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凤羽金恩
三日转眼而过, 天刚蒙蒙亮，孟娴便被外头的声响吵醒。披衣而出，竟见院子中一只色如松石的大孔雀扑腾着翅膀，正和五个小鹩哥酣战。
领头体型稍大一些的鹩哥开口, 是廖星辰的声音：“主儿尚未起身, 世子先回吧。”
大孔雀双翅一振, 矜持地落在树梢，华丽的尾羽垂下，小脑袋高傲地向着旭日的方向擡着, 神情孤傲，目光悠远, 一言不发。
“……”孟娴无语：“你看什么呢？”
孔殊猛地转头, 双目如炬, 飞扑进孟娴怀中, 将她撞进门内，顺道一翅膀拍上房门。
孟娴踉跄着站直，只觉身前一道巨大的黑影，将门窗间的光线尽数挡住。
身处阴影之中，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
孔雀王家的小世子, 着名的美丽废物孔殊，依旧是那张精致艳丽的少年面, 身量却凭空涨了两尺半, 肌肉虬结，壮硕非常。
一开口，便是一把击石般的低沈男音：“快！纤体丹塑形丹妙音丹！小爷半刻也等不得了！”
孟娴瞳孔巨震, 颤抖着递出储物戒，愕然道：“你这是……？”
孔殊双目含泪, 将储物戒中的丹药挨个吃上两颗，盘膝调息片刻，终于恢覆了原本的身形与声线。
“我化功重修，将所有的妖力都用于提升战力，竟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心有馀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道：“我可是将下半辈子都赌在你这丹药上了，幸好你没骗我。”
孟娴神情覆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观其气息，孔殊竟已有了接近四阶的实力，短短三天提升如此之大，远超她所料。
她忍不住问：“你原本的妖力分配是？”
孔殊道：“四成容貌，四成体态。”
孟娴惊疑道：“仅二成战力？”
孔殊摇头：“一成声音，一成战力。”
孟娴：“……”那真是难怪你会成为云上闻名的纨絝草包。
她艰难道：“你爹不管你吗？”
孔殊挠了挠头，赧然道：“我其实不常见到他，之前和你说在天宫中有许多朋友也是假的，我平日无事，都是对着镜子玩。”
孟娴：“……”难怪越发沈迷外貌，变成这副样子。
“我确实过分了一点，但也就只是一点。”他努力给自己找补：“你随便找个鸟儿来，用于维持容貌身形的妖力定然会占到个四五成。”
孟娴早就发现，羽族几乎人人貌美，无论异族凡族，无论境界高低，倾国倾城者不在少数。与之相比，昆山狼族则大为不同，常有五官平常的，却无一人孱弱。
她心情覆杂，取出好些丹药递过去，嘱咐：“专心提升战力吧，旁的有我。”
孔殊喜出望外，捧着一大堆丹药笑得合不拢嘴，孟娴又道：“我欲提升羽族战力，按提升多寡，全族发放这些丹药，还请你多出去逛几圈，好好给大家展示展示效果。”
“没问题！”少年一口应下：“不用你说，我也得出去炫耀一番，叫我的老对家们看看。”
这还有对家？孟娴不明觉厉，也不敢多问。
异族拥有天生的血脉优势，因此，这项计划主要针对凡族，由鸾鸟三族出面便有些不合时宜了。思索过后，孟娴决定将政令的推广交给鸦族。
厌无渡平淡地应下。看着他精致如冰雕雪琢般的面容，孟娴好奇道：“你用了几成妖力在外貌？”
厌无渡淡淡回应：“四成。”
四成，在羽族当中应属不甚爱美的了。不过，这在孟娴看来也足够多了。若是如兽族一样全然用到提升战力上，他或许也会成为虎王那般霸业一方的大妖。
默默多递过去几瓶，孟娴道：“尽可留些自用，权当酬劳。”
厌无渡婉言谢绝：“臣已有七阶巅峰实力，无法如孔雀世子那般化功重修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事实上，绝大部分人应当都没有化功重修的魄力。殿下此举，只能略微提升底层小妖的力量，于羽族整体无益。”
“那些微末小妖，本就天赋极差。即便重新来过，至多也不过三四阶的实力，战场之上毫无用处。”
“人不是非要有用。”孟娴认真道：“能有些自保之力，好好活下来，我就满足了。”
雪白的长睫垂下，厌无渡默了片刻，恹恹开口：“活不下的。天塌地陷之时，尘埃与细沙又有何区别？”
“殿下心善，但请勿在这些小事上花费太多心力。”他行了一礼，叹息道：“这世界真正需要的，是撑天的柱石。”
孟娴并未反驳他，静默地看着他离去。这世界当然需要柱石，只是苍天无极，独木难支。作为一个过客，她的目的始终是为此界寻找到自己的出路。
厌无渡办事十分靠谱，他先悄悄传出些许信息，却又对此讳莫如深，不肯多言，而后又唤来几个陆上的低阶小妖化功重修，加之近日里功力大增丶貌美惊人的小孔雀在外四处招摇，深深勾起百鸟的好奇。
待到各族按捺不住，陆续找上门来，厌无渡亲自开坛，为十三位近日里突破三阶的下界小妖赐药护法，使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蜕变。
这场仪式被其命名为凤羽金恩，鼓乐奏笙，庄重异常。十馀种不同丹药被他合成一个甜瓜大的大药丸，盛在金玉盘中，云雾氤氲，隐隐泛着金光。配上厌无渡那圣洁无比的面容，低吟浅唱的赐福，让孔殊都忍不住有些恍惚，频频回首看向端坐在最高位的友人。
他当初吃的怎么那么普通，也没有洒金光赐福，也没有唱诵神曲，不会影响功效吧。
孟娴沈默地坐在三十三重玉阶之上，心情覆杂到失言。
