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走后,留下林雪练一人,坐在亭中,对着那逐渐熄灭的炉火发呆。
刚才明安那番话,在她看来简直比世间最离谱的神话故事还要离谱,可就是如一道惊雷,轰开了林雪练闭塞的内心。
即便如此不相信,可她却对明安口中描述的世界,如痴如醉般着了迷。
正如明安刚才所说,“天下至味,一碗安乐茶饭,九州平定人人平等之后,有‘法’约束着保护着九州众生。”
林雪练轻声一叹,“那时候,当一个无权无势的安乐闲人,确实是世间最美的事。”
她虽然对明安口中所描绘的世界,充满了憧憬,但她也同样知道,实现这个世界有多么艰巨,多么困难。
明安解释说,人人都能吃上这碗安乐茶饭,这是他和北境所有人毕生的共同志向,这就是他和周围将士互称“同志”的由来。
只有认可了这种志向,愿意为这志向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才会受到明安认可,成为他口中所说的“九州同志会”一员。
召来不远处候着的丫鬟收拾完炉子瓦罐,林雪练又恢复成那哀哀戚戚的多愁善感神色,下山而去。
“今夜本想着能诱他动心,让他能松松口,放开些条款,到头来我反而被他弄得心绪不宁……”林雪练苦涩一笑暗想。
尤其是她回想起刚才明安兴致勃勃跟自己描述九州新世界,那豪情万丈的模样,林雪练仿佛看到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孩子,在向母亲讲述自己长大后要实现的梦想。
朦胧间,亭中的自己变成了那个宫女娘亲,拿着扇子扇火给自己熬煮银耳汤。而绘声绘色正在演讲的明安,变成了正在给宫女娘亲兴致勃勃描绘如何依靠智慧,让闵胥国所有百姓吃上饱饭的自己。
一念及此,林雪练意气如灰,沉寂多年的内心,又焕发起蓬勃生机跳动起来。
“我也可以试试。”
……
议和条款已经用八百里加急,自夏洲港连夜送至福京,等朝廷批议。
信件来回的时间,再加上朝廷商讨的时间,足足用了三天。
这三天,除了第一天那会儿林雪练夜半将明安约至五老岭相思亭,之后的时间就再没跟明安约会见面。
这可倒把使者团那文一行人给急死了,他们眼巴巴盼着林雪练能勾搭上明安,让条款松动松动,没想到这林雪练整日跟没事人一样四处闲逛。
来夏洲港之后等待回复的这几日,林雪练一会儿泡在书店翻看北境运送来的小说画本看入了迷,买了一大包书回招待所躺上床一看看通宵。
亦或是傍晚时分买了袋瓜子,跑到新搭的夏洲港影院看北境的影片看得津津有味,回来的路上还时不时哼唱着什么“无言到眼前,与君分杯水”。
这可把那文给急坏了,忙拦下林雪练,旁敲侧击暗示她主动一些,对世子殿下示示好,有必要时可以做得更过火一些,只要能给闵胥国带来好处,百无禁忌。
林雪练冷眼瞧着身下不断磕头,用乞求语气道德绑架自己的那文,感觉特别恶心,当下不快应道,“本公主自有判断,哪要你个狗奴才指手画脚!”
那文没有办法,只好心急似火等待着朝廷的回复,只盼着朝廷能答应条款,省得自己左右夹在中间不是人。
熬过三日,八百里加急公文终于自福京返回了夏洲港,当看到朝廷批复,那文心中一凉,忙不迭将公文呈递给林雪练,把这烫手山芋交到了林雪练手中。
朝廷的意思是不计一切代价必须议和,其他条款都可以接受,唯有一亿两白银是没法出的。
毕竟闵胥国的这些年的年财政收入也不过一千万两,最近还内忧外患不断,财政收入急剧降低,这一亿两白银几乎要把闵胥国十年财政全部吃个精光。
最后朝廷给了底限,就是一亿两白银可以答应下来,但是要按照五十年来还,每年只偿还两百万两,这样闵胥国财政还能勉强负担得起。
上面就是朝廷的意思,最终补了三句强调,“定要议和!定要议和!定要议和!”
