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冥神归位
冥界, 奈何桥畔。
一个湿漉漉的小鬼怀中抱着自己的头，哆哆嗦嗦，一边走还一边吐着黑水。
“怎么回事，突然刮的狂风, 把我头都吹掉河里了。”
“你还唆, 康康我呢！”
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无头小鬼把脑袋转到背后，看到一个倒了血霉的吊死鬼，大概是刮风时没有闭紧嘴巴, 长长的舌头被狂风吹得打了好几个结，八字结丶水手结丶蝴蝶结, 七扭八错, 一时半会根本解不开。
“唉,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小鬼狠狠控了控脑袋中的水, 百思不得其解。
“啊！快看那！”
身后传来惊呼，二鬼闻声看去。
奈何桥头的彼岸花海，那片专属于孟君的领地上光芒大盛，每一朵彼岸花中都升腾起一团淡金色的神光。
一望无际的花海之上，无尽的神光照亮了整个冥界。
那些神光逐渐聚合, 在花海正中凝聚成炽盛的一团，裹挟着因果道则的磅礴神力横扫过冥界的每一寸土地, 一切的善恶因果皆为之一清。
神光凝实为一道纤细的身影, 身侧一鼎一剑环绕，飘飘然坠向花海。
接收了宁为玉的碎片，祈元匆匆赶来, 飞身而上，接住那道坠落的身影, 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孟娴……”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圜丘之上，神女挥剑自刎的那一刻，此时神思不属，大手下意识地覆上孟娴的颈间，隔着错位的时空，试图修覆曾让她命悬一线的伤口。
光芒渐息，内蕴入体，显露出其下一张精致的面容，长睫微颤，孟娴缓缓睁开眼。
那双杏眼清润如昔，幽沈黑亮，眼尾却多出了几道嫣红的花印，平添了几分美艳惑人的气息。
“恭喜，你成神了。”
孟娴扶着他的肩膀起身，收敛周身气息，面容有也恢覆了往常。
她淡笑着点头，却并未如何欢喜，眉目间缠着几许忧虑：“不知为何，我仍旧没能掌握完全的因果轮回之道。”
此时的她，是毫无疑问的冥界之主，微末毫厘皆在其意念掌控之中。神力所及之处，命运之轮悄然转动，亡魂的因果结算一清，再不需要排着长队一碗一碗的喝下转魂汤。
只是，那冥界之外的各界就仿佛蒙了薄雾一般看不清，生者的因果仍旧在她的掌控之外。
祈元沈思道：“严格来说，你是天地间自生的第二位神。与我等元清道祖身化的天守十二上神不同，你的道更为广阔。或许，要成为如道祖那般的真神之后才能彻底掌握三千界的因果吧。”
“那可是创世的祖神啊，谈何容易。”孟娴微叹，有些许意懒，想不出那时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道阻且长，行远自迩，如今不是已经成了一半吗？”祈元低声安慰过，又问：“可要吃些东西？一大早更衣准备祭礼，早饭都没怎么吃。”
他神态自若，自然而然的说起小世界时的事情，孟娴一时恍惚，怔怔点了点头。
祈元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一路行至阎罗殿中。
孟娴稍等了片刻，便见他拿出一个十分眼熟的食盒，鎏金嵌贝，足足五层，其中装满了各色菜品甜点，皆是她平素爱吃的。
祈元熟练的为孟娴添饭布菜，她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熟悉，是宁为玉的手艺。
她定定地看了祈元半晌，忽然开口唤道：“玉儿？”
祈元动作一顿，沈默在原地。
这是孟娴和宁为玉之间的小默契，平时自称“为玉”，一旦调笑起来便称是玉儿。
在收回宁为玉这片碎片，并且吸收完全部的记忆和情感后，祈元漫长的神生里，第一次出现了悔不当初这种情绪。
