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嫣忽然心头一颤，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魅妖，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你叫我什么？”
“妖皇，陛下。”魅妖瑟瑟发抖，问什么答什么，态度出奇的好。
杨嫣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听到这个称呼。”
魅妖一脸哀伤地瞧着杨嫣，明媚的大眼睛里，是潸然欲泣的泪珠。她从嘴里吐出一个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扒开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月色软烟罗，露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她双手捧着明珠，小心翼翼地递给杨嫣，水灵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杨嫣愣了一下，还是不由自主地接过了珠子。
那珠子刚刚到她手里，一团雾气就钻出珠子，升腾起来，在空中铺展开，一纸恍若真实的幻象呈现在她眼前。
杨嫣看着幻象中雍容华贵的女王，眼神亮得有些异样。
那是两百多年前，姮仪在接受九重天册封的前几天，得到了一个天谕。
她本能地感到危险，在接受既定命运之前，为自己寻找了一条后路。
那天夜里，姮仪动用了招妖幡，召集一干小妖来到渭水河畔的黑曜宫。
魅妖就是其中之一。她和一只狐狸精，一条蛇妖住在西山的一个古墓里，被召唤后立刻出发，在子时三刻赶到了黑曜宫，那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小妖。
她们这些小妖既兴奋又恐惧，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趁着妖皇还没有到，大家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自己的想法。
魅妖躲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狐狸大姐找到她，要拉着她去前面一排，“一会儿陛下就到了，你躲在这儿，有什么好事儿都轮不到
“姐姐。”魅妖拉住热心的狐狸大姐，“富贵险中求，可也得有命享呀。”
“你什么意思？”狐狸大姐一愣，脸上有些难看，“都到这儿了，你又开始打退堂鼓？”
“我没有。”魅妖拽着狐狸大姐嫩白的手掌，“我只是觉得，跟那帮道士们合作，不靠谱。”
正说着，廊檐上的铃铛响起，大殿里顿时一片静默。
姮仪神识外放，扫了一眼众小妖，吩咐身边的金蟾道：“叫魅妖和竹妖进来，剩下的赏些丹药，嘱咐好好修炼，无事不要出洞府。”
金蟾领命，将魅妖和竹妖领了进来。二妖伏在地上，正不知所措，就听到姮仪问她们，要不要跟在她身边修炼。二妖欣喜若狂，哪敢说半个“不”字，姮仪便为二妖改名，魅妖叫做朱颜，竹妖叫碧萝，成了姮仪的贴身侍女。
魅妖朱颜跟在姮仪身边，见证了她与九重天斗智斗勇，也见证了她与巫旻的爱恨纠葛。
最终，巫旻死在了姮仪的怀中，姮仪把自己关在地宫里，出来时，眼神里已经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她似乎悟到了什么，对两个贴身侍女说：“妖族要完了，九重天收拾了艾肯，就会对妖族动手，等到那个时候，妖族就彻底完了……”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陛下，那咱们该怎么办？莫不是真的要坐以待毙？”
姮仪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两枚宝珠分别交给二妖，让它们代为保管。
再后来，姮仪还是没能斗过九重天的神仙，被他们擒杀在封神台上。
“那时候，小妖被碧萝拖住，亲眼看着陛下被镇杀……”魅妖羞愧地低下头，“小妖一直深恨碧萝，她背叛了陛下，还在北荒建立了月亮圣殿……”
魅妖知道自己没有竹妖的修为和法力，只能不断地引诱一些修道者，借着他们的力量，她偷偷潜入了月亮圣殿，准备刺杀碧萝。
碧萝似乎是料到了她的行刺，很平静地接待了她，并将当年的打算和盘托出。
“我并没有背叛陛下。”她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族的延续，这也是陛下所希望的。你看到这月亮圣殿了吗？这是我们的希望。”
魅妖冷笑，“分明是临阵脱逃，偏让你说得光芒万丈，好像你忍辱负重，是为了妖族未来一样。到今儿个我才知道，人类常说的指鹿为马是什么意思了。”
碧萝觉得魅妖是榆木脑袋，跟她说不清楚，干脆动起手，打服了再说。
到底是妖族，一言不合就开打，两妖从前半夜打到后半夜，谁也奈何不了谁。
等到魅妖罢手，碧萝也收起了神通，二妖对视良久，终于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话。
“陛下曾经给过你我两颗明珠，你还记得吧。”竹妖问道。
魅妖点点头，竹妖继续说：“我的那一颗，是净化法阵。当时我就在想，陛下是不是早就料到了那一天，所以才提前给咱们安排了后路。”
“那也不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啊。行，你怕死，为什么阻止我去救陛下！”魅妖越说越激动，“你还说你不是叛徒？”
“就当时那个情景，就凭你我？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竹妖不屑地说，“我要是不拉住你，你上去就是送菜！妖族若都是你这样的，那陛下才算是白死了。”
她顿了顿，脸色渐渐严肃：“陛下是怎么死的，你我亲眼所见，以目前妖族的实力，只有暂做退让，才有希望以图后计。更何况，陛下只是肉身陨灭，我们还没输。”
