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再结红线
孟娴算是看出来了, 岳峙渊其人，格外固执敏感，看上去粗犷野性，实则谨慎至极, 几乎到了一种胆小的境地。她虽无须昆山狼族效忠, 却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 巴巴的凑上去表明自己不计回报，主动相助。
他既算得清楚，那她便也与他公事公办。孟娴淡淡开口：“狼王既愿效忠, 那么，函书所言的龙族秘事也当讲来？”
“自然。”岳峙渊顿了片刻, 缓缓开口：“龙族盲目扩大族群, 如今的龙族几乎不再有青龙元祖的血脉, 空有海中之主的称号, 却被鲲鹏与玄龟压制得擡不起头来，因此谋划着上岸求生，五百馀年来，借河湖水系悄无声息入主大陆。”
孟娴点点头，这个消息鸾鸟族也曾对她讲过。
“但龙族的野心远不止此, 龙王欲称霸三族，使飞龙在天, 潜龙在渊, 天上地下皆以龙族为尊。为此屡次挑拨走兽内战。若我没猜错，下一步一定是着力激化矛盾，扩大范围, 一杀虎王后，二杀椋鸟, 使兽族与羽族皆陷入纷乱。然后……”
椋鸟？那不正是鹩哥一族所属的族群吗。看了眼身侧抿唇不言的廖星辰，孟娴若所有思，她似乎并不惊讶。
正听得入神，岳峙渊却戛然而止，道：“渊目前只能推测出这么多，若之后再有消息，定当及时报予殿下。”
孟娴蹙眉，有些许费解。他前头对局势的分析倒也算有理有据，称得上一句深谋善虑，后头的所谓猜测，却太过具体笃定，让她觉得有些突兀。探寻的目光打量过，她猜测，岳峙渊或许也有如厌无渡一般的天赋能力，甚至比大名鼎鼎的真实之眼更加详细善见。
她试探道：“狼王为何笃定是虎王后与椋鸟族，可有依据？”
岳峙渊思索片刻，道：“虎王后人称白夫人，是一只异化白鹿，深得虎王爱重。她妖力不强，又常在外行走采药，很容易下手。至于椋鸟族……”他看了眼孟娴身侧的几人，道：“殿下还是问问自己的婢女吧。”
廖星辰抿着唇，额上泛起薄汗。孟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她拿出一段红线放在案上，道：“狼王既愿效忠，便戴上此物吧。”
皓腕起落间，隐约可见一抹同样的鲜红，岳峙渊心跳错乱了一瞬，不敢深思。擡手静默地取过，犹豫片刻，他没有系在相同的位置，而是展开后戴上了脖颈。
在她细腕上能绕两圈的红线，堪堪围住狼王的颈项，末端圆润的绳结如同一粒血滴，落在线条分明的锁骨中央，随着喉结的滚动而微微颤抖。
孟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先前的不快散去了大半。
“此物名为月下结，心念一动便可定位你的所在。”
她一边说着，一边催动妖力示范，一道鲜红的光线自她腕间连上狼王的脖颈，仿佛扼住了他的命脉一般。孟娴楞了一瞬，下意识收手，岳峙渊被带的向前半步，双臂撑在桌案上俯身，微眯着眼与她对视。
孟娴：“……”
她现在说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有些迟。
高大的男子半裸着身，饱满强健的蜜色肌体上是繁覆的金饰与妖纹，他们离得太近，孟娴甚至能感受到他身躯传来的热意，她忍不住向后躲了躲，垂眸解释：“我也没想到你会系在这里。”
红线消失，岳峙渊缓缓起身，野兽般的眸子仍旧紧盯着她，声音低缓：“无事，这里很好。”
修长的指尖挑起颈间红线摩挲了两下，狼王不以为辱，竟心情颇好的告辞离开了。
廖七憋得脸都红了，廖星辰也是楞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多馀，太多馀了，她们就不该在这。
廖九年纪最小，傻楞楞的提醒：“主儿，那狼王好生奇怪啊。”
孟娴神思不属，以手扇风缓解着面上的热意，随口道：“哪里奇怪？”
廖九纠结了一会，小声道：“不像狼，像个大狗。”
孟娴失笑，道：“这不奇怪，狗是从狼驯化来的。”
不论他当下有多少顾虑犹疑，她都相信，他们迟早会走到同路。这不仅是由于彼此的情意，更是身为神明的宿命，他们会为了守护此界的生灵而做出同样的选择。
笑谈了几句后，她稍整神色，问道：“椋鸟族之事，可以说说吗？”
廖星辰瞬间变了脸色，颤抖着手便要跪下。温暖的妖力轻柔地托起她，小族少主，一直以来努力秉持端庄的小姑娘忽然红了眼，语带委屈的唤了声：“主儿。”
并非所有的羽族都居住在云上，贫瘠的麓空山是这几只小鹩哥的故乡。那里山石嶙峋，林木稀疏，人迹罕至，几个血脉相近的小族群组成的椋鸟族在此长居。
老凤主在时，百鸟尚且能维持大致的和平。自孔雀王当政，异族与凡族的矛盾愈演愈烈，灵兽尚且顾念着体面，不曾为难，那些在孔瑄处吃了闷亏的凶兽，却是四处找寻弱小凡族去打压丶宣泄情绪。再加上居于山地，难免会遇到形形色色的走兽族人，为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而战，椋鸟族人的日子可以说是朝不保夕。
一次极为惨烈的争斗中，深山中忽然跃出出一只火红色的巨猿，救椋鸟族于水火。自此，这只幽居多年的孤僻老猿，便成了她们顶礼供奉的神明。
廖星辰急道：“主儿，朱厌爷爷不是坏人。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无心争斗，整日侍弄花草，一生不曾离开这座山，和任何的兽族丶龙族都没有瓜葛。”
