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烛香一半眠
如今,要想拔得头筹,就剩那最后一发箭了。
这丝带柔软,又极为细薄,而今夜风骤起,想要射断,自然是难上加难了。
萧瑜向店家问道:“这最后一箭,可否由我和我娘子一起射出?”
“这……可是这位娘子身量瘦小,公子就不怕——”
还不等店家说完话,萧瑜淡淡道谢:“多谢店家宽放。”
他走到冬儿面前,揽着冬儿撑开了那张弓箭,带着她调整箭射出的角度,用只有两人可以听清的音量问道:“怕不怕射不准?”
“不怕……”冬儿回答,可是手心却还是微微出了薄汗。
萧瑜眯起眼睛,听着细细的夜风声,攥着冬儿的手轻微地改变箭射出的角度。
“若是射中了,冬儿会给我什么奖赏?”
他装作是调整手臂姿势的模样,在冬儿耳边说话,唇角亲昵地擦过冬儿的面颊,只是旁人都看不出来罢了。
“萧瑜……萧瑜想要什么奖赏呢?”
冬儿正神思想望别物,萧瑜抓着她的手一松弓弦,那箭矢射出,不偏不倚,那丝带应声而断,一对绒花面具掉在了绣垫上。
围观众人楞了半秒,顿时掌声雷动,恭贺萧瑜和冬儿拿下了这头筹,店家既心疼自己的东西,又欣赏这一对小情人佳偶天成。
两人挤出那喧闹的人群,到了一处角落里。
萧瑜为她戴上其中一副面具,遮住了冬儿绯红的面颊。
“奖赏我还没想好,需要等夜里再告诉你,若是夜里想不出来,就好好攒下来,等到以后再求。”
繁丽的绒花面具之下,冬儿一双杏眼更含深情,他戴上另一幅面具,将冬儿拉到巷子里的阴影中,附身含住了她的唇。
“唔……有人的,会有人的殿下!”
冬儿用小的听不见的声音拒绝着,萧瑜却不甚在意,扶着她的腰,舌尖拨弄着冬儿的唇瓣,待她自己按耐不住,微微张开了口,又逗弄着勾缠嬉戏,直到有人问巷子里有什么人才停了动作,换了另一条路逃跑。
冬儿又羞又气,说萧瑜没有学好,学得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态势,直把人望暗巷子里拖。
因面具遮挡着,冬儿只露出了生气时微微鼓起的小嘴,萧瑜用指节点了点。
“不会叫人发现的,你已经是我提过亲就等着拜堂成婚的娘子了,难不成想要亲近还有错么?”
他说得有道理,冬儿也辩白不过,便寻了一处小酒楼坐下吃些东西,这回,便是换做旁人来问冬儿这面具是哪里得来的了。
待询问的人走开,萧瑜冷着眉眼说道:“你怎么不像方才那位姑娘一样骄傲,难道我不比她的郎君厉害吗?”
“自然厉害啊,但是不要与人炫耀,冬儿心里知道殿下是最好的就好了,殿下不懂得道理么?”
萧瑜认真问学道:“是什么道理。”
“也不见谁得了宝贝要喧闹得五邻六舍的都知晓,我见书上这样做的,不是被害死了,就是倒大霉……”
她方才看得真真的,萧瑜射箭的时候,有好些小娘子的眼睛都要看直,像是要把萧瑜抢走一样……冬儿什么都没有,可抢不过别人。
萧瑜只听出这里的醋怨味,心里却暗暗窃喜。
“为何呢?难道不是旁人知晓我的好,你面上就会有光么?难不成是冬儿担心我不‘贞洁’,会变了心,跟了别人不成?”
萧瑜越说越严重,甚至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幽怨凝噎的,比那些被囚禁在永巷里的娘娘们还要苦:“你且放心好了,我也跟不了别人了……”
他眼眸里又缀起了凄冷的清辉,睫羽打上一层浓密的阴影,冬儿看了心里一紧。
冬儿连忙安慰:“我就是担心你被别人看上抢走了——才没有想过那些!我就是觉得你好,所以才担心,你不要一有事就说这样的话……明知道我听了会心疼的!”
萧瑜收了情绪,说自己不难过了,坐到冬儿那一侧,说是要服侍她吃饭。
宴春楼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气的酒楼,两人赶着时候来吃饭,恰好遇到了今夜宴春楼前的灯谜会,见众人一连苦苦思索的模样,萧瑜忽然问道:“冬儿,你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好?”
冬儿摇头,萧瑜指了指两人脸上的面具和一旁的琉璃宫灯。
“自然是物超所值得来的最好,今夜有不少商铺办了活动,我们便把这好彩头和好礼物都拿了去,好不好?”
