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冷月如霜。
长街上，打更人才敲过了子时的铜锣，忽然看到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
打更人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当回事，继续往前走着。
路过一条暗巷时，他感到头皮莫名的发麻，腿肚子也开始转筋。他闭着眼，赶紧往前走，撞到了一堵墙上。
怎么回事？打更人小心地睁开眼睛，眼前隐约有个白色的影子在晃动。
打更人咽了咽口水，亲眼看着那影子钻进了灰色的石墙里。
捏着自己媳妇求来的护身符，打更人提着灯笼，硬着头皮往石墙边上蹭去。
很快的，他发现了墙上有不少发黑的手印。
他心跳得厉害，还是沿着石墙走了一圈，刚刚看到大门，就听到“咯吱”一声，一个飘忽莫测的影子从里面钻出来。
看身体的曲线，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看不清样貌，还背对着他。
打更人第一反应就是就是跑，然而无论他怎么跑，都没能离开院子周边。
鬼打墙！打更人意识到了自己碰到了什么，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打更人看到那个女人背对着他，缓缓地倒着朝他走过来。
他感到裤子里有股暖意，顺着裤腿哗哗地流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东西怕秽物，女人在离他一臂的距离停了下来，消失在黑暗中。
打更人逃过一劫，连滚带爬地跑去府衙报案，不一会儿，新上任的林知府便带着一百多精兵包围了这里。
众人推开宅门，就看到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再往里走，房梁上吊着礼部侍郎赵铭一家四口。赵铭眼睛被挖了出来，嘴角歪斜，舌头也被拔了出来。他媳妇隋氏脸上血肉模糊，跟她丈夫一样，死得格外凄惨。两个孩子就在夫妻二人的隔壁吊着，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只有脖颈处的致命勒痕。
林知府拿着仵作的验尸文书即刻入宫，没有半点拖沓。
鸾帐内，殷乘风忽地睁开眼睛。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掌一挥，一道清风在宫室里席卷，黑色的破布娃娃被送到了他的眼前。
殷乘风瞧着这个诅咒娃娃，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没有半点惧意。
林知府到了宫里，正好是丑时三刻，他刚要请司礼监的平安公公禀报，就听到了陛下的召唤。他心中微微一凛，还是迈入了寝殿。
殷乘风穿戴齐整，坐在案牍后面。桌案上，还放着一个特别显眼的黑色破布娃娃。
林知府一见那娃娃，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直冒金星。
殷乘风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对面，还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神色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侧过眸子，淡淡地看着他，不动声色道：“修杰，你可知道这里是谁在打理？”
林知府兀自盯着巫蛊娃娃，在殷乘风推了他一把后才回过神，“冯不平……赵铭的妹婿。陛下，请立刻派人去风府，臣怀疑风不平……”
他这边的话还没说完，司礼监的平安脸色惨白地滚了进来。
“陛下，出事了！”平安呼哧带喘地说着，在瞧见林知府的那一刻，倏地闭上了嘴。
“说吧，出什么事儿了？”殷乘风好脾气地问道，“又是谁家被灭门了？”
“咬人……”平安急得直打嗝，他猛地拍了自己胸口一巴掌，才断断续续说道，“冯大人的夫人今天起尸了，还咬人，冯大人家里闹起来了，朱大人带着火枪队过去……”
“冯不平的夫人，不就是赵铭的妹妹吗？”林知府转头看向殷乘风，“陛下，会不会是北荒那边的人干的？”
殷乘风想了想，道：“还是要去现场看看，再做决断。平安，出事之前，冯不平是否一切如常，没有半点异样？”
平安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番，说道：“冯大人此前并无异常，倒是冯夫人回过一次娘家，回来精神就不太好，没过多久就病得起不来床。冯大人还特意请假去了趟药王谷，可还没有请到神医，冯夫人就不行了。”
听完平安的叙述，殷乘风看向林知府，“回了趟娘家。看来娘家才是关键。”
林知府摸了摸下巴，“赵铭满门被灭，是否与这件事有关？”
殷乘风的目光又转到巫蛊娃娃上面，“平安，你协助林修杰，彻查此事。”
平安此时脸色已经正常了些，对着林知府颔首，“遵旨。”
天边泛白，殷乘风抻了抻胳膊，状似随意地问道，“派往落音山的人回来了吗？”
林知府摇摇头，叹道：“还没有消息。陛下，那位身份特殊，若是有什么想法，或许……”
殷乘风冷飕飕地瞟了他一眼，轻声道：“天底下任何人都会眷恋权势，唯有她不会。”
林知府脸上露出踌躇之色，还是耿直劝道：“无欲无求，才更难把握。不如将安宁公主的身世放出去，或许有奇效。”
殷乘风面沉如水，并不答话。
平安很有眼色地守在门外，内殿里只留殷乘风与林修杰君臣二人。
“落音仙姑与北荒帝君毕竟师出同门。”林杰修缓缓说道，“谁也不知道这二位会不会冰释前嫌，不如先将风声放出去，这样以后也好操作。”
殷乘风蹙着眉头，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响动，有人嚷嚷“走水了”。