宁为玉是哀，生在女尊男卑的世界里，一生被压抑，被鄙弃，自傲又自怨，心中充满着矛盾的绝望。
这样绝望的人，一旦见到曙光，就会反弹的格外严重。
孟娴无疑就是那道光，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尊重甚至纵容，他第一次获得了肯定，得到机会去实现理想抱负。
所以宁为玉肆意作态玩闹，一会扮病弱夫郎，一会又拍桌恐吓妻主，做出了种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一次次验证着自己对她的重要。
祈元不得不承认，若是他失去记忆，化作凡人，又生在那样一个时代，他或许也会不顾一切的抓住那道光，攥紧唯一的希望。
毕竟，宁为玉就是他，他就是宁为玉。
他曾经想不通，萧承安丶崔折澜的人生是否也属于祈元，想不通对于孟娴来说，祈元究竟算什么。
如今，却是彻底明悟了。他们本为一体，是同一个人。
轻笑一声，祈元释然回应：“妻主大人，有何吩咐？”
孟娴被这称呼叫的一楞，想说的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孟君可是要还我一场明媒正娶的婚礼？”
孟娴脸色蓦地红了，小声反驳：“欠宁为玉婚礼的是璟王。”
祈元失笑，若是连璟王孟娴和冥神孟娴都要分开，那这事和他阎君就更没关系了。
吃了个七八分，祈元主动说起：“宁为玉一早为你备好了餐食，即便知道你们没有机会再回去吃。”
“没来得及去小世界取，这份是我方才仿照菜式而做的。”
孟娴失神了片刻，他确实尽心了，菜品甚至是食盒都一模一样，是在替宁为玉弥补最后的缺憾。
摇头轻笑，孟娴问：“你也会做菜吗？”
“你爱吃，我自然要学。”为她斟上一杯清茶，祈元垂着眸，淡淡说起：“从前天界宴会上，你最爱的那道樱桃鹅脯便是我做的。”
孟娴忽地想起小世界里赤尧说过的事，纠结着问：“赤尧说，你不喜宴饮，是为我才常来冥界的？”
祈元点头：“最开始是受天极上神之托来照看你，后来便……”
“我不善言辞，上神又注定要殉道，故而枯坐寡言，不敢表明心意。”
“不善言辞？”孟娴神色莫名：“你确定吗？”
萧承安性情温和，但也是能言善辩，崔折澜和宁为玉更是一个比一个嘴毒，一个挤兑起人来怪话层出不穷，一个装起相来什么都说得出口。
祈元面露无奈，低声道：“至少对你，是这样的。”
至于对旁人如何，不必他说，孟娴也知道。
鬼鬼祟祟出现在门口的赤尧验证了她的想法，赤尧不但满脸青紫，发梢还闪着电光，是某位战神残留的神力。
孟娴默了片刻，不可思议道：“你方才不但做了一餐饭，还去打了赤尧一顿？”这手也太快了吧。
苦主上门，祈元却面不改色：“赤尧先前匆匆来取剑，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做，却没想到是……”
孟娴无奈解释：“是我让他不要多言的，总归是该做的事，多说无益。”
赤尧崩溃道：“你们两口子还讲不讲道理，我招谁惹谁了啊？”
在小世界被宁为玉挤兑，回来被祈元暴打，尽可着他一个刚恢覆意识的陨神欺负。
赤尧哽咽道：“弥欢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呢，你们自己甜蜜，不管别人死活，实在可恶。”
一句“两口子”让孟娴尴尬不已，连忙起身帮他治伤，还催促祈元收回神力。
见祈元面色冷淡，开口似乎还欲说些什么，孟娴眉头一蹙，不满道：“快点！”
祈元不甘愿的抿了抿唇，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语，擡手收回神力，起身接替孟娴为他治伤。
赤尧安心受着冥界当前两大主事神的照料，颇为得意：“我早就说你有惧内的潜质，云栩还不相信，这下可叫我捉着把柄了。”
祈元手中动作不停，淡淡道：“你在深山赤身裸体和一凡人女子共处二十年的事，弥欢还不知道吧？”
赤尧：“……！”
