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西北坐在书桌后头,看了眼对面一言不发的蒋绍言,抄起手边一本书往桌面一摔:“公开跟人叫板,不仅公司,人都差点赔进去,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
蒋绍言脸色发沉, 半晌:“这事是我考虑不周。”
蒋西北冷哼:“是考虑不周吗, 你都三十了, 还这么年轻气盛跟人逞凶斗狠?早跟你说过老赵这人不好对付, 你想办他方法多得是,偏偏用了最蠢的一招,沉不住气!”
老子还是老子, 训起儿子来毫不含糊。但换个角度想,蒋绍言有胆魄也有冲劲,只是手腕时机稍欠缺, 蒋西北打心眼里还是高兴的,若是换作他年轻那时,脾气只会更暴,手段也只会更激烈。经此一事对蒋绍言来说也是成长。
“行了,这事儿算过去了,以后一定三思而行谋定后动。”
蒋绍言抿唇,脸色依旧发沉,却不是为赵德青的事。之所以愁眉不展,是为蒋西北的病。
蒋西北对他隐瞒是一方面,而他身为儿子,竟然对自己父亲的身体状况毫不知情。
蒋西北知道他想什么,清清嗓,再开口时音调瞬间矮了半截:“生病这事瞒你是我不对,但这又不是跟你说了病就能好。”
蒋绍言刚要开口,蒋西北仿佛预知他的话:“我不去住医院,谁过年还往那儿跑,晦气。你要真孝顺,就让我踏踏实实过个好年。”
人老了尤其固执,何况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蒋西北,根本劝不动。
蒋绍言专门找过蒋西北的主治医生,全国有名的胰腺癌领域大拿,对方说蒋西北这种情况已经不适合手术了,只能先化疗看效果,然而一期化疗结束,效果并不理想,反而短时间内还出现了淋巴结转移。
那位老大夫沉重地拍拍蒋绍言的肩,跟他说多顺着你爸,其他的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书房静下来,蒋西北又拿起桌上那张和妻子的合照擦拭,这已经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拿眼镜布前前后后擦一遍,连缝隙都不放过,然后将布放下,低垂着眼,看照片里的妻子。
妻子穿着旗袍坐在凳子上,容貌美丽神情温婉,永远停留在三十多岁的样子。
蒋绍言沉默地看着,就见蒋西北把那张老相片搁下,突然说:“我想回趟绍兴。”
“很久没去老房子住了。”他说,“我打算在那儿过年。”
绍兴在江南,冬天虽然气温高些,但空气湿冷,屋里也没暖气,不适合养病。
“现在回去太冷了,房子也没装暖气。”蒋绍言坐直,“您要想回去等开春,天气暖和了,我陪您回去住几天。”
“不碍事。”蒋西北浑不在意,“以前大冬天的我都能下河游泳,那河里全是冰我也不怕,没暖气算什么。”
蒋绍言不作声了,朝蒋西北看去。
一回来他就注意到蒋西北染了头发,一头黑发显得人年轻许多,叫他想起刚在蒋西北身边做助理的那段光景。
蒋西北一米八几,又当过兵,腰板永远板直,头发黑亮浓密,走路生风,声如洪钟,骂起人来也毫不含糊,声音能从办公室一直传到电梯口,经常叫手底下的那群高管臊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就是生病动了场手术之后,一夕间就长出了白发,腰杆也不再挺拔,走路需要拐杖支撑。
蒋西北性格大气豪爽,精力也澎湃过人,年少的蒋绍言曾一度以为父亲如山,永不会老。然而这会儿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清楚地照亮他眼角的细纹,也叫那双眼里的疲惫无所遁形。不止疲惫,还有落寞甚至悲伤。
蒋绍言突然有些不敢看。
过了将近一分钟,蒋西北才又说:“其实我想去看看你妈了。”
蒋绍言母亲当年突发心脏病去世后就安葬在了老家,这些年蒋西北时不时就回去看望。
蒋绍言心里一动:“行,那就回绍兴过年,我跟您一起。”
这话换来了蒋西北一句哼:“你舍得走?”
他知道钟虞没走,不仅没走,蒋绍言今儿还把人领家来了,从那藏不住的高兴和亲密就能看出,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是不是确定了以后都不走了?”蒋西北问。
蒋绍言嗯了声,不自觉就带了笑。
经过这件事,蒋西北也看开了,这或许就是命,这两个人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刚确定了关系,肯定正热乎,蒋西北知道蒋绍言一定不想走。
“你就留这儿吧,我自己回去就行,我叫小张陪我去。”
小张是他多年的司机。
蒋绍言坚持:“我陪您回去。”
蒋西北不置可否,正好杯中茶水凉了,他端起茶杯喝水,同时摆手,那意思再说吧,放下茶杯便叫蒋绍言出去,说想自己待一会儿。
等蒋绍言关门走了,蒋西北才压抑着声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