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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愁心与芳物

晨曦微露,金光初耀,易原县城一片宁静,忽然听得城中街道上踏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群身穿内卫朝服的军士骑着赤鞍乌马在街市间飞驰而过,踏碎一片朝雾。

冬儿比萧瑜略早起了一会儿,此时正坐在窗前对镜梳妆,努力将自己颈侧和下颌被亲吮出的红印遮盖住,听到声音后向街边看去,一眼就看出那群人是京城的皇家内卫,忙跑回到床边告诉萧瑜此事。

他早就睡醒了,只是不过勤勉了三四日,今日萧瑜又像从前在宫里那样,起床后不好好更衣梳洗,只一味懒在被子里,像只警觉又好奇心重的猫一样,枕着手臂趴在床榻,眼睛随着冬儿转闪,看着她懊恼又有些羞怯地在镜前梳洗。

冬儿告诉他外面有京城来的内卫,问他要不要出门去看看,萧瑜不回答,从被中伸出了双手,伸向冬儿的方向,搭在床边轻轻晃了晃。

冬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楞楞地伸出双手握住,被他轻轻用力,就拽到了怀中,才梳好一半的发髻,又被他弄得散乱了几分。

萧瑜回答道:“想来是朝廷派人前来查案了,怎么办?他们来了!若是有认识我的朝廷要员,我们就死定了!”

她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说着这样惊慌失措的话,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他萧瑜比自己还盼着此事。

萧瑜压低了声音,仿佛有人在这屋内潜伏着要谋害他一般,抱紧了冬儿小声说道:“我想到办法了,不如,今日我们就一起在被子里,躲起来好不好?”

“我们一起躲在里面,就抓不到我们了。”

冬儿:“……”

说罢,他作势要把冬儿向床榻里拉。

“可是殿下这几日不都是要为百姓看病的吗,今日不开门了?”

“无聊,不如躲在被子里睡大觉。”

这几日来杏济堂看病求药的人络绎不绝,萧瑜倒是很热心肠一样,不嫌弃人来人往的吵闹,乐此不疲,如今易原县城中无人不知道这卫兰公子的名号,纷纷称他为当世华佗,扁鹊再世。

如今看来,大约就是他图一时新鲜罢了。

“那,那也是要起床的啊,不能睡懒觉。”

萧瑜挑眉问道:“哦,可是是谁贪睡在先的,昨日是哪个人一觉睡醒后都不记得是清晨还是午后了?”

这的确是冬儿,也总是好奇,萧瑜怎么就懂得那样多,骑马射箭,书法绘画,还有坐馆行医的本领。

冬儿问了好几次,萧瑜都告诉她这里面有一种诀窍,以后时机成熟了,就会告诉她。

她也不懂这个时机是什么,她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全都说给了萧瑜来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久了,反而觉得他似乎总是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秘密,是不可以对她说出来的。

“可是殿下不是说,二殿下和梅音也回来幽州吗?二殿下连他们也不见一面?”

萧瑜向颈侧贴了贴,温声道:“我知道你想见梅音,我想见二哥,只是如今时机并不成熟,何况以我二人的身份,此时是不便露面的。”

萧瑜已经收到了萧琳寄来的书信,此次陪同钦差卫队前来的,还有幽州刺史何传持,前世郗恒之死和王谱之死并未发生,他也不确定何传持是否认得自己,亦是不知道他薛氏的联系。

为了冬儿的安全,他必定要谨慎行事。

因而,今日杏济堂大门紧锁,不曾坐馆行医,百姓前来问询,也只有卫兰公子的妻子应门,称他今日来操劳过度,卧病在床,不便为人问诊。

小楼上,冬儿等得梅音心急,在窗前小桌上摆了茶水和果子,托着下巴坐在桌边,看着街上逐渐熙攘的人流,眼中的渴望落在萧瑜眼中分明,都成了他心里的责问。

形势不明,敌在暗处,萧瑜心中的焦急无人倾诉,分明是欲言又止,却垂眸将冬儿揽在怀里。

隔着单薄的纱衣,让她可以放心地靠在自己怀中,款款深情,容纳她一切的不安和焦灼。

冬儿小声嘟哝着,说只是太想见到梅音,好久没有和好姐妹讲话。

“我都知道的,其实之前宜兰园里的时候,每次你出去做别的事,我看不到你了,也会是这样坐立不安。”

