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恩怨旧事
孩子们的高热退去, 状况好转了些,但毕竟曾与魔气对抗了许久,气虚血弱,亏空的底子要慢慢补回来。除此之外, 孟娴和顾长州还说好要见见他的父母, 阳关城城主顾惜棠和修士沈玉书, 依约为这座城清理过魔种后再离开。
顾长州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能够看到欲壑魔渊和魔种真实的样子。”
五百馀年后的西域早已被明朗剑尊以结界围住,不到炼虚, 他们无法入内。
孟娴点头,提醒:“此间一天, 外界一年, 也不能待太久。”
想了想, 顾长州提议:“三天吧, 修真无岁月,三年历练不算太久。”
事实上,若不是孟娴推平万古之森妖兽的速度过快,这些任务原本应当足够普通元婴弟子历练个五年。更别说还遇到甜水镇这等奇事,若是寻常弟子接到, 只怕要陨落在那里。
决定之后,二人很快找上他们在这座古城中唯一的人脉, 贺归。
贺归依旧提着宝石酒壶, 喝的微醺,闻言颇为怪异的挠了挠头:“没记错的话,我们应当没什么交情吧?又是引荐城主, 又是陪你们去到欲壑魔渊,你也太自来熟了些。”
孟娴早已记不清多少次看到他撩袖子扯领口□□慕山月了, 对着这张孙郎的老熟人面孔,她实在生分不起来。
沈吟片刻,她诱惑道:“我知晓山月的喜好。”
贺归嗤笑:“不就是好色吗?你当我为何日日坦襟露腹?热得慌吗?”
“不止,而且……”孟娴拍了拍顾长州饱满的胸膛,语带威胁:“真比较起来,我师弟可不比你差。”
贺归:“……!!”
顾长州:“……??”
咬牙打量了一番那个剑修,贺归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少年正处于一生中最富朝气的年纪,面孔净白,长眉修鬓,顾盼间神采飞扬。
最重要的是,他高大的身躯和饱满的肌肉,即便掩在衣袍之下也十足惹眼,叫人忍不住想象其下是何等的风光。
贺归愤愤伸手:“先交货。”
孟娴毫不迟疑,挥手写下一篇倚竹轩经典菜色,皆是慕山月平素爱吃的。
贺归一脸狐疑:“你莫不是在诳我,小月亮自己就是留仙驿里管食宿的,爱吃什么自己不会做吗?”
顾长州冷笑道:“菜都不会做,还要人家自己动手,都说你找不到道侣。”
贺归攥紧手中菜谱,恨恨咬牙。随手扔过一块令牌,便径自离去了。
“拿我的令牌自去城主府,待我试验之后,明日同去魔渊。”
顾长州擡手接过,不见喜色,转过头眯着眼打量孟娴:“师姐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孟娴尴尬轻咳:“嗯……权宜之计,男人嘛,都是争强好胜的。”
明眸染上怒意,少年声音压抑:“师姐很懂男人?”
孟娴心中警铃大作,承让道:“略懂而已,肯定是不如你。”
顾长州愈发不快,气不打一处来:“我懂男人做什么!”
额角突突直跳,性命危在旦夕,孟娴急中生智,终于找补了回来:“师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男儿,自然最是懂得男子的品格,而我这些浅显的认知,皆是来自与你的相处。”
语毕松了口气,颇为满意的擦了擦额头,自觉对答完美。
顾长州明知是有夸大的成分,却还是被她的话语触动了,轻哼一声,傲然中带着丝羞赧:“你知道就好。”
他红着脸,故作自然地拉过孟娴的手,“该做正事了,我知你风流,但也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风流女子孟娴:“……”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正她的名声,一早在倚竹轩就丢尽了。
孟娴忍不住叹息,反手握住他,一同向城主府走去。
书房,顾惜棠拿着张拜帖,颇为纳罕:“紫霄宗的?还是温明朗的徒弟?”
