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送军迎战
内侍总管苏方垂头静立在床畔, 态度恭顺,与以往并无任何不同。
李元芑睁眼看到这一幕。一时竟有些恍惚。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申时了。”苏方殷勤的俯下身, 为他奉上一盏清茶。
申时?李元芑一楞, 怎么会这么晚, 往常这时候他应当在接见大臣。
倏忽之间,那些寒冷彻骨丶血泪相和的记忆猛地涌上脑海。
他忽然回过神来,擡手愤怒地打翻茶盏, 当心一脚将苏方踹倒在地。
“你……”尚未出口的质问蓦地哽在喉咙里。
你为什么不来救朕?为什么袖手站在门旁?
李元芑问不出口,堂堂帝王不能自保, 难道要指望一个卑贱的奴才来救?
况且还让这奴才瞧见了自己受辱的过程。他神色阴沈, 审视地盯着那卑贱之人, 眼底涌现出几分杀意。
苏方被滚烫的茶水泼了满襟, 又不躲不闪地被踢个倒仰,而后立即恭顺地爬起来跪在原地,低眉顺眼,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却偏偏不见半分惧意。
环顾四周, 是御书房偏殿。
李元芑深吸口气,想到让他陷入此等境地的那两人, 强行压抑住脾气, 道:“更衣。”
“是。”苏方应声,麻利的爬起来侍候。
御书房里,孟娴正与崔折澜拟着一份圣旨, 而那份属于皇帝的禁军虎符赫然摆在桌子上。
李元芑在进门之前便一眼看到,狠狠剐了一眼身侧的苏方。擡步迈入, 他调整出柔弱乖巧的表情,喊了声:“皇姐。”
孟娴并未回话,微眯着杏眼,视线在苏方濡湿的前襟和褶皱染尘的衣袍上扫了两下。
李元芑心头一颤,后悔起自己的一时冲动,解释道:“朕挂心着靖远关之事,起来的急,苏方急着给朕更衣,不小心摔了一下,碰巧打落茶盏。”
苏方立即弓下身子应声:“老奴粗手笨脚,御前失仪。”
孟娴险些被气笑,摇了摇头。
这位内侍总管人老成精,最是稳重守规矩,李元芑摔了他都不可能摔。
而且,李元芑这人如今在她这里已然是半分信用也无了,刚才的话,她半个字都不信。
看了眼那弓着身的老奴,孟娴开口道:“苏总管年纪大了,宫中事务繁杂,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不如出宫来我府上领个差事吧。”
孟娴也曾经对李元芑报过期望,希望这个聪慧好学的孩子能给天下带来几分富足和安定。
她能够理解人类对权力的渴望,尤其是皇帝天然的拥有着国家无上的权力,难免会多些骄纵,多些猜疑。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能做好一个皇帝的基础之上,视人命如草芥,只顾巩固自己的威势,这样的人坐在皇位上,只会将国家引入歧途。
她已决定从宗室中另行挑选年纪适宜,品性俱佳的孩子重新教导,李元芑能用半年熟悉政事,旁的宗室子未尝就比他差多少。
满朝文武皆得力,只要将规矩立下,皇位上就是供着一尊石像也好过如今的暴君。
“奴才但凭殿下吩咐。”苏方垂着头朝孟娴一礼,丝毫没有过问皇帝的意思。
李元芑看他们两句话就定了下来,谁也没有管他,脸上的笑越发僵硬,勉强道:“皇姐看这奴才顺眼,只管拿去便是,能侍候皇姐,是他的福气。”
言语间,崔折澜已然拟好圣旨,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其递给孟娴,而后像是才发现李元芑一般,体贴道:“陛下身子好了?看看这道旨拟的可还行?”
李元芑一看到他,就觉得连骨头缝里都是凉的。眼前这个温和微笑的男人,竟比往日里神色倨傲目下无尘的样子还要骇人几分。
他有些心惊,潦草的扫了几眼,胡乱点点头。恍惚看到上头写的似乎是“长公主诏曰”,也没敢吭声,暗暗咬着牙,不知谋划着什么。
孟娴拿过一旁的大印盖上,和着虎符一起交给崔折澜。神情淡漠地对李元芑道:“你受了风寒,进屋歇着去吧。太医去熬药了,一会儿就能送进来。苏方我带走了,下面的人按次序升上来用吧。”
语毕,不等回话便径直走了出去,二人紧随其后,偌大的御书房转眼便只剩李元芑一人。
他神色阴沈不定,狠狠扫落桌上的物事。
“来人!”
**
广平郡王府,李啸风拿着暗卫传来的密信,满心犹疑。
辗转至夜半,想起生母卑贱的出身,想起虎视眈眈视他为痈疥的嫡兄,他长叹一口气,起身整拾行囊。
同为李氏子,别人可以做得,他又凭什么做不得?