殷乘风阔步走出大殿，就看到西苑那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是西苑。”林修杰说着，一跃上了屋顶，就看到西苑里燃烧着熊熊大火，周围的院子也跟着烧了起来。
殷乘风御风而起，手中掐诀，不多时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而下。势很快被控制住，继而彻底熄灭。
救火的宫人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全都朝着殷乘风跪拜，说他是神仙降世。
林修杰对平安招了招手，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明白。”平安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地离开了宫苑，朝着北街走去。
殷乘风回头叫了一声“修杰”，俩人走进了被火烧得焦黑的西苑。
“陛下小心。”林修杰差点被地上的瓦砾绊倒，幸亏扶住了门框才不至于仰面跌倒。
“还是你自己小心点吧。”殷乘风笑了一下，继续往里面走去，“这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地上还有没有燃尽的火油。”
“树梢上也有。”林修杰吸了吸鼻子，“火油的味道还很重。”
“看来是有人想要灭口。”殷乘风抱着胳膊，露出一抹冷笑，“不就是一个巫蛊娃娃么，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来这事儿还不是苏启做的，他没这么无聊。”
“陛下。”一个中年宫女心急火燎地从里面跑出来，她脸上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头发一缕缕的挂在身上，“陛下，春梅死了。”
殷乘风一愣，春梅是他身边的大宫女，对他的忠心毋庸置疑。
“穆蕊姑姑。”林修杰皱眉问道，“春梅打扫过陛下的寝殿吗？”
穆蕊莫名地看了林修杰一眼，回道：“陛下的寝殿一直是春梅打扫的。”
蓦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陛下的寝殿可有什么不妥？”
林修杰点点头，将巫蛊娃娃之事讲给了穆蕊听。
“陛下。”穆蕊的脸色都变了，不顾尊卑地扯住了殷乘风的袖子，“奴婢以性命担保，春梅那丫头绝对没有胆子暗害陛下。”
殷乘风抬起眼眸，缓缓微笑道：“朕知道，穆蕊姑姑是朕的奶娘，春梅又是你的亲侄女，你们对朕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
穆蕊的手一松，双腿软绵绵地跪在了地上，低声哭诉道：“陛下恕罪。那丫头虽是痴心妄想，可真的没想过害陛下的性命……”
林修杰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就见殷乘风叹了口气，将穆蕊从地上搀扶起来。
“修杰，朕要出去一趟，这些事情你来处理。”
林修杰点了点头，还没等他说话，殷乘风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他眼前。
“我的陛下呀。”林修杰揉着太阳穴，为难地看向穆蕊。
“穆蕊姑姑，麻烦您前头带路，我去看看春梅。”
穆蕊吸溜着鼻子，带着林修杰往院子里走。
“火油是你放的？”林修杰问道。
“是春梅放的。”穆蕊紧了紧身上湿乎乎的外套，“那丫头疯了，真的疯了！”
林修杰看着不远处斑驳的树影，停下了脚步，“穆蕊姑姑，春梅那巫蛊娃娃，咒得是谁？”
穆蕊也站住了脚步，脸色白得近乎死人，“她做错了事，已经受到惩罚了。”
“她是你杀的。”林修杰嗤然一笑，“为什么？她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到了一间偏殿，林修杰看了春梅的尸体横在地上，胸口衣襟上的血液已经凝固，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似乎还在呐喊着什么。
穆蕊眼圈红红的，别过头去。
“一掌毙命。”林修杰看了看春梅的尸体，回头对穆蕊说，“走得很痛快。”
“她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能做的就只有，让她走得舒服些。”穆蕊哭着说。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林修杰直视她的眼睛，“她咒得是谁？”
春梅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指了指里屋，“你自己看吧。”
林修杰进了屋，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她偷太上皇的东西！”
穆蕊掀开帘子，露出了墙上挂着的，殷青禾的画像。
画像上，殷青禾的脸被人刮花，身上写满了不知名的咒文。
林修杰忍不住皱起眉头，“她还真是……不对啊，她不可能见过那位白仙姑。”
穆蕊欲哭无泪地咧着嘴，“谁说不是呢。这丫头自小跟着公子……陛下，把心养大了，一门心思的想着攀高枝，我劝过她，可她年纪大了，听不进去我的话。为了这事儿，我特意去找太上皇求情，想将她打发出去，免得日后难看。”
“这我知道，当时太上皇还说让我在文臣武将中好好挑挑，给她寻个好前程。”林修杰淡淡地道，“这可都是看在穆蕊姑姑你的面子上。”
穆蕊脸色青白，更觉得愧对太上皇，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画像前头。
“话又说回来，春梅不对劲，姑姑你就一点都没察觉吗？”
穆蕊指甲掐入手心，渗出了几滴鲜血，她似乎感觉不到痛，麻木地说：“怨我，若是我当时多个心眼……”
如今回想，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