嘴唇翁动，他不可思议道：“好好一件事，怎么被你说成了这样？”
祈元犹不满足：“这二十年里你一次也未想念过弥欢，那女子还为你取了昵称，我想想，是叫……小红？”
“住口！”赤尧大惊失色：“不能让弥欢知道这件事！”
修长的手指缓缓合上药盒，祈元勾着唇角淡笑不语。
赤尧咬了咬牙，谈判道：“三斤？”
祈元垂眸未应。
“五斤，不能更多了！”赤尧破罐子破摔，干脆道：“不行你就去说，左不过是丢人一些，弥欢不会误会我。”
祈元终于颔首：“成交。”
他还体贴道：“孟君刚吃过，此事不急，你可以先去见弥欢。”
赤尧骂骂咧咧挽袖离开：“还用你说？谁要给你们连夜捕猎！”
孟娴看了一通，好奇道：“什么三斤五斤？”
祈元笑道：“你最爱吃的樱桃鹅脯，取自一方小世界的玄羽天鹅，生在密林镜湖，晨露为食，受惊则死，十分难捉。”
孟娴真心道：“你们能做这么久的朋友，实属不易。”
祈元失笑，摇摇头并未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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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三块碎片，祈元的神魂大为稳固，对其馀碎片的牵制也强了很多，孟娴这次便多留了几天。
赤尧精心打扮过后去见了弥欢，二人久别重逢，自是好一番叙话，而后又相携着去了小世界寻玄羽天鹅。
祈元倒也不会让他打白工，备下好酒好菜于冥界设宴广邀诸神，一来迎接赤尧覆生归来，二来也庆贺孟娴这个冥神三万年终得正果。
天界诸神纷至沓来，赤尧甜甜蜜蜜的半搂着弥欢，叮嘱她一会多吃些鹅脯，云栩状似矜持，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司命上神那飘。
四时神女是个孩子模样，亲热地拉着孟娴的衣摆，感谢她在小世界为她立的神庙，天极上神虽未露面，却托明知神君送来了贺礼。
孟娴感慨：“十二上神难得聚的这么齐整。”
幽都神女和颛俞上神早已神陨，道一神君掌日月星辰，天地经纬，宇宙时间，镇守在世界柱旁，轻易不现身。此外，还有一位掌世界之门的神女，更是岿然不动，数万年如一日的守在万界边缘，连上神们都未见过。
今日，除了天极上神，诸位上神能来的都来了。
“天极上神，已有近千年未曾露面了吧。”赤尧好奇道：“明知，你这次可曾见到他？”
明知神君主世间智识，性情儒雅温和，他闻言摇了摇头，面露困惑：“天极上神将礼物留在洞府外，连一道声音也未传出来。”
诸神议论纷纷，却始终猜不出缘由。
赤尧更是直言：“我先前还以为是孟娴不堪教化，将他气的。如今成神了也未出现，想来是真的有事在忙吧。”
孟娴气闷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做了什么能让他几百上千年不出门？”难道是锁了他家的大门吗？
在祈元威胁的目光下，赤尧讪讪地闭上嘴，举杯独饮。
将一碟子鹅脯送到孟娴面前，祈元安慰：“天极上神最是疼你，想必是真的有事走不开吧，待收回全部的碎片，我们一同去看他。”
孟娴点点头，心中好受了些。
天极上神与孟娴亦师亦友，是她诞生之后见到的第一位神。彼时的她懵懂懒散，万事不理，是天极上神想尽办法，耐心的用点心零嘴哄着，引导她将冥界建设成如今的模样。
弥欢神女在桌下掐了把惹祸的赤尧，周圆道：“还未感谢孟君将赤尧带回来，为孟君抚琴一曲，聊表谢意。”
婉转的琴音响起，赤尧饮尽杯中酒，坐到她身旁轻声唱和。
四时神女拍手起身，在花间舞蹈起来，鼓鼓的脸颊，短手短脚，看不出什么舞姿，却是可爱非常，让人忍俊不禁。
宴会上的祈元依旧寡言，却不再独自静坐。
修长的手指剥开一颗颗榛仁，泡在香甜的奶酒里，孟娴接过，满足地喝了一口，悠然靠倒在他宽阔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