,跟他忽悠人的时候特别的像。”
白溪没吭声,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明姑娘和那个男人,在被阻挠的时候爱得死去活来,可做了他的贵妾后,只落得一地鸡毛。你说这是为什么?”
杨嫣叹了口气,就听白溪接着说:“因为人啊,就是爱犯贱。越艰难就越坚强,可以不顾一切的付出,哪怕最后付之东流,也刻骨铭心。可当一切归于平淡之后,就觉得也就那样了,多年之后再回忆起那段往事,只能用不堪回首来形容。”
白溪偷偷瞥了她一眼,杨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没有出现任何她想看到的复杂情感。
为了不让挚友继续泥足深陷,她只好在干柴上继续点火。
“明姑娘的故事不是个例,你也别觉得自己能例外,还记不记得咱俩小时候偷偷吃糖葫芦的事儿?”
杨嫣点了点头,“咱们不记得,分明是你贪嘴,一天一串不过瘾,偷偷买了一垛,结果吃吐了,有好多年都不再碰山楂。”
“是啊,小时候不知道分寸。”白溪微微一笑,“长大了才明白,什么叫克制。”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劝我跟你离开。”杨嫣心平气和地说,“小七,我不想走,真的。”
白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这么多,甚至挑拨离间的话都出口了,她还是想不明白。
似乎是感觉到了白溪的疑惑,杨嫣慢悠悠地说:“从小到大,我虽说不上循规蹈矩,也是按着我爹娘的要求活着,我一直很羡慕你,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你,闯了祸,还有你师父帮你兜着……我就不行了,一言一行,都必须作为表率,无论是药王谷,还是白云城,我好像一直都在为别人活着。”
她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于是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在万妖古墓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就这么死了,太亏了。我得活下去,活下去,做回我自己。小七,我想真真正正为我自己活一次,哪怕就几天也行!”
白溪嘴巴微微张开,只叹了口气,又闭上了。
“我是真的挺喜欢苏启的,他这个人,活的艰难却恣意,恶名远播,他也一点都不介意。我知道你心里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过那些‘为我好’的日子了。”
白溪这回是彻底听明白了,杨嫣的不想走,不是难以言表的托词,也不是被苏启所蛊惑,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杨嫣眼神有些疲惫,看向白溪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容我自私一回,可以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溪还能怎么办,只能艰难地说:“那行吧。别亏着自己。要是苏启自己作死,你别瞎了心的陪着,药王谷和白云城我帮你看着,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谢啦。”杨嫣真心诚意地说,“你跟尹姐姐说一声,让她赶紧带着人撤出北荒。”
白溪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行,我跟她说,不过不能保证她一定走。”
杨嫣眉头轻轻一拧,轻声说:“尽力而为吧。苏启要逐鹿中原,战争难以避免。”
白溪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周家气数已尽。可苏启并不适合做皇帝。”
杨嫣脸色说不上好看,顿了顿:“西亭殷家的后裔扯旗起义的事儿你知道吗?”
白溪愣了一下,说:“西亭殷家的后人不就剩下我一个了吗?”
杨嫣怔了,眨眨眼,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她捂着脑袋,脸色越来越苍白,“我竟忘记了跟你说,我太奶奶也是西亭殷家的姑娘,当初殷家被灭门的时候,她费劲心力将孩子从死牢中换了出来,并教他们隐姓埋名,积蓄实力,等待时机。想不到短短十几年,时机就到了。”
白溪听着就觉得脑壳疼,西亭殷家的乱账,她是一点都不想搭理。
“阿嫣,你听说过一个叫殷彤桦的吗?”
杨嫣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没印象,这人是谁?”
白溪叹了口气,将杨臻与殷彤桦之间的故事给她说了一遍。
杨嫣听后半天没有说话,掐着手指头不知道算计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说道:“殷彤桦应该是我太奶奶那辈的人,当初殷家从大房算起来出了十几个姑娘,我太奶奶出嫁的时候,最小的那个才刚刚满月,杨臻虽说跟我爹是一个辈分的,可他的岁数要大很多,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为什么殷家的家谱里没有这个姑娘的记载呢?”
“家谱?你们药王谷还有这种东西?”白溪插嘴道,“我还以为都是药方呢。”
“是我太奶奶命我爹修的。你也知道我爹中年才遇到我娘,有了我,当初我太奶奶一直以为我爹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过继的孩子都选好了,说是她娘家的一个侄孙还是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我爹遇见我娘后,老太太就再也没有提过这茬儿。”
她眼睛盯着桌面,仿佛在想着什么,低声说:“殷家当年被抄家灭族,可还是有相当大的一笔财富,下落不明。苗天行在占了药王谷后,就曾连夜查抄,想要找到宝藏的线索。”
白溪嗤笑道:“殷家又不是傻子,当时那种状况,藏富于民才能保住家底。”
杨嫣抬起眼看着她,“你说得对,藏富于民。还要经过多年经营,才能有支撑战争的钱粮甲胄。可殷家后人是怎么找到这些财富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怎么证明自己是殷家人?而当年那些人,又为什么忠心耿耿,数十年如一日?”
白溪看向杨嫣,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
杨嫣嘴唇白里透着紫,哆哆嗦嗦地说:“噬心蛊。”
白溪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缓缓说:“稳住,基本操作。”
杨嫣几乎要吐出来,捂着嘴干呕半天,白溪赶忙站起身,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杨嫣才缓过来,捂着脸,小声抽泣。
白溪默默地站在她身边,给她递过手帕:“我当初知道杨臻为什么深恨殷家的时候,心里也很不舒服。后来想开了,就好了。”
杨嫣吸溜着鼻子,抬眼问道:“你是怎么想开的?”
白溪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跟我没关系,何必往上凑,上一辈造的孽,凭什么让我去还,他们配吗!”
这一番话把杨嫣说得破涕为笑。
然而笑容还没有完全绽开,外面就响起了鸡鸣声。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