闵胥国朝廷变得如此畏惧北境,正是那文原封不动把明安和燕凌天等人所说的话语,以及自己在夏洲港的见闻如实整理成了书信,禀告了回去。
这些书信也让闵胥国朝廷清晰意识到,北境军力和财力是多么得恐怖。
如此恐怖的北境军,正执掌在一群嗷嗷待战的好战分子手中,正驻扎在闵胥国夏洲港上。
要不是他们那国主制约着,恐怕这帮人当下就想把福京给轰了,好成为他们的一番滔天军功。
“议和!定要议和!”林苍溪看到书信,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手艰难握住玺印,盖在了朝廷众臣拟定好的答复上。
林雪练读完朝廷的公文,轻轻放回桌上,从屉中抽出簪子打旋挽了个优雅的花手,优雅插入秀发之中。
一边梳妆打扮,林雪练一边冰冷讥讽,“在这儿,时常听人说起,‘弱国无外交’,细细想来还真是如此。闵胥国朝堂多少肱骨重臣大事面前不足用,却将议和重担压在我一个女儿家的单薄肩膀上,想来也是可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文微微咬牙,喉头动了两动,对林雪练的讥讽强压下潜藏在心中的怨恨,装出一副哀怜乞求,“雪练公主!您大慈大悲女菩萨转世,看在闵胥国百姓的份上,定要促成这次议和啊!”
林雪练轻笑一声答道,“百姓?你们这些朝堂大臣,不弄权术地位,竟有闲心关怀起百姓来了?若是你那家把赈灾粮倒卖的赃款少拿一些,若是对这四港的百姓更加仁善温厚一些,那北境军哪有这么容易就把控住局面?现在知道慌了?”
点着嘴唇,林雪练操起尖酸语气没好气损道,“真要说看在百姓份上,倒还不如让北境军夺了我闵胥国,至少百姓能在他们手上讨个安心活法。”
那文听着林雪练的刻薄说辞,心中越听越怒,伴随着愤怒的还有莫大的恐惧。
他在夏洲港,也是听过北境军的事迹,对百姓确实友善,可对世家那是实打实的凶狠。
剥夺家产,流放世家子弟到海岛上去开荒改造算是轻的,重一点的直接当众枪决毫不留情,尸体还要悬挂出来,脖子上挂横幅书写此人恶行让往来百姓观瞻。
那文所在的那家,是京中一个中型世家,林氏朝廷里的高层官位吃不上肉,可中层官职还是分了不少汤羹。
中层官职看着没高层那么有实权,可因为接触的黑幕多,捞的油水可不少。
比如朝廷历年下发的赈灾粮,层层下发克扣总会有一部分作为封口费,流入那家囊中,那文便是此中的受益者。
若是真让北境军夺了福京,恐怕他们这些吸血家族没有一个不会被枪毙。
尽管心中对林雪练的讥讽又怒又惧到极点,那文还是克制了剧烈波动的心绪,拼命磕头苦苦哀求,“公主殿下,我等知错了!等此次风波过后,我等必定收敛,好好善待百姓,还请殿下定要救救闵胥国啊!这可是殿下的亲生国土哇!”
林雪练见这个那文摆出一副痛哭流涕的表情,语气一软叹道,“唉,但愿你们能真的知错能改。”
挥挥手,示意那文退下,“你退下,本宫要梳妆。”
“是!”那文一喜,忙不迭的退出了房间。
林雪练将胭脂纸含在朱唇间一抿,对着妆镜来回打量自己精心打扮的容貌自言自语。
“你说,‘因为,我曾来过’。”
“那我闵胥国,会因为你来过,而变得更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