“莫急。”孟娴安慰道：“信什么是你们的自由，羽族不曾庇护你们，自然也不会要求你们的供奉。”
她奇道：“那你们为何会来到云上做侍女？”
廖星辰纠结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界就传言说我们鹩哥与鸦族长相相似，血脉同源。或许是为了给鸦族添堵，孔雀王特召我族来天宫侍奉，后又因多嘴讨人厌，而被分来侍奉主儿。”
“……”孟娴无语，勉强安慰道：“不至于。”
她们没有那么讨厌，她也没那么招人恨。
“你们在麓空山还有多少族人？”
“还有几百，皆是较为弱小的灰椋鸟等。”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乡亲们都对我们报以期许，父亲说，鹩哥善言，我们定能哄好云上的权贵。”
廖七和廖九垂头丧气，一声都不敢吱。
善言是真的，言什么就不一定了。她们来了好些年，不但没能讨好权贵，还偷吃主人家的瓜子，顺便把各族秘事都探听了个遍，被数度赶回宫管司重新分配。
忍不住，真的忍不住。没有任何一只鹩哥能对秘闻无动于衷。也就这位坦荡和善的小凤主能容下这样的婢女，还津津有味地听她们唠叨。
孟娴思忖道：“若这背后有龙族的手笔，或许是要从麓空山下手，毁掉椋鸟族，再归罪给朱厌。孔雀王以凡族共荣为宗旨，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理，羽兽两族争端也将由此而起。”
几只小鸟楞在原地，“这可怎么办……”
“先把族人接到云上吧。”孟娴思索道：“龙族的手还伸不到这里。”
得了恩典，廖星辰喜出望外，连忙行礼退下，给族人去信。
孟娴神色不见轻松，仍旧思索着。
居于陆上的弱小羽族不止椋鸟，选择在此动手，只因有朱厌这个现成的替罪羊。即便救下椋鸟族，不死心的龙族也会寻找第二个丶第三个弱小羽族作为目标。
该想个办法，一举解决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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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孔殊照例提着食盒来孟娴院中小聚，互相分享着食物，二人吃的心满意足，懒懒地躺倒在暖阳之下。
四下皆无人，孔殊好奇道：“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婢女呢？”
孟娴回答：“去接族人了，我准她们阖族搬来云上。”
孔殊撇撇嘴，叹道：“云上有什么好，我还想下去走走呢。”
孟娴解释：“你衣食无忧，自然更加向往自由。它们朝不保夕，能有个安身之所，即便是做婢女也甘愿。”
小少年闻言放下手中糕点，眉目忧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难看？”
“难看？”孟娴不解。
孔殊努力措辞：“活得艰难，很狼狈，每只鸟儿都会变难看。”
孟娴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吧。如今的世道，即便是大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始终从容美丽。”
孔殊难过道：“这对一只鸟儿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
怎么这时候还在考虑美貌？孟娴忍不住问：“所有羽族都很在意容貌吗？”
“自然。”孔殊讶异道：“羽族之中，美貌在某种程度上便是尊严的象征。”
“羽族天生灵巧聪慧，爹爹说，若非过度在意容貌，将妖力都用在提升容貌体态上，我们本也不至于比兽族差这么多。旁的不说，论闪避与突袭，羽族是天生的王者，就算打不过，也能轻松逃生。”
孟娴沈吟片刻，取出几瓶丹药。她上个小世界自灵药峰学来许多丹方，闲来无事时皆炼制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瓶是玉容丹，可令肤如凝脂，光泽细腻。兰息丹，吐息如兰，幽香氤氲。驻颜丹，明眸丹，纤体丹……”
小孔雀蹭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双目炯炯。
孟娴挨个吃了一颗，为他展示效果。本就姝色夺人的面容更上层楼，姣若轻云蔽月，灿胜芙蕖映日。
“我有个想法，所有低阶羽族，若能将妖力提升至三阶，通过考核，皆可获得此物，提升越大，得到的就越多。你看如何？”
“你说的，别反悔！”孔殊一跃而起，急不可耐地振袖飞上墙头，袍摆下头甚至露出几根青绿色的尾羽，恨不能即刻变为原型，原地起飞。
他激动道：“我如今是二阶半，五日之内小爷必升三阶，把我那份提前准备出来！”
他急切地越墙而走，孟娴甚至没来得及说先赠他一份试吃。
她神情覆杂，不理解，但尊重，甚至十分乐见其成。
羽族对容貌的在意远超她的想象，这将是一个重大的突破点。
让孔殊先练练也好，孔雀族也算是羽族中的猛禽，他近三百岁却只有二阶的妖力，连几个小鹩哥的真身都看不破，众人皆道他天赋奇差。
若是鼎鼎闻名的纨絝世子都能在五日之内突破三阶，定能大大激励其他凡族小妖。
孟娴颇为满意，回房拟了几道凤旨，加班加点，日夜不辍地炼丹准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