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走进亭子,将身上的外套脱下,顺势披在了林雪练身后,“你不是睡着了么?”
林雪练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了声谢,拢了拢明安的外套应道,“我听见有响动,恍惚间醒了点,后面就听到殿下念诗,便彻底醒了……那诗,有后半句吗?”
“有的。”明安隔了一个座位,在林雪练对角的石椅上坐下,“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林雪练怔怔瞧着微弱翻腾的炉火,低声呢喃着那一句“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首词是苏轼所作,反正穿越来的这个世界没有苏轼,好诗好词不用可惜,明安就顺手抄了,本意还是想借着诗词,委婉表达自己的劝诫。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林姑娘你又是何必呢?不如早早归去当个闲人,弹琴、喝酒、观溪、赏云,那个不比追求世间的功名利禄强?”
林雪练扑哧一笑,一双妙目瞧着明安,“这话若是一个闲散世子口中说出,倒是有几分可信,可从你北境霸主口中说出,未免太古怪了些。”
明安一讶,“为何古怪?”
林雪练看见明安露出惊讶神色,自己反倒露出更为惊讶的神色,“为何不古怪?”
见明安一脸费解,林雪练困惑问道,“你既然执掌北境励精图治,雄心勃勃意图一统九州,成为九州千古第一帝,难道不是为了这世间最大的功名,最大的利禄不成?你这种人物,劝他人不求名利安心当闲人,不奇怪么?”
“啊?”明安一愣。
“嗯?”林雪练更愣。
“谁说我执掌北境,就是为了天下间最大的功名利禄?”
林雪练彻底懵了,“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是你们每个男人的追求么?你大权在握,兵强马壮,不就是为了一统九州执掌天下,享受全天下的财富和全天下的美人么?”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么?”
“不信。”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之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倒是林雪练憋不住好奇心先开口,“那我倒想听听,你会是怎么个说辞。”
“自由的权力是有害的,终将引起灾祸的,必须受到约束。”
“拥有了权力,需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由此可见,合格的掌权者很不自由,很累。”
明安指了指那咕咚不休的瓦罐煲,“这玩意是煮给我吃的么?能给我整点不,正好我饿了。”
林雪练正听得陶醉,猛然回过神来,羞红脸赶紧给明安张罗着盛了一碗,“这是我娘教我炖得银耳汤,想着天凉入秋,让你吃一碗银耳汤补一补身子。”
“嗯,有劳了。”明安接过林雪练盛来的银耳汤,舀了一大勺吃了一大口,然后立刻暗运逆脉经,未发生异状微吃惊,表面上神情自若点头微赞,“味道很好,就是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是北境国主,你为何不在银耳汤中放点剧毒什么的,把我毒死你们闵胥国危机不是自然解除了么?”明安调笑问道。
扑哧一声轻笑,林雪练说道,“若是你这么好对付,那也太辜负你那北境霸主的显赫恶名了。”
“那放点春药,恐怕也能有助于你计划行事吧?”明安打趣问道。
林雪练狠狠白了明安一眼,“本公主还不是这么下作的女人,靠这种腌臜手段赢得男人欢心!”
说完,林雪练作势要从明安手上夺过银耳汤,气呼呼道,“见你昨夜夜深还在忙于公事,好心给你炖汤你却冷嘲热讽,这汤拿去喂狗也不给你喝了!”
“哈哈!”明安会心一笑,闪开林雪练的抢夺,对着银耳汤狼吞虎咽,含糊应道,“喂狗不如喂我,狗不知甜淡,不知用心,我却能尝得出来,不浪费!不浪费!”
闹了一阵,林雪练便收回了手,坐回椅子上不再抢夺,继续追问,“你刚才说‘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然后呢?”
明安暗感好笑,“你真信我鬼扯啊?”
林雪练伸出玉臂托着粉扑的双腮,歪着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瞧着明安,仿佛在看世上最有意思的事物那般新奇,“我知你十句不见得有半句真,可就是爱听你鬼扯。”
“那行。”明安也乐得跟这古代的封建公主好好讲述一番自己心底里真正的志向,反正这志向说出来也没有几个古人会信,属于最真话的谎言。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掌权者还有层层禁锢,是世界上最不自由的人,而我渴望自由与快乐的一生,所以我不想掌权。”
林雪练倾城一笑,“你话从你国主口中说出来,太好笑了点。”
明安感慨道,“当这国主,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若是想真正过上安心闲人的一天,只能靠我当国主,平定九州赋予天下太平,最后我才能放权当个安心闲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林雪练大体上明白了明安的意思,可她毕竟也是饱读古籍,不解问道,“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你一旦失去权力,就等同于自己折了自己最强的力量,不怕被人报复么?”
“谁来报复我?”
“嗯……新的掌权者?”
“若是那时,没有所谓新的掌权者,亦或是新的掌权者,已经被禁锢在了笼子中呢?”
林雪练满脸惊讶,“什么笼子这般厉害,竟能将帝王都关得住?”
“法。”
“法?”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法’。”
思索一阵,明安觉得这说辞不太准确,“到了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所谓天子庶民什么的,大家没差那么多,只是分工不同,所谓的最高领袖也是从民众当中选出来,干了几年就会轮换的那种。”
林雪练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
在她看来,她分明觉得明安这是异想天开的胡扯,可就是想一直听下去,而且越听越有味。
“那些豪门世家,会任由你这么闹?”
“那时候,没有所谓的豪门世家,以及所谓的皇权贵族了。”
“怎么会没有了?”
“有异心的,已经除光了,剩下表现良好的,已经归化到平民阶级成为了富有民。”
“他们不会再次起家?”
“‘法’会扼杀他们,享受到平等生活好处的百姓,也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明安反问道,“九州之大,是百姓多还是世家多,你难道没想过么?”
林雪练被明安一噎,呛得说不出话来,好久才不死心追问,“你就这么有信心,你定下的这一切,百年之后所有人还能遵守下去?”
明安挠挠头痞气一笑,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百年之后,关我屁事!那时候的子孙辈不会自己想办法吗?”
见林雪练翘着嘴巴蹙着眉头,似乎对自己这个答复很不满。
明安收回戏谑,凝视着林雪练,说出一番让她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话语。
“就算百年之后,情况也绝不会如现在这般糟糕。”
明安将那碗中银耳汤仰头一饮而尽,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远眺月下漫漫大海波浪连绵。
“因为,我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