“真的呀?”冬儿笑起来,像是攻城略地时获得一场大胜。

萧瑜仔仔细细说了自己那时候是如何想冬儿的,有的发自肺腑,有的是添油加醋的,说的冬儿自己都害羞了,靠在她的怀里

他腰封上的玉扣轻轻磋磨过她脊背上柔软细腻的肌肤,冬儿面颊微红,让萧瑜不要骗自己讨自己开心。

萧瑜心底轻笑了一声,两世光阴,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冬儿总是格外在意那段时间,明明他对她十分恶劣,两人凄苦受辱。

他在冬儿颈后轻轻亲吻:“没事的,我会陪着冬儿一起等。”

易原县县衙,公堂之上,鼓声擂擂,一队御卫列队整齐,步入县衙之内,为首的人正是从前西苑副总领杨羽,因在萧瑰一案中查办有功,又在御前侍奉得当,如今被萧竞权委任检校亲卫将军,统领卫队,保护萧琳一行人。

宋济民听从萧瑜的意见,“等”,他一直在等这一天到来,等待这一天破除郗恒和王谱二人之死的疑案,更是等待这一天,幽州被朝廷重视,让他尽毕生志愿,彻底荡平此间不平。

虽然已经是花甲之年,他却依旧是不到鸡鸣之时晨起,等到城门消息,率领县中众位衙属参拜时,眼中闪着矍铄光辉:“臣宋济民参见将军大人,敬拜陛下。”

杨羽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中的精戾神色略收起半分,随后让他站起身来,告诉他二皇子颖王殿下已经到达易原县中,请他即刻安排迎接,又将一封书信递给宋济民。

即便已经做好了朝中大员接手杀吏案的准备,宋济民还是大吃一惊,他绝没有想到今日前来的人会是二殿下萧琳,一时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二殿下为圣敬皇后所出嫡子,陛下宠爱信任,在王储之事上,更是与如今的太子殿下争斗不休。

宋济民心知自己命中无富贵高位之时,不过只想做好这县令之职,为民请命,不愿牵涉夺嫡之事,连忙叫来了宋蕙,让他去请卫兰公子前来县衙,自然,若是能请孟姑娘一同前来,那便更好不过了。

偏今日早上挑担子卖油塔的小哥送带了消息,说是今日卫兰卧病在床,杏济堂连门都没有开,也是带了一封书信,直言近日困顿染疾,卧病在床,何况其平民身份,亦是不便在这样的关头前往县衙。

宋济民犹豫之际打开了萧琳的书信,信中笔墨寥寥,却让他周身悚然,神色惊惶,将书信收好放在袖中。

见他面色苍白如染沈屙,宋蕙问信中所言,宋济民只摇头,吐出凝重的几个字问道:“春琴那丫头如今在哪里?”

“父亲,她正和蓉儿在一起做女红。”

“她近日来可有什么异样?”

宋蕙回答:“并无异样,只是为了父亲和分别我做了一副冬日里才用的膝套,让蓉儿交给我,除此之外,还是少言少语……对了,昨日蓉儿和我说,她是一个人在屋里,却似乎像是在和什么人讲话。”

“……好,你千万让蓉儿稳住了她,不要让她再做什么傻事,也要命人看好了后院,千万不要走漏一点前院的风声,待见到颖王殿下后我再做安排。”

宋蕙担忧地看着父亲,宋济民依然是忧愁满面,呢喃道:“但愿真相并非如此……”

易原县频爆杀吏大案,街坊四邻早就已经传言会有京城里派来的青天大老爷查这案子,宋蓉一惯爱看热闹,早就命下人听着城里的动静,仔细有外人前来的消息。

偏偏今日来了钦差侍臣,还是美名天下的颖王殿下,父亲却严令内眷不得外出,哥哥宋蕙也叮嘱自己要好好陪着春琴,不许任性胡闹,宋蓉去了春琴房间里,一面逗蘅姐儿玩,一面和春琴抱怨发牢骚。

她说起颖王殿下,说起幽州刺史何传持,春琴在一旁闷声听着,一言不发。

宋蓉觉得她这几日似乎又有些奇怪,叫了她名字,春琴却被吓得浑身一震,面色苍白如纸,就连蘅姐儿也看出了她失魂落魄,稚弱地安慰道:“娘亲不要哭了,娘亲昨日不是答应蘅儿不哭了吗?”

宋蓉来时就注意她眼睛有些发肿,她昨日还哭过,是为了什么事?

春琴故作镇定,让蘅姐不要胡说,怯声问道:“小蓉妹妹,你读书应当也是懂得律法的,杀了两位大人,那些凶手,若是被抓到了,将要如何处置呢?”

