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关闭裂隙
一个中年男子破损的魂魄从白骨中飘起。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破败不堪的尸骨, 楞神许久，而后回身恭恭敬敬地一礼，无声地道了句多谢。
顾长州仍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到前因, 他大步来到桌前, 端起那碗甜水。指尖凝起法光, 在光芒的照耀下，碗底隐隐蠕动的灰白色幼虫一览无馀。
将孟娴护在身后，顾长州怒问：“这是什么东西？”
张远杉苦笑, 指着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阴阳相隔，亡魂不得与生者交流, 即便孟娴是冥神, 在这方小世界也需遵循这个规律。
在因果之力下经历了那般的苦痛, 死后反而解脱, 一脸的庆幸感激，孟娴猜测：“他先前，或许是被恶欲浸染控制了。”
张远杉点头，面露惭愧。
残魂不能在阳世停留太久，孟娴无心其他, 直入主题：“你先前所说救下的孩童是真的吗，他们在哪道时空裂隙中？”
张远杉点头, 伸手指了指窗外, 又对着东边摇了摇头，便随风而去了。
孟娴和顾长州出门看向侧院，那里有着一口早已干枯的荷塘, 池底遍布淤泥。
顾长州绕着荷塘转了两圈，没发现任何异常。
“荷塘……”孟娴蹙眉思索着, 喃喃：“半亩方塘一鉴开……”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说出谜底：“画。”
顾长州补充：“东边不可去，在西边？”
孟娴点头：“应当是了。”
看魂魄的残破程度，张远杉或许早已死去，不知哪里来的恶念占据了他的残躯，禁锢了他的魂魄。若无转魂汤清算因果，洗去恶念，或许他们会被那假张远杉引去十分危险的境地。
因果已清，恢覆理智的张远杉，无疑是可信的。但二人此行并非只为救走裂隙中躲避的孩童，还需弄清楚此处时空裂隙产生的原因，并尝试着关闭。
顾长州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他提议：“依张远杉所言，那画中的时空很安全，并且流速极慢，我们不如先探一探其他的裂隙。”
他们不知那里到底有多少幸存的孩童，若是没有清理干净，贸然带出来，只怕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危。
孟娴点头，反其道而行，与他向东边而去。
张远杉的小院坐落在小镇最南，一路往东北去深入镇中，枯骨遍地，有的还裹着草席，有的却是赤条条倒在路边，想必是在日覆一日无止境的磨难中，失去了所有家人，最终孤独死去，无人敛尸。
间或见到先前听闻的毫无理智丶行尸走肉一般的镇民，皆是半边血肉，半边枯骨，与张远杉的情况颇为相似，被恶念裹挟了尸骨，困住残魂，不得往生。
孟娴飞身而起，悬停在小镇上方，九冥转魂鼎倏忽变大，鼎中幽紫色的转魂汤源源不断的落下，为小镇降下甘霖。
许久，一具具枯骨倒地，半透的残魂飘荡而起，魂归冥府。
顾长州沈默着聚起枯骨，扔下一道符箓，烈焰烧空，映在少年琥珀色的眼眸中，神色未名。
低沈的声音响起：“那是……往生之力吗。”
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如此轻松的应对阴邪之物，挥手之间便可送数千残魂往生。
并且，秘境之中，她似乎要他喝过。
孟娴垂眸凝视着脚下熊熊燃起的尸骨，默然未应。
少年目光灼然，执着地在等一个答案。
孟娴逃避般错开视线，低声道：“迟早的事。”
“不过，我会陪你一起。”
“去到阳关，去到欲壑魔渊，在那之后……”
之后的事她不忍心说，他却明白。
峻眉皱起，顾长州心中堵得慌，以他的脾气，应当是会生气，会质问的。但冥冥之中，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孟娴主动道：“你若不开心，发脾气也行。”
少年眉头一挑，神采飞扬，反问：“你说的？”
见孟娴点头，他忽地转身，紧紧抱住面前的女子，埋首在她颈间。
牙齿触到的那一刻，又忽然心软，柔软的双唇代替坚硬，重重的吮吻之后，留下嫣红的一道印记。
“扯平了。”
孟娴怔楞地摸着颈侧，摇摇头：“扯不平，也不要扯平。”
被反驳了，顾长州却分外高兴，“你说的！那我明天还来！”
孟娴哽住一瞬，艰涩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少年明艳的眉眼间尽是欢愉，他才不管那些。
生来不凡的紫霄宗小祖宗，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天才人物，他向来有傲气任性的资本。即便是穷途末路，也要在烈火中且歌且行。