顾长州神色中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强自压抑着应了一声。
“奇了怪,那个伪君子还会收徒?”顾惜棠大咧咧的将拜帖扔到一边,随手扔过两个玉佩,道:“见面礼,小家夥。”
“你俩应当是道侣吧,这对正合适。”她摸了摸腰间色泽相似的一块玉佩,道:“我和我家那位也有,一块料子上雕的。”
顾长州伸手接过,难掩喜悦:“多谢!”
两人各自带上玉佩,顾长州不住地抚摸,虽然三日后离开这里就会消散,却仿佛真的收到了母亲的祝福一般。
顾惜棠性情豪爽,颇为健谈,细细问过两个小辈的生平与修炼的功法,还按二人的口味设了酒宴。
“城主方才为何笃定我师尊不会收弟子?”顾长州好奇道。
顾惜棠饮了口酒,毫不在意的当面说起了别人师长的坏话:“他那样自私自利的人,万事都想着自己,怎么会花费时间精力去培养徒弟。”
孟娴想起一年来几次见到温明朗的样子,幽篁竹舍,青石桌上一盘永远也下不完的棋,他一袭白衣,沈默自弈,连坐姿都不曾变过分毫。
说出所见,她困惑道:“明朗剑尊幽居多年,看起来性情淡泊,并不是您说的那样。”
顾长州也是点头,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幼小时曾照管过他的日子,温明朗已那样独坐了二十年。
顾惜棠眼中露出几许了然,偏了偏头,嘲讽道:“老温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要么正在作,要么作坏了,在蹲大牢。”
“他那不是淡泊,应当是在酝酿着什么大招。我劝你们小心,别哪天让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顾长州愕然,有些难以置信,他自襁褓里被明朗剑尊带回师门,自小的衣食住行皆由师尊一手包办,就连小时候的尿布都是温明朗亲自来洗。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好的师尊会是母亲口中自私自利,不顾一切的人。
“噗!”顾惜棠一口酒喷出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给你喂奶洗尿布?”
顾长州僵硬点头。这段往事有损明朗剑尊清风朗月的君子之名,他只能安慰自己这里的话不会传到外界,不算给师尊丢人。
顾惜棠神色怪异,咂了咂嘴,道:“不妙啊,他肯定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
想了想,她又摇了摇头:“不应该啊,一个襁褓中的小娃娃,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他一心登仙,又不会去杀人做坏事。”
孟娴与温明朗交往不多,不甚了解,倒是不质疑她的说法,只是好奇道:“您和明朗剑尊很熟悉吗?”
顾惜棠嗤笑一声,嘲讽道:“何止是熟悉,我拿他当好兄弟,又差点当了他姨姐。”
顾长州险些呛住,没想到自己的家族与师尊还有这般爱恨情仇。
顾惜棠哈哈大笑,为他顺了顺气,解释道:“我们顾家身具特殊血脉,与天乾秘境的云龙一族有血脉契约,每代均有一人可御龙。我功力更高,又常在外行走,温明朗便以为是我传承了御龙之术,一直接近跟随我,想借云龙的驭雷之力渡劫。”
“后来得知能御龙的是我妹妹,又调头去找她了。惜芷性子单纯,很快便与他倾心定情,一同携手历练。”
“您还有妹妹?”顾长州一怔,意外道:“那,后来呢?”