宋蓉思量片刻后回答:“依照本朝律法,应当是车裂之刑,你管他们做什么呢,就算是坏人杀了坏人,也是要依照律法处置的啊”。

春琴忽然急声迫问:“可是为什么有些恶人总是那样风光,便不见有什么律法……那些官员,明知道他们是恶人,还是千方百计为他们脱罪!怎么杀了那些官员,律法就来了呢!”

宋蓉一向是当春琴是闺阁女子,谨小慎微,不懂这些道理,今日她忽然情怀激烈,这样斥骂当世之道,让宋蓉很是吃惊。

春琴看了看蘅姐儿,幽幽长叹一声,向宋蓉表达歉意。

“你到底怎么了,若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同我讲啊,如今我爹爹他认你做了义女,我们可就是姐妹了……若是,若是你嫌弃我不懂道理,不能给你排忧解难,那你去和孟姐姐将,她最聪明,懂得的最多了!”

“宋大人……还有兄长,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孟姑娘,也是的,他们对我都很好……”

她这话仔细想来有些奇怪,宋蓉没有注意,只是继续安慰着她。

“小蓉妹妹,你说,是不是人死了,就会把一切痛苦都忘了,我从前吃斋念佛,没有杀生,大约也没有做什么恶事,我是不会到阎罗王那里吃苦的,对吧?”

她说得愈发可怕,宋蓉想起冬儿从前叮嘱的话,所谓与一心求死之人交谈,是要顺着那人的心意讲话,又要逆着他的心意做事,让心中的痛恨都宣泄过了,便不再那么苦了,而不是要一味劝解。

“当然了,只有恶人才会,你不会的,可是人死了的事我也知道的不多,要不我们去问问孟姐姐,想着,那钦差卫队应当也到了,府中不戒严了,我们就出门去看望她,和她说说话,和或许你就开心了。

两人把蘅姐儿哄睡了,托下人照看,一齐换了衣服,正欲出门,前衙的衙役忽然来报,慌张告诉宋蓉,今日颖王殿下竟然发难了宋济民,将他大打二十大板,重枷压入大牢,就连宋蕙也一同被下狱,如今正要来官兵,将后院的亲眷们都严密看管起来。

宋蓉毕竟还是年轻女儿家,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正慌乱时,竟然是春琴稳住一旁的仆婢,问为何突发如此横祸。

“不知道,听颖王殿下的意思,好像是说咱们大人和凶手秘密来往,有了证据,听说这次颖王殿下又便宜行事之权,就怕他不仔细查证……唉,可怜咱们大人,那样大的年纪,血肉模糊被带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闻言,春琴面色如土,楞楞和揽着被吓坏了的宋蓉,和她一起往内园走去。

行至半途,春琴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不是宋大人……他们都抓错人了,他们冤枉了好人了!”

一旁的衙役等还不曾做出反应,她话音才落,忽向前厅奔去,哭喊着说要为宋济民伸冤,自然是被扑倒在地,回来,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髻散乱一团,脸上泥血混凝,一如当日与宋济民等人初遇时的模样。

易原县衙之外,百姓们将紧闭的县衙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只因这位从京城里来的颖王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将爱民如子的宋县令一顿毒打,押入大牢之中。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得在此等候县府之中的消息,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说宋济民不懂为官之道,上任三把火烧到了不该烧的人,如今连自己的小命也一同搭了进去。

萧琳见过幽州大小官吏,发落了宋济民,留幽州刺史何传持与自己一同巡视易原县衙署,商议后续侦办杀吏案一事。

何传持为萧琳引路,见他匆匆查过卷宗银库,想他方才在公堂之上被宋济民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用寥寥数语激怒,便知这位二殿下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难成大事,说话的语气神色也不免轻松了几分。

萧琳背对着他,不见语气上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只是,似乎还为了方才公堂之事气恼不已,听到县衙外人声嘈杂,便叫人驱逐了那些围在县衙门口的百姓。

“父皇委以重任,若不是何大人为我提供了这样重要的线索,想来此案侦破遥遥无期。”

何传持恭敬道:“殿下言重了,此臣之责,臣之本,何况那宋县令做事的确出格,搅扰地方,蒙骗百姓,若不是殿下前来,想来易原县永无宁日。”

萧琳袖手,好奇问道:“哦,看来又是庙小妖风大,这位宋大人,又是贪官污吏,其罪当诛?”