更何况，他并非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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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魂往生，怨气尽散。在这之后，甜水镇中的异常能量便清晰了起来。
即便是张远杉那样堪堪筑基的修士都能够找到裂隙并从中救人，孟娴和顾长州更不必说。
顾长州御剑环绕了一圈，统计结果：“镇上共五处裂隙，还有一些已然合拢的裂痕。”
“是恶欲。”孟娴站在一处裂隙边缘，凝神感应，“这些异度空间是由恶欲构成的，已经合拢的那些，或许是吸纳过足够多的生命，将恶欲分散了出去”
顾长州疑惑：“恶欲构成的空间？怎么……”
“欲壑魔渊。”孟娴点头，“二者定然有关联。”
顾长州：“那现在要怎么合上这些裂隙？”
二人思索了片刻，同时想到：“苍生玉芯！”
秘境之中，顾长州真正得到了云山真人的传承，作为欲壑魔渊与苍生玉的缔造者，他留下了一块玉芯以备后人使用。
顾长州修习破空之法，能够毫发无伤的进入异度空间而不被其中的规则裹挟，他取出玉芯，对孟娴道：“师妹，这次该是我大展神威的时候了，你就在外边等着吧。”
失势叫师姐，得势叫师妹，他还真是不死心。
孟娴不允，顾长州却再三坚持：“我知道你不简单，但是万一呢？”
“苍生玉只认我一个主人，我不能接受那个万一。”
孟娴无奈，默默递上一碗转魂汤，叮嘱：“若是活不成了，就提早喝了。”
顾长州：“……”
少年额角直跳，眸子染上怒意，深呼吸几次后愤愤接过，怒道：“你给我等着！”
孟娴心虚地目送他一剑劈开裂隙，闪身进入，而后搬了把躺椅瘫倒，静候佳音。
腕间，细细的一道红光延伸进裂隙，为她指示着另一位主人的方位。
昏暗的天空逐渐变得清明，顾长州不断破空而出，又再度赶往下一个裂隙。孟娴拖着把躺椅紧跟在后面转移阵地，送上疗伤的灵药。
五日之后，镇上五个残馀的裂隙终于被全部合拢，苍生玉芯被激活，源源不断的吸收恶欲转化为清气。
顾长州思忖着：“这件事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得多。”想到镇上无数用人命填平的裂隙，他叹息着改口：“应该说，苍生玉芯比我想象的要有用得多。”
二人对视一眼，不见喜色，反而忧心更重。
世间的善念并没有减少，仅仅是一块铸造时剩下的玉芯就有如此功效，真正的苍生玉绝不会失去作用。
顾长州面色沈沈：“即便修士断情绝欲，闭门修行，五百馀年来，欲壑魔渊也从未停止扩张，整个西域，如今已是寸草不生，一片死寂。”
孟娴安慰：“若苍生玉当真失效，情况定然比现在要严重的多。别太担心了，或许只是出了些小问题，之后我们去看看便知。”
顾长州勉强笑了笑，点下头，“你说的对，去西城找画吧，还有那么多孩子在等着我们。”
二人一边走着，一边纳闷：“这镇子也不小，到底是幅什么画，挂在哪里？”
比之甜水镇东部那炼狱般的景象，西边除了不见人迹，有些空荡荒凉外，竟与普通小镇差不多，屋舍井然，石板路上还泛着湿意，角落里覆着点点青苔。
身后传来清脆的铃声，孟娴回头：“你铃铛掉了……”
顾长州摸了摸剑穗上完好的紫金铃，跟着回头，瞬间怔楞在原地。
来时的石板小路被茫茫大漠取代，驼铃声声，漫漫古道上一队身着异族服装的客商悠然而行。
初时身影模糊，边缘还带着笔锋勾画的痕迹，待到走到近前，便逐渐清晰凝实起来，与真人无异。
“嘿！好客的汉人朋友！”客商语调奇异，带着浓重的口音，“前方可是阳关？”
顾长州握紧了拳，不可置信的再回首，小镇消失不见，身后赫然是一座绿洲之城，古朴厚重的城墙之上，阳关二字映着古道夕阳，分外夺目。
“是……阳关。”顾长州喃喃。
“终于到了！”客商哈哈一笑，塞给他一个小布袋，道：“多谢你，汉人朋友，尝尝我们若羌的枣子！”
商队重新启程，兴致勃勃的朝着那座大名鼎鼎的明珠之城奔去。
顾长州指尖微颤，打开手中的袋子，暗红圆润的枣子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取一颗放进嘴里，连口感味道也分毫不差。
他不可思议道：“是真的？”
孟娴也取了一颗，却在触及唇瓣的瞬间消散无形。
少年微怔，一时想不明白。
孟娴思索了片刻，重新拿起一颗红枣，定定看了一会后放入口中，口感绵软，她尝到了真实的香甜。
确定了猜想，她解释道：“你若信，它就是真的。”
顾长州神色覆杂，轻叹：“信也不信”。
这是他从未谋面，却从出生起就一直背负着的故乡，终他一生，都在追寻着往事，找寻一个答案。
他宁愿相信，不论这机会是如何得来的，都想要好好看一看这座城池。
但他又比谁都清楚，阳关早已覆灭，画境之外，那座被黄沙掩埋的古城，始终在守候着他。
肩上传来安抚的力道，细白的指尖蹭了蹭他的脸颊，孟娴道：“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