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知何处笛
三日后清晨,天还没有大亮时,萧瑜便叫冬儿起床,让她尽早梳洗更衣,准备到书院里去。
冬儿本来是丝毫不偷懒的人,勤勉能干,不喊累也不喊苦,在遇见萧瑜之前,无论是天长夜短,总是天不亮就能起床,不需要旁人来叫的。
可是,如今和萧瑜成亲在一起了,这样的好习惯便不知道去了哪里,冬儿已经被萧瑜养出了睡懒觉赖床不起的毛病,两人本定着要冬儿每次睡醒时都抱着萧瑜,如今全反了过来,冬儿成了那抱着被子嘤咛闷哼,不愿意起床的人。
萧瑜自然是心疼冬儿,先一步起床梳洗好,看着窗外天色,知道再不让冬儿起床就要误了时辰,便去叫冬儿起来。
如今,冬儿也学会了他那耍滑无赖的样子,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像只小奶猫一样缩成一团,一旦萧瑜声音大了些,便嘤哼着撒娇,让人怜惜疼爱,总是不忍心将她强行叫醒。
“让冬儿再睡一会儿吧殿下,冬儿还不想起……”
烫热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攀住萧瑜的手指轻轻摇晃,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冬儿牵着萧瑜的手还没放开,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就算萧瑜的心是铁做的,也是受不了这样的乞求,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他把冬儿的手放回到被子下,为她将那缕掉落在额前的头发理在耳畔,撑着床铺轻声叹了一口气。
“殿下最好了。”冬儿呢喃着说,睫羽轻颤,在她眼周打上一圈浓密的阴影。
萧瑜附身亲了亲她的鼻尖,随后将冬儿卷着被子横抱起来,带她坐到了桌前,准备为她梳妆。
冬儿被他的动作惊醒,手臂环着萧瑜的脖颈慌乱地说:“殿下不要,冬儿要掉下来了。”
闻言萧瑜按住她踢腾着的小脚安抚道:“不会,我抱着你呢,不会让你掉下来的,再不梳妆,去书院迟了,就要被先生怪罪了。”
这一番折腾,冬儿已经醒了,坐在他腿上,看萧瑜为自己梳头擦拭水粉,只是好不委屈:“都怪殿下,都是殿下昨晚上非要……”
“昨晚上非要如何,我只记得昨夜冬儿睡前一直抱着我不撒手呢,难道是冬儿有什么怨言不好说出口么?”
萧瑜擡眸认真地问道,冬儿在镜中看到他的眼睛,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萧瑜,抱怨和阻止都被他堵在了口中化为脸上的红晕,只好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没什么。”
因为是要去学堂念书,萧瑜没有为她化太重的妆,为冬儿挑选好了衣服后,冬儿才得了机会,从那被卷中逃出到床上,一边偷睇着萧瑜,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换好。
起床时的不情不愿早已经烟消云散,如今似乎只有被萧瑜抱在怀里梳妆的酸涩和甜蜜回味不尽。
她换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看着对面坐在桌前喝茶的萧瑜,柔柔地叫了一声萧瑜这个名字。
他不回应,只是擡起头望着她,眼眸深沈,跨过无数岁月,映着只有他一人才知晓的情深。
“我还想要你抱着我,就这一次,好不好?”
“几次都可以。”萧瑜淡淡回答道,将冬儿抱起来,向楼下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踩得坚实有力,冬儿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他的心跳声,小声说:“殿下,等到中午的时候,你会来接冬儿吗?”
“好,我一定会在书院门口等着你。”
冬儿又说:“不要一定……殿下若是有事要忙,就不要去了。”
她不过是想听这句承诺,想多和他说几句话而已。
萧瑜抱着她出了门,宋蓉很早就让人派了马车到杏济堂门前,等待冬儿和萧瑜,看到她就这样被抱着出来,想及自己的婚事,心里更是千个万个羡慕,只听到萧瑜挽着冬儿的手说了一句:“没有事比你的事重要”,更是说了好几句酸话给她听。
几日前,萧瑜请人将一封书信送往裴府,不到半日,前太尉裴湖就亲自登门县府拜访宋济民,自请到县府中讲学,还特意见过了宋蓉,说是希望能亲自指点宋蓉的书法。
萧瑜事先提过自己想要祝书院成办尽绵薄之力,却不想竟然是请当世闻名的书法大家这样的助力,此事一出,宋家父子更是对萧瑜的身份又敬佩又好奇。
宋蓉将这件事讲给了冬儿,想要冬儿告诉她萧瑜到底是什么人,冬儿却守口如瓶,告诉她今后时候到了,宋蓉就都知道了。
不知不觉的,她早就已经打心眼里坚信萧瑜一定会实现他的愿望,成功坐上帝王之位的。
因书院新纳的女子不多,大都是易原县的高门显贵之女,冬儿和宋蓉与那些姑娘们并不熟识,又似乎因为两人身份的缘故,受到了其馀人的排挤,走在路上,都能听到不停不休的议论声。
其中最多的,不是说二人的身份粗野,就说那位卫兰公子,言下之意,就好像冬儿多么配不上萧瑜一样。
宋蓉为冬儿抱不平,又碍于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得以办成书院,都仰赖在场女子族中的势力,因此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和冬儿安静等着先生到来。
“孟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她们这样说你,还想抢卫兰哥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冬儿只想着萧瑜的话,她是要来跟着裴湖好好学练字的,其馀的事都不算是大事,对于宋蓉的不解很是疑惑。
“不担心,我和兰哥哥已经成亲了,他们还能把他抢走不成?不过就是我是外地来的人,大家心中有些排外罢了,等到午时下学了,不就见不到面了,怕她们什么呢?”