何传持从怀中掏出了一封血书:“臣惭愧不能,此贼与前任县令都和那郗恒勾结,为害一方,把持幽州官学民学,其心可诛,可是臣每每上报朝廷,都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也不知朝中哪位大员暗中支持,为其开路……”

萧琳神情一肃,眉梢微不可查地向下一压,唇角微震,轻声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是,”何传持继续说道:“臣求告无门,纵是薛相,对此也无能为力。”

“哦?你认得薛大人?”

“是,臣曾为薛相门生,恩师志虑忠纯,呕心沥血,可是却不得不看着朝中被奸邪之人把持,实在是让人伤心。”

萧琳笑道:“想不到,薛大人还有您这样的门生,实在是可歌可泣啊,既然如此,我有一件私事,还想拜托大人。”

何传持道:“殿下但说无妨。”

“我有一位九弟,大人应当是知道的吧?”

“这!殿下难道是说!”

萧琳回身,用眼神示意他不许声张。

他冷声反问何传持:“你惊慌什么?不过一个已死之人,还能让大人如此惊慌,莫不是他还做了什么荒唐事,恫吓了大人,亦或是大人你与他曾有恩怨?”

“不,微臣,微臣不曾见过那位……那位殿下,微臣只忠心于陛下,忠心于朝廷,不知二殿下为何忽然提起了他,微臣只是一时惊慌罢了。”

如今谁人不知,从前那位九皇子是天下的禁忌,是皇室拼尽全力遮掩的丑闻,何传持震惊至极,一时不知道萧琳想要做什么。

萧琳眼神带笑,却摆出了一副为难姿态,叹息道:“他做了错事,自然是要受罚的,可是毕竟他也是我的手足骨肉,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何传持将视线移到一旁,却不忘恭敬听着。

“当日见他一副竹席草草掩埋于荒野,终究是可怜,这些日子,我在梦中常见他孤苦无依,魂魄漂泊,想起儿时情谊,或许是他托梦与我诉苦,听说易原县有一位道人制作的棺材闻名幽州,我只想——”

原来只是这样,那到不算什么大事,甚至还是一件好事,何传持面上不动声色。

“还请殿下放心,这等小事,下官一定会为您办好。”

“既如此,就有劳大人了。”萧琳不再多言,“午后我还需拜见外祖府上,告祷亡母圣敬皇后,那就明日再与大人会面了。”

萧琳目送何传持离开,梅音则从一旁暗处走出,告诉萧琳已经将宋济民的家眷安置妥当,他暂时在牢中等候,如今十分安全。

她今日难得穿了一件素净的侍女衣服,暗色的缎子面,在阳光下竟然闪着细碎的微光。

萧琳是很厌烦与人做戏的,与萧竞权做出一副父子情深的戏码也就罢了,如今还不得不对何传持虚与委蛇,他并不开心。

大约,也只有梅音走到他身边,微微扬起脸望着他,挽着他的衣袖,才能让他的心情舒畅几分。

“殿下方才演得好像,奴婢都有点被吓到了,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护好宋大人一家,方才他还请我转达,他感激殿下的体恤,只是不能为殿下效力,深感惭愧。”

萧琳淡淡道:“不过就是装腔作势的把戏,我向来很讨厌……他的心意我明白了,此番也是无奈之举,辛苦他了。”

梅音有些担心

梅音笑了笑,又问:“那……如今我们去见冬儿和九殿下吗?”

不出意外,萧琳回答,不想,非常不愿意,见到萧瑜就会很生气,气得他心中郁结,气得他头痛欲裂,甚至扬言让人把冬儿接到梅音身边,再也不管萧瑜了。

梅音点头,转而安慰他不要气恼,说自己很想去见冬儿,萧琳可以和她一起去看冬儿,就不见九殿下萧瑜了。

此次前来幽州,成碧因照看王府,留意京中太子和四皇子的行动,并未同行前来,想来他见到萧琳这般“开朗”,一准乐开了花。

将至黄昏,萧琳和梅音换了素衣打扮,叩响了杏济堂后院的小门,借着昏暗的天色,一旁的街坊四邻并没有发现什么。

冬儿和梅音拉着手不放,一副又哭又笑的模样,萧琳和萧瑜每每看她们这样激动,总是十分不解,许是觉得有些过头,又或者是羡慕嫉妒,总归是一种看不大惯的情绪,萧瑜将冬儿拉回自己身边,萧琳也用眼神告诉梅音她还是站回自己身边比较好,两人这才依依不舍把手分开。

可怜委屈的,伤心不满的,又是眼泪朦胧的,萧瑜和萧琳十分无奈,让两人一起去楼上玩,果然梅音和冬儿走之后,院内就冷清了许多。

萧琳简单看了看萧瑜冬儿居住的小院,院中整齐摆放着木架,晾晒着各类草药,地上石板草地干净整洁,还挂着一些晒干的食物,清风微拂,院内便是阵阵清爽的药草香味。

“就为了这么个院子,就不怕在这里惹上什么麻烦,中断了你的大计?”