珍惜的将御赐的玉佩揣在胸前衣襟里,李啸风终于下定了决心。
**
四万禁军很快整备完毕,他们本就常驻军营,收整队伍,整肃军备的速度极快。
三日时间里,文武协力做足准备,尤其是军机处和户部忙的鞋底都薄了几分。
户部尚书陈园礼在老师的亲自督促下,勒紧裤腰带硬是又凑出了不少粮草,交由四万禁军带着北上。
今冬的情况与往年大不相同,被冻饿折磨的失去理智的北鹘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都不会放弃对靖远的骚扰,全体将士都要做好持久鏖战的准备。
孟娴与崔折澜并肩站在城头,目送着大军远去,李元芑站在二人前面半个身位的地方同样目送着,看不清楚神色。
“殿下,回吧。”崔折澜劝道,“我们已做好一切能做的,接下来就看将士们的了。”
近来实在过于忙碌,除了调派禁军整肃军备之外,施粥济民之事也没落下。
此外,孟娴还挑选了三位十岁左右的宗室子弟接入府中教养,由前内侍总管苏方照料生活,教习礼仪,馀守中每日过府教学功课。
三人俱是出身于门风良好丶远离权势争端的清贵宗室之家,其中靖王之孙年仅九岁,已然熟读四书五经,能骑着小马开弓射箭了,性情亦是十分谦和有礼,短短时日得了馀守中几度夸赞。
靖王年事已高,是先帝的叔父,年轻时为兄长征战沙场立下不世战功,战胜归来却拂衣而去,甘心退出朝堂做个闲散王爷。
靖王妃早逝,唯一的儿子也因为战事而落下残疾,每日在家安心教子种花,端的是与世无争。
这三位宗室子的家中都已招呼好,自愿将孩子送过来,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干涉。
在他们眼中,能得公主青眼,受右相教导已是难得的机遇,便是最终未被选上,也不过是回家来继承王位罢了。
即便身处朝堂之外,这些宗室也有所耳闻,新皇性情暴戾不得人心,朝堂全靠公主与两位丞相支撑。
尤其是左相崔折澜与安娴公主,年纪尚轻,又一心为民,几十年内都能保得大召朝堂稳固,江山无虞。
江山稳固,这些宗室的富贵也就稳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御书房里,宫人脚步轻缓,一盏盏灯火燃起,火光透过香云纱的灯罩柔和的洒在孟娴指尖。
她疲惫地擡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微讶道:“已经这么晚了?”
崔折澜停笔,接道:“是啊,冬日天黑的早。”
近日李元芑称病不出,每日待在寝殿,还叫了谢茹晚去侍疾,听说偶尔也会传唤暗卫,孟娴懒得理他,暗卫无官无职,除了帮他跑跑腿探听消息之外也没什么大用,便一切由之。
她和崔折澜二人每日都处理政事到很晚,川东的和谈很是顺利,拿下这片土地后武将们欢欣鼓舞,扬眉吐气。
而接踵而至的治理问题则是文臣们的主战场,一个个想破了头各出奇策。
好在军机处的设立为文武关系开了个好头,如今朝堂之上的文武群臣不再针锋相对,甚至可以在散朝后好好的说几句话道个别了。
“户部今年压力不小,虽有先帝变法的积累,雪灾和战事对国库的消耗仍旧很大。”
崔折澜拿过一本折子递给孟娴,道:“川蜀之地向有‘天府之国’的美称,蜀州今后或许会成为另一个湖州。”
孟娴接过折子,只见其上写的是蜀州因连年战事人口锐减,耕地大量荒废,户部提议从湖广移民填充,自愿前往者凡自行开垦的土地都归自家所有,三年之内有三成的税赋优惠。
湖广地区农业发展历史十分久远,人口密集,这也导致了土地兼并严重,大地主占据大量土地,百姓沦为佃农。
若是佃农大量迁移,土地无人租种,地主要么提高佃户待遇,要么出卖土地返还给平民。既能填补蜀州的人口空缺,又能让缓解湖广地区的兼并,简直是一举两得。
“好聪明的法子!”孟娴看得眼前一亮,翻了翻名字,竟是陈园礼,不禁有些惊讶:“陈园礼有几分本事啊。”
这人惯常一副笑面,长袖善舞,即便是文武最为敌对的时候,都能和武将们打好关系。
掐着钱粮不放也不引人厌烦,反让那些桀骜的将军们一个个臊眉耷眼一副对不起他的样子,深深责怪自己拿了钱粮却没打出战果。
孟娴向来知道他有本事,却没想到在政事上也是如此。
“毕竟是馀老的关门弟子。”崔折澜称赞道。
孟娴赞同的点头,馀守中近来日日过府为三位宗室子授课,她也旁听了几次。
和崔折澜当初惨无人道丶统领全科的灌输式授课不同,馀守中讲课深入浅出,不爱那些晦涩玄奥的古文,更偏爱实用的策论,每每讲起还会引据历史,结合时事民生,连孟娴都很爱听。
崔折澜听后十分不服,争辩道:“那三个孩子在家时已便读过经史,通晓诗赋。殿下您当初可是四书是哪几本都不知道,如何能等而视之?”
孟娴:“…………”
倒也不必如此抹黑我洗白你。
术业有专攻罢了,她若是问崔折澜如何超度亡魂,恐怕他也说不出什么丁卯。
真是肤浅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