魅妖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人类有句老话，叫做卧薪尝胆。你以为我什么要给九重天当狗。”竹妖轻蔑地笑了笑，“我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扭转大局的机会。”
“要多久？”魅妖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们还有希望看到那一天吗？”
“当然。”竹妖站起身，指着月亮圣殿上的女神像，“早晚有一天，陛下会回来。”
“然而她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碧萝在五十年后，身死道陨，她留下的月亮圣殿，也在不久前坍塌，她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没有意义的挣扎，只是白费力气罢了。”魅妖半合着眼，带着三分疯狂咯咯笑了起来，“天道，这就是天道啊……”
杨嫣听她说完，眉宇间出现了一股不属于她的狠戾。她随手一捏，明珠爆裂，手心里多了一截干枯的竹芯。
魅妖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里只剩下一片苍凉，“想不到还能见到陛下，也算是全了小妖的心愿，如此，死而无憾了。”
她说着，身体化作了一只闪烁着七彩光芒的明珠。
杨嫣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捧起地上的明珠，一滴眼泪滴在了上面。
落音山上，白溪似有所感地看了看窗户，眉头紧皱。
“怎么了？”褚昀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肉粥走了进来。
“心慌。”白溪捂着心口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褚昀用热乎乎的大饼卷上熏制好的咸肉，又夹了些青菜裹在一起，递到她的手边，“反正都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什么程度，先吃饭吧。”
白溪接过卷饼，并没有什么胃口，撕了一块勉强塞进嘴里，“我这两天总是睡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发生，晚上卜个卦看看，是不是阿嫣出事了？”
褚昀应了一声，给她盛了一碗粥，“你盼她点好吧。”
白溪脸上微微露出一点尴尬，没吭声，低着头喝粥。
正在此时，窗户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叫声，褚昀三步并两步地推开窗户，就见乌鸦墨海从天上摔了下来，嘴里还叼着一块红色的石头。
白溪赶忙撂下筷子站起身，就见乌鸦化作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样子，他脸色惨白，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褚昀走到院子里，手掌一挥，男人的脸上有了些血色，他跪在地上，将那块石头献给了褚昀。褚昀的手刚刚碰到石头，就像是被烫了一样，眉头一紧，却没有说什么。
“怎么伤成这样？”褚昀轻声问道，“是苏启？”
墨海点点头，褚昀又问：“你招惹苏启就是为了这个？”
墨海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魅妖。”
褚昀一怔，墨海嘶哑的声音如蚊子般响起：“藏有姮仪发现的……天道……秘密。”
褚昀眉头一皱，立刻抬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墨海心中一片暖意，他还是用尽了全力说道：“道心即魔心……地脉里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浑身抽搐，化作了一只巨大的乌鸦，死了。
白溪站在褚昀身后，目光深沉：“也就是说，当年姮仪的死并不是因为谋反，而是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会不会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晴空万里的天上突然涌动起轰隆隆的雷声。
褚昀回头朝着她竖起一根指头，“少说两句。”
白溪望着天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地脉里的铭文，应该就是……”
随着她的话音，天空降下一道闪电，就劈在她的脚边。
褚昀闪到她身侧，问道：“伤到没有？”
白溪摇摇头，惨笑道：“难怪姮仪当年那么疯狂……她殚精竭虑，牺牲了一切，到头来一切都是徒劳，无论怎么挣扎，都难逃肥料的命运。”
褚昀把手搭在她的肩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也好，魔也罢，最后都是殊途同归，成为秩序的一部分。”
白溪身体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褚昀笑了笑，将她推进屋里，“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白溪忍不住问道：“你就没什么想法？”
褚昀淡然一笑，慢悠悠地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白溪摸了摸后脑勺，她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脑门的凉水，陡然清醒过来。
“要是艾肯当年也这么想，就好了。”她略带讽刺地说。
“那是因为他没有做过凡人，没有经历过生老病死。”褚昀淡淡道，“姮仪也一样。姮仪、巫旻想要的公平本来就建立在不公平的基础上，不是吗？”
白溪低着头，陷入沉思。
褚昀说的话，正是当年夙和的想法。而她心中所想，恰恰有艾肯的影子。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心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