宋蓉笑了笑,夸奖冬儿豁达,要她午时还要到家中去吃饭,蘅姐儿和春琴也都很想她。
冬儿问起春琴近况,才得知她感恩宋家的照料,想要留在府中为婢,宋蕙夫人因为可怜她身世凄惨,便让宋蕙认了春琴为义妹,如今也是一家人了。
春琴自那日被萧瑜救下后,不吃不喝了几日,也就没再寻过短见,只是总也念叨着萧瑜和冬儿,希望能当面感谢二人。
两人说笑着等裴湖前来,
忽然有人从二人身后匆匆走过,冬儿在宫中当值多年,本已经听到了声音,下意识躲开,却还是被撞了满怀,一个端着茶水的侍女将一盏热茶泼在了冬儿的衣袖上,冬儿受惊,轻叫了一声,其馀女子的目光就都被吸引了过来。
她还丝毫不知,因为自己方才对宋蓉说的一番话,已经被人记恨上了。
那位侍女慌乱地跪在地上,抓着冬儿的裙子,请求冬儿原谅,冬儿本就穿着薄衫,被她这一番拉扯,身上的绛带都有些松垮,本要扶她起来,宋蓉却一把将那侍女推开,带冬儿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我们在这里的都不长眼睛,看不见你做了什么?不过是送一盏茶水,你走得这样急迫,我姐姐已经躲开了,你却还是将这样热的茶水洒在她身上,如今我姐姐已经叫你起来了,你却还是拉扯她的衣服,装出这一副可怜模样,你是何居心?”
宋蓉心直口快,冬儿拦不住她,只能一边整理衣裙,一边说自己没有大碍,让宋蓉不要生气。
“宝扇,还不去把疏桐扶起来,人家贵人都已经饶了她了,怎么还那样不懂事,跪在那里让人看闲话,反倒成了人家的不是。”
“是,小姐,奴婢们都是手脚粗苯的没有伺候过人,在人家面前,自然是没有规矩的。”
一个打扮清秀,年纪与冬儿相仿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宋蓉顿时就翻起了白眼,告诉她这个人乃是魏员外家的四小姐魏淑,面上看起来清丽可人,却装千个万个的心眼,之前和宋蓉见面时就闹过不愉快,如今又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一定没什么好事。
眼看裴湖就要到了,冬儿纵然知道这事是自己受了委屈,还被人讽刺自己是京城前来的,从前在宫中当差,也没说什么,整理好衣裙,接过冬儿的侍女递来的巾子擦了擦,不禁打了个冷战,让她想起来那次被两个歹人在数九寒冬里泼冷水逼供的事情。
虽然已经是春日,毕竟清晨天气还冷,她湿了半边肩膀,顿时就有些头痛,想要离开寻一处屋子整理衣服,又被魏淑叫住,一定要求冬儿原谅方才洒了茶水的疏桐。
宋蓉不忿,正要与魏淑争吵,被冬儿拦下了。
她一言不发,静静扫视了围观众人一圈,目光对上气焰嚣张的魏淑时,竟逼得魏淑自觉没趣,低下了头。
“你管教不好自己的婢女,让她在众人面前折了你的面子,自然是要罚的,可是却不该问我,只因她是你的人,我若是再多说什么,按照你说的说法,不就成了我的不是?”
她一直有在听萧瑜的话,早就不是不是那个包子性格的小丫头了,若是真的有人来冒犯,再三忍让不得,她也不会一味软弱。
只是有些委屈,如今再去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总不能湿着一身衣裳去见裴湖,又怎能留在学堂之中?
宋蓉让自己的侍女陪冬儿到小堂中,换上自己备在马车上的衣物,临走前,魏淑不忿自己没有占了上风,讽刺冬儿说道:“这样才是,一个妇人家的,整日里在众人面前走动,好生不知羞耻。”
魏淑的话,冬儿起初并没有记在心上,可是远远看到自己离开后裴湖前往学堂,众人纷纷落座,她心中便不是滋味。
今天早上,是萧瑜为她梳妆换好衣裳,送她来求学的,她却什么都没做好,反倒在众人面前丢脸,让他面上无光。
裴湖为官多年,辅君两朝,虽然年逾花甲,却是矍铄精神,刚健气度,言谈举止又不失文人儒雅,见到冬儿来迟,不问缘由,也不多加斥责,只罚她抄了两遍堂上所讲的文章以作惩戒,随后便教导起了众人书法,让众人誊写了《朋党论》在纸上,呈交之后便下了学。
即便如此,等到中午萧瑜来接冬儿下学的时候,她还是强撑着笑容,不想让萧瑜为她感到担忧。
萧瑜见她神色恍惚,又换了一身衣裳,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便趁冬儿上车的间隙问宋蓉其中缘故,得知了冬儿被泼了茶水,连忙辞别宋蓉,带着冬儿回了杏济堂。
魏淑远远看着萧瑜对冬儿关切体贴的模样,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却生生将手中的帕子绞紧抽了丝,咒骂道:“看她那副病凄凄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也不知道卫兰公子看上了她什么,不过是被泼了一杯茶水,还能要了她的命不成?”
宝扇为她放下了马车上的帘子,应和道:“就是,看她这幅模样,哪里像是能生养的人,怕不是再过上几年就要病死了。”
魏淑轻哼了一声,用手掸去了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抚了抚耳畔的珠坠。
“也是,看她一连苦相,也是个活不长久的,哪里配得上卫兰公子呢,如今祖母已经叫人将那些话传出去了,我看看今后还有哪家的蠢丫头,当她是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