厌无渡声线清冷，说的话却叫人分外耳热。在他口中，小凤主生而知之，承天恩，应天命，注定要为羽族带来神福。不惜损害自身也要将神药带来人间，让羽族皆能成为美貌与实力并存的强者，成为人世间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十三位服药的小妖迅速改头换面，风采灼人，神采奕奕，妖力也更加凝实。百族看向孟娴的目光顿时变得格外炽热，尤其是一些微末小族，激动到双眼含泪，恨不能立时便将她供上神位。
孟娴：“……”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她并未想到厌无渡会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他有意将她捧上神坛，孟娴能够理解，却无法认同。
当美丽有唯一的标准，并作为一种无上的荣耀存在，普通便成为了罪过。那些微末的小妖，在陆上林间艰难求生，朝不保夕，未必人人都如孔殊那般爱美，他们只是害怕成为美丽者鄙夷和讨伐的对象，使生存境况更加艰难罢了。
不该是这样的。
孟娴心下微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百族的反应，越看越觉得心惊。不仅那些实力低微的小妖，就连一早便知道内情的小孔雀都开始被这种氛围感染，眼带泪光，看向孟娴的目光充满敬佩与感恩。
这固然有他个人智力不高的原因，却也能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羽族对美丽的执念。
孟娴慌忙避开视线，挂着僵硬的笑容，急切地想为自己的目光寻找一个落脚点。隔着数十玉阶，氤氲的云雾与狂热的人群，一双微带笑意的金眸承载了她。
高大的狼王抱臂观礼，唇角微勾，满是兴味的看着她。目光对视的瞬间，岳峙渊双指绕起颈间的红线，扯至唇畔微啄了一口，又指了指自己的面容，微叹着摇头，露出伤心的神色。
孟娴：“……”
廖七大摇其头，骚狼，真是不检点。
一场仪式之后，孟娴心累不已，强撑着安抚鼓励了各族努力提升妖力后，便提前回宫了。
百族不以为意，甚至愈发感动，孔殊眼含热泪，道出了众人的心声：“殿下定是日夜研制神药，太过疲惫了。”
孔瑄气的两眼一黑，抖着手叫人扶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傻儿子彻底成了凤主的人，从前围绕在他身侧的凡族百鸟也尽皆换了阵营。
厌无渡神态自若地走过，淡若无物的一瞟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棵稻草。
“爹，爹你怎么了！”
一场改写了羽族历史的凤羽金恩礼，在孔雀王的昏厥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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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事，只是一时气急。不过……”孟娴悄悄拉过孔殊，低声道：“他底子亏空太过，一个八阶大妖竟如此孱弱，就如同险滩上的危楼，一旦海浪袭来，便会彻底倾覆。”
孔殊大骇，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孔瑄平静地睁开眼，缓缓起身。
“爹！”孔殊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孔瑄摆摆手，垂眼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小凤主说。”
妖官侍婢，甚至是孔殊都下意识地看向孟娴，见她点头，方才陆续退出。
孔瑄神情淡淡，对此毫无波动，也不知是想开了，还是心死了。
孟娴斟酌着开口劝慰：“事已至此，身体重要。我为你开些药……”
“不劳殿下费心，臣的身子臣自己清楚。”孔瑄轻声打断，“我本凡族，用遍了偏方奇术，方才成为与您一样的八阶大妖。”
“同为八阶，我三千岁，而殿下只有三百。”他轻笑一声，颇为自嘲：“我应当是羽族中数一数二貌丑之人了，即便将全副心力都用在强大自身，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便是凡族与异族的区别。”
“并非如此。”孟娴摇摇头，认真道：“天道贵生，每一种生灵都有其独特的优势，共同维持着世间的平衡稳定。”
“凤凰感天地而孕育，传承极为艰难。麒麟兵解转生，代代相传，更是仅此一只。你执着于至高的境界，难道看不到越是强者受天地的限制便越大吗？”
“天道在上，生灵并无高低贵贱。”
“老凤主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孔瑄淡淡道：“但你们生而至高，永远无法对凡族感同身受，这些，不过是几句空泛的大道理罢了。”
孟娴一哽，无力反驳。
唇角挑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孔瑄继续道：“可我们又不得不依赖于你，老乌鸦说得对，撑天还需柱石。我苦心孤诣多年也无法使凡族归心，殿下竟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我并不这样想。”孟娴缓缓道：“同为天地生灵，羽族丶兽族，异族丶凡族，皆无本质上的不同，应当共同撑起自己赖以生存的天地。”
“孔王或许与我怀有不同的目的，但至少在这一段路上是同行的，我们都希望凡族能够强大起来。”
孔瑄有片刻的无言，叹道：“殿下说服了我。”
他面露无奈：“现在，殿下能把凤火收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