萧瑜轻笑,回答道:“自然是不怕的,瑜儿还能有什么大计,所为大计,不过是为了冬儿高兴。”

萧琳垂眸道:“你说得对。”

萧瑜又问:“之前成碧来信,说是那薛妙真用了暖情的酒,差点就……二哥身子还好吗?”

“你倒是真有脸在我面前说这个,我最亲近的下人都已经被你收买了,我的身子好不好,他不曾告诉你吗?”萧琳毫不客气,微擡衣袍,坐在了院中的藤椅上,向后略靠,就能听到楼上梅音和冬儿的欢笑声。

萧瑜坐在他身边,正色道:“此事至关重要,我不想有一日见到二哥,是见到二哥发黑的尸骨!”

“……我知道的,你能改旁人的命,能预知未来之事,未雨绸缪,可是我更想让你把握住你自己的命,你在幽州这般张扬,亲身下场,就不怕被父王发现吗?你可曾想过梅妃娘娘?”

他的确说中了萧瑜心中的隐忧,见到萧瑜沈默不语,萧琳告诉他,希望他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也不想有一日听到萧瑜的死讯。

“若是这样,二哥,瑜儿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只是那万分之一的情景,我若遇到不测,就请二哥为瑜儿照料好冬儿,为她寻一户好人家,让她安稳馀生,此事,就拜托二哥了。”

萧琳不愿回答。

他不想狠心拒绝,也不忍就此应允,坦然接受至亲之人的离去,他做不到。

“多谢二哥——先前二哥来信时说要让梅音留在幽州,如今已经决定了了吗?”

“太后步步紧逼,父皇也要我一再隐忍,一时才有了这样的念头——我会留她在身边,我不想她离开……”

这是萧琳少有的坦诚,表露自己深深掩藏的心迹。

萧瑜道:“上一世薛承容和薛妙真毒杀二哥,妄扶植二哥的遗腹子,弄权上位,与四哥一派缠斗多年不休,天下不宁,也可怜二哥的骨肉饱受离乱摧残。如今他虽然权正当时,可是我有心灭他,他便不会侥幸逃脱。”

他缓缓擡眸,双目点漆一般,沈声道:“我若登基,一定会让二哥与那薛妙真和离,诛杀薛氏——此番大计,正自幽州始。”

第二日,易原县衙内宅,原宋家亲眷仆婢被安置在大小屋院内严加看守,虽无冻馁之虞,却也担惊受怕,神色惶惶,男女叹息痛苦之声传入宋蓉春琴耳畔,啾啾索命,心如刀绞。

天尚不见大亮,有人在屋门边上敲了敲,宋蓉与春琴登时坐起,细听来人报信,才得知宋济民和宋蕙已经定了死罪,午后就要被押解入京,众女眷□□没入奴籍,其馀男子充军北边,家仆变卖,充入府库。

大约已经做好了沦落为奴的准备,宋蓉并无大悲大骇,强以镇定,告诉看守之人春琴与蘅姐儿与宋家并无亲连,也非家中仆婢,不应当受牵连,经查证后,果然来人将春琴与蘅姐儿带走。

宋蓉又将自己的私房钱全都拿给了春琴,叫她一定不要声张,暂时躲避风头,来日若是能将嫂姐宋母与宋蕙幼子救出,她便感激不尽了。

春琴心中百感交集,却只能哭求着众守卫,直言宋济民有冤,旁人问她为何如此笃定,却又一言不发,眉目一凛,抱起蘅姐儿愤然离开了县府,直奔杏济堂去。

卫兰依旧抱病在身,药铺店门紧锁,春琴只好从屋后院门求见,走到巷门口时,却见到两个佩刀的守卫站定当中,还不做出反应,就被捉入院中。

她狼狈擡头,却看见卫兰和孟姑娘换了一身新衣,与另一个浑身贵气的男子和年轻女子对坐,饮茶谈笑。

萧瑜已经告知了冬儿他和萧琳的谋划,只是见到春琴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年幼的蘅姐儿哭泣不止,冬儿眼神中难□□露不忍。