方才射箭时还有顾虑,如今有了面具,萧瑜也不担心什么,带着冬儿到了灯谜前,看到了最高处的那盏六角花灯,问过后才得知,今夜这猜灯谜的活动与太尉大人相关。
据说,最高处的六角花灯是太尉大人亲手出的题目,若是能猜中,不仅能得十两黄金与御赐宫花,还必定能得太尉大人赏识荐举。
花灯上的谜题是:“两水之祸,厄在东南。”
也不说出是打一物品,还是一个地名。
冬儿担心会有官府中的人认出萧瑜,萧瑜却指了指两人脸上的面具。
“我们便只要那十两黄金,其馀的都不稀罕。”
萧瑜对冬儿说道,踩着灯架轻跃至高处,在一片惊叹哗然声中摘下了那盏六角花灯。
一旁的侍卫看得惊愕,还好心提醒,这谜底若是答不出来,可是会被太尉降罪的。
萧瑜气定神闲,端的是八方不动,在一旁拿了笔墨,写下了答案,可是却是一首诗作:
澹泊之心,如水不波。
淡薄而乐,其味弥多。
君子有道,无营于和。
天地为炉,万物同歌。
一朝失火,百卉靡柯。
“只消把这诗交给太尉大人即可,其馀若有什么罪名,便我一人来担。”
萧瑜将金纸交出,低声告诉冬儿,让她寻到宴春楼后朱雀桥旁放孔明灯的地方等着自己。
他坐在椅子上,饮茶等着那进去通报的小厮回话,也不顾众人议论纷纷,只是继续用纸笔书写着什么。
才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进去通禀的小厮前来回话。
“公子真是神了,我家老爷看了公子写的答案,说不仅是这十两黄金,还要再赏赐公子十两黄金呢!”
萧瑜收下了那十两黄金和宫花,似是料到了他会这样讲,便又问:“我猜太尉大人一定要我进去见上一面了?”
“是,正是如此,公子快请随我来吧!”
一旁的男子们霎时间都看红了眼,这带着面具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就用一首诗答了这最难的灯谜?如今太尉大人如此赏识,他岂不是前途无量?
那位戴艳丽绒花面具的男子轻轻颔首,跟着那小厮上楼,行至一旁的窗户旁,却一个翻身从窗子离开,再难寻得。
小厮登时骇然,不知道如何回覆太尉,经人提醒,只能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带上了那男子最后留下的书纸。
楼下吃饭猜灯谜的众人连带着宴春楼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惴惴不安,屏息凝神,等着楼上的消息,心中想这男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这样折辱太尉大人,真不怕被官府之人通缉吗?
又是半盏茶的功夫,那小厮激动地跑到楼梯栏杆旁呼喊:“托那位神仙公子的福,太尉大人心中忧难都解了,大人说了,今夜在宴春楼吃饭猜灯谜的,都重重有赏!”
朱雀桥畔,一盏盏孔明灯拔地而起,在簌簌风声之中,如远天的杳鹤一般振翼高飞,直入明月彩云之间,萧瑜和冬儿看着写了两人性命的孔明灯升至远天,听着一旁的人闲话着今夜有一位奇人公子和他娘子的事。
据说那位神仙公子精通文武,戴着一副艳丽无比的绒花面具,得了今夜大大小小活动的各项头筹。
“只听说他身边跟着一位小娘子,二人甚是亲密……”
“谁说那一定是男子,戴着画面具,妖里妖气的,说不定是个女的。”
“你少酸了!那你不就是连个姑娘都不如?”
二人得来的东西和绒花面具早已经收好,不外露张扬,只是坐在河边赏灯,静静听着他人口中讲述的故事。
“殿下,只是不明白,为何您只用了一首诗和几行字就让太尉佩服地五体投地?”
这个问题实在是折磨冬儿一晚上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得到答案。
萧瑜也不趁火打劫,只让冬儿答应了,就算是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冬儿也要抱着萧瑜喊他起床,还有就是每日冬儿穿衣服梳头,乃至画妆面都要萧瑜亲手来做。
冬儿拉着他的一袖子,又撒娇了好一会儿,萧瑜才终于回答。
“其实是我讨了巧,知道他在朝中愈发被人排挤,有了辞官致世之心,却又举棋不定,所以那首诗不过就是点破他的心思而已。”
“至于那灯谜,本就不是什么灯谜,只是他用灯谜暗指去年夏日里南方水患引起的一连串政事,我第二张纸上写了一些解决之法罢了。”
他有几分不屑地轻笑道:“都怪父皇把人家逼得太紧,太尉大人既然都只求保全身家性命罢了,父皇还硬是要让他在朝堂上左右为难,之前我母亲受冤,他是说过公道话的,这次拿了他十两黄金,也就帮衬一把。”
“殿下……殿下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的!”
冬儿又是敬佩又是心疼,不过是这点小恩情,殿下居然这样帮这个太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人说萧瑜的不好……
她不知萧瑜已经是重活一世的人,他的计算早就已经到了十年后乃至二十年后。
“有些是运气,有些是信念。”
“信念?”
冬儿问道,她不知道是什么信念。
“不怕你说我许多计谋,只怀着信念,希望为冬儿扫去前路上一切阴霾,为你我铺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出来。”
萧瑜把那朵宫花放在了朱雀桥旁的石墩子上,带着冬儿从小路回了朝暮堂去,哪里还有冬儿早就滚好的元宵没有煮熟。
冬儿挽着萧瑜的手,无言行至清明的月色之下,忽然停住了脚步。
“殿下,要不……我们今夜就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