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娃攥着短刀的手抖如筛糠,胡商被捆在拴马桩上。
“赵、赵哥……真要宰了他?”他回头望向阴影中的赵奇,“这好歹是条人命……”
赵奇擦着弹弓皮兜上的血渍,头也不抬:“他知道宇文部通敌,我们留他活口,明日死的就是全村。”
李狗娃知道这是赵奇给自己的一个考验。
他没有退路可言!
一咬牙,李狗娃拿着刀顶住了胡商的咽喉。
正要准备发力的时候,突然看清了对方脖颈上的金狼刺青。
那狼眼用朱砂点染,在雪光里泛着血色的幽芒。
他握刀的手猛地一颤,刀刃在胡商皮肤上划出细小的血线——这分明是突厥王族阿史那部的嫡系印记。
“赵、赵哥......”李狗娃牙齿在寒风中打颤,“这刺青......”
阴影里的赵奇突然暴起,牛皮靴碾碎冰面的脆响惊飞了枯枝上的寒鸦。
这个总把弹弓别在腰间的少年郎,此刻眼中迸出刀刃般的冷光:“闭嘴!你想让宇文烈的探马听见?"”
拴马桩上的胡商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羊皮袄里掉落的布防图浸在雪水里,墨迹晕染出阴山道曲折的脉络。
陈猛立刻用裹着狼皮的靴子踩住图纸,锁子甲下隆起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嗖!”
铁蒺藜破空声比北风更尖利,胡商额间绽开的血洞喷出温热的白雾。
赵奇收弓时,皮兜上凝结的血珠簌簌落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地殷红的玛瑙。
“埋了。”他踢了踢还在抽搐的尸体,“用狼粪盖住血腥味。”
陈猛默不作声往坑里撒狼粪,徐蛮子突然揪住李狗娃的领子:“你他娘刚才想反水?”
“没、没有!”李狗娃裤裆湿了一片,“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赵奇拎起染血的布防图:“等宇文烈用这玩意儿把突厥人引到王家屯,你的妹妹,你的家人,还有边境的十几村镇,全部要夷为平地!”
“你这个蠢货!”
李狗娃耷拉着脑袋,一点都不敢反驳。
他知道赵奇说的是事实。
一直到回到营地,李狗娃也是魂不守舍。
他担心自己的家人恐怕早已经遭遇不测……
“噗噗~~”
营帐内,油灯缓缓地燃烧,发出轻响。
油灯将五个人的影子投在冰墙上,显得有些深沉。
赵奇用刀尖划开烤硬的黍饼,塞进嘴巴里面咀嚼着。
他含糊地说道:“你们看这箭头。”
徐蛮子凑近一瞧那缴获的箭头,倒吸冷气:“军械司去年新制的破甲锥?怎会落在突厥人手里?”
“不止这个。”陈猛摊开从尸体上扒下的皮甲。
“针脚是卢龙塞裁缝铺的手法,锁子甲环用了宇文部特供的赤胶。”
赵奇蘸着酒水在案上画线,简单地描绘出了附近的布防情况:“三年来突厥劫掠十四次,似乎有意无意都会绕过宇文烈的防区。”
“去年冬,鲁国公嫡系三万人马在阴山道中伏……”
“您是说……”陈猛瞳孔骤缩。
“养寇自重。”赵奇一抹桌子上的布防图案:“突厥人越是频繁骚扰边疆,宇文烈的部队越是重要。”
“他就有更多的理由向朝廷要粮饷。”
“若真灭了突厥,他这镇北将军还值几个钱?”
徐蛮子一拳砸在冰案上:“那咱们的军功……”
“照常报。”赵奇冷笑,“但要改个说法——斩首流寇二十八,缴获零散皮甲。”
赵奇认真地说道:“记住,咱们只是喝风吃雪的边卒,不该认得突厥王族的印记。”
五更天。
徐蛮子与李狗娃一起,押着驴车往大营去,车上蒙着腥臭的毛皮。
赵奇将半块染血的腰牌塞进徐蛮子的怀里:“若宇文烈问起狼头刺青……”
“就说被野狗啃烂了。”徐蛮子咧嘴一笑:“老子省得。”
……
镇北将军宇文烈抚摸着腰间错金螭龙剑柄时,亲兵统领拓跋浑正在为他系紧狮蛮带。
帐外传来报捷的号角声,这位统御北疆十三年的银甲修罗,嘴角扯出刀刻般的笑纹。
“让他们跪着进来。”
当徐蛮子拖着载满首级的板车踏入大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宇文烈战靴上的血珀。
十二颗鸽卵大的红宝石镶嵌在玄铁护胫上,随着步伐晃动时,宛如凝固的血滴在暗夜里流淌。
“参见大将军!”徐蛮子的额头重重磕在冻土上。
他余光瞥见宇文烈垂在膝头的右手——那戴着犀角扳指的食指正在轻轻叩击虎皮椅扶,每一声轻响都像重锤砸在心头。
旁边的李狗娃已经吓得浑身哆嗦,跪拜在地上完全不敢抬头。
银甲将军忽然起身,铠甲鳞片刮擦的铮鸣让李狗娃浑身一颤。
宇文烈身长九尺,玄色大氅下露出冷锻山文甲的锐角,肩吞是两尊呲牙的狻猊,兽瞳嵌着漠北罕见的蓝宝石。
当他俯身查看首级时,李狗娃闻到了混着龙涎香的铁锈味——那是无数战场亡魂浸透甲胄的气息。
“你说这是流寇?”宇文烈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
他腰间那柄四尺三寸的陌刀突然出鞘,刀光劈开营帐内凝滞的空气,某颗头颅应声裂成两半。
凝固的脑浆溅在徐蛮子脸上,混着冰碴的髓液顺着他的鼻梁缓缓滑落。
大营辕门两侧,宇文烈的亲兵如同铁铸的雕像。这些从狼山死士中遴选的精锐,人人左颊刺着滴血狼头,玄铁兜鍪垂下赤色顿项,在朔风中翻卷如血浪。
徐蛮子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回将军,都是些抢粮的杂碎,连皮甲都不齐整!”
宇文烈微微眯着眼睛,盯着他:“我怎么感觉是突厥的精锐呀?”
“定是突厥人假冒王族来掳掠的!”徐蛮子额头抵地:“去年冬他们连鲁国公的帅旗都敢仿制……”
帐内死寂良久。
银甲将军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就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在两人的肩膀上。
李狗娃与徐蛮子跪倒在雪地上,心跳如擂鼓。
酷寒的冬日里面,他们的后背不断地渗着汗水。
宇文烈突然大笑:“好!本将就喜欢实诚人!”
当日晌午,敕令送至营地:
「擢赵奇为从七品武骑尉,统阴山哨所百人队。赏粟米十二石,绢二十匹,纹银二百两。另赐美酒十坛,嘉奖赵奇之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