顾惜棠摆摆手,无奈道:“惜芷性子懒散,不爱修炼,她的龙也和她一样,整日吃吃喝喝不图上进。温明朗想与她共同登仙,带她去四处闯秘境,想借绝境刺激她与云龙突破。不料妖兽临危觉醒了真空领域,正好克制云龙的雷霆之力,惜芷与云龙情同姐妹,不愿它遭遇险境,便将它传回了天乾龙谷,至死也没施法御龙。”
“温明朗拼死也没救回她,归来后又被我打了个半死,此后便一直在养伤,我倒不知,他还有闲心收徒弟。”
二人听得楞神,好一会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倒是顾惜棠洒脱一笑:“你们那副表情做什么,这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仇我也早就报了。惜芷已入轮回,合我二人之力供奉功德,她下辈子一定会投个好人家。”
孟娴蹙眉道:“实在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那样霁月清风的一个人也有这样的往事,难以想象他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回来坦荡说出一切,老老实实挨了顾惜棠的打,又在阳关城破之后费力搜寻五百馀年,在秘境中找回寄生于龙蛋中的顾长州。
温明朗,或许是愧疚的吧。
顾长州的想法和她一样,忍不住道:“他或许心怀愧疚,但这种事……”
“愧疚?”顾惜棠嗤笑着打断,“他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了,整个世间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登仙阶罢了,所有的人和事,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些功德因果。温明朗只在乎自己的仙途,就算做了善事,也没个善人模样。”
顾长州困惑:“您认为他做的都是善事?”
顾惜棠沈默了一阵,叹息:“不论他心中怎么想,事实如此。温明朗曾帮了阳关丶帮了我们很多。修士历练,九死一生亦属寻常,若不是惜芷执意要送走云龙,合三人之力,本也有一线生机。”
语毕,几人沈默了许久,顾惜棠一杯一杯不停地饮着酒,神色覆杂。
她或许是怨的,却实在恨不起来。
她也曾祝福和期待过好友与妹妹的良缘,顾惜棠心中清楚,发生这种事,并非一人之过。
她过不去的只是那人鲜血满身独自归来,却不见分毫难过。他平静的说起一切,和盘托出自己原本的打算,提出弥补的办法,冰冷的像一个怪物。
顾惜棠方知,无论是好友还是爱人,温明朗从没有半点真心,一切于他,都不过是登仙路上的过客。
孟娴叹息一声,自储物戒中拿了不少下酒菜,招呼道:“别光喝酒呀,城主也尝尝我师弟的手艺吧。”
顾惜棠挑眉,兴味顿起:“小仙君还会做菜呢,不错不错。”
有了新菜助兴,几人很快忘掉前事不提,兴致勃勃的饮了个痛快。
直喝到天色渐暗,顾惜棠打着酒嗝,服软道:“年轻人了不得,喝不过你们。不喝了,一会相公回来该说我了。”
正说着,便让人抓了个正着。
一个风尘仆仆的蓝衣男子走进,扶住顾惜棠,嗔怪道:“我不过是出个任务,你便这样放纵,还怀着身孕呢。”
顾惜棠半醉不醉,撩起丈夫的一缕发丝,笑嘻嘻道:“美人,我这就是为了孩子呀。你看那小郎君长得多俊,天赋又高,我多看他几眼,以后也生个那样的儿子。”
沈玉书擡头,讶然的看去,打量片刻后点了点头,无奈笑道:“好吧,说的有理。”
“这回就放过你了。”
夫妻二人言笑晏晏,顾长州有些微的出神,半晌,轻笑了一声,拉着孟娴告辞,“今日多有叨扰,多谢城主款待。”
“不扰,不扰,有空常来啊。”顾惜棠半醉着,低声嘟囔:“那道灯影牛肉丝做的真不错,不愧是……”
孟娴与顾长州逐渐走远,没来得及听清之后的内容。顾长州眸光中有些许的怅惘,唇边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他今日知晓了许多不甚欢喜的往事,不过,“还能有机会见父母一面,已然是万幸之事了。”
顾长州笑着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一遍遍在心底加深着信念,渴盼这一切皆为真实。
孟娴任由他牵着,耐心地陪他走着这段路。
茫茫大漠,杳杳孤鸿,日落阳关。
这里的一切亦真亦假,稍不注意便会从指缝中溜走,化作虚无。
但那些被感受到的爱意真切,隔着漫长的岁月落在相互惦念的人心上,其他的一切,真真假假,便也没什么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