春琴也不管萧瑜,跪下求冬儿一定要救宋家上下,将头磕在地上的青石板上作响,鲜血流流,与尘土一并混黏在脸上。

梅音知道冬儿心软,得到萧瑜的示意,将她挡在身后。

萧瑜向来性情沈冷,眉目之间积威冷蹙,春琴一贯都十分害怕他,不敢和他交谈对视,见到如此情形,也只好求萧瑜看在与宋蕙交好的情分上想办法出谋搭救。

“宋大人一家对你是有恩情的,你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我心中敬佩,可是如今证据确凿,有人明指宋大人与郗恒王谱之死有关,我又如何搭救呢?”

“可是……颖王殿下不分黑白,义父和义兄是被冤枉的!”

萧瑜冷笑道:“颖王殿下不分黑白是非?你可知道这位是谁吗?”

萧琳垂眸,一双漆眸倾注,春琴似乎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望着萧瑜。

“你,你是颖王的人?你们都是朝廷的人?”

冬儿和梅音见状,把蘅姐儿带到一边玩耍。

萧瑜点点头:“不错,这位就是颖王殿下,他人就在这里,有什么冤情,不如你和他亲口来说吧。”

“……呵呵,原来你们都是一夥的,”春琴愤然流泪,一改往日里怯懦不敢言语的模样,竟有几分壮士赴死般的决绝,低声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得意,为什么律法就不能惩治你们。”

二人对视,对春琴所言感到十分好奇,她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无论是威逼利诱,她都是一副从容赴死的神情,与从前判若两人。

这样的情形萧瑜没有预料到,他一直怀疑春琴的身份,也好奇她为何在得知郗恒已死后精神错乱,一心求死,本以为用宋济民为饵,可以逼她说出身上的秘密,却不想她竟然是这样的性情。

她似乎尤其恨朝堂之人,是有什么不能言说的冤屈吗?

萧瑜萧琳正踌躇之际,冬儿站了出来,说自己想要和春琴说说话。

尚不清楚春琴的实力,本担心她会对冬儿不利,萧瑜起初并不应允,可是冬儿十分坚持,想要为萧瑜分忧。

她拿了一盘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去柴房见春琴,亲自喂她喝了些热米汤,便一句话也不问,为她梳洗起头发,随后告诉她蘅姐二如今有梅音陪着,吃了好些东西,已经睡着了。

春琴对冬儿留有戒心,沈默许久,问她以后自己会被如何处置,蘅姐儿会不会受牵连。

冬儿反问她,是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是能吃能睡,无忧无虑没有烦恼的。

“是又怎么样,你们想把蘅姐儿怎么样?”

冬儿告诉她,自己今后不能有小孩子了,所以看到小孩子很喜欢,她或许不能当娘了,但是如果她也有一个女儿,一定会将她好好养大,爱着她,护着她,将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有了孩子,并不好,若是能疼爱她还好,若是不能一直疼爱,就会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冬儿便问:“蘅姐二是郗恒强逼你生下来的孩子,是吗?”

“是——又如何呢?”

春琴眼中晦暗,一双哭肿了的眼睛,没有半分神色。

“你不喜欢蘅姐儿吗?不会吧,连我都喜欢她,我最好的姐妹梅音,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她,都喜欢的紧,你是她的亲娘,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冬儿记得之前春琴以泪洗面却也强笑着陪蘅姐儿玩的模样,萧瑜说她有秘密,可能包藏祸心,二殿下,梅音,也都这样以为,可是她偏偏不觉得。

春琴干噎着将点心往嘴巴里填塞,仿佛这样,就能把眼泪和倾诉的欲望一起吞进肚子里。

“蘅姐儿,怎会是郗恒的孩子呢?郗恒已经死了,你们还不知道吧?”

“孟姐姐,我也搞不明白你们是什么人了,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没有人会比你心善了。”

冬儿把柴房里的草垛推了推,坐在春琴身边。

“所以,你知道什么吗?”

“宋大人是个好官,要是再点遇到他就好了,他是被人诬陷的,一定是有人要推他出来,让他顶罪,息事宁人的。”

冬儿自然明白,思考片刻后继续问道:“所以,你认识那个杀人郗恒和王谱的人?对吗?”

春琴不回应,沈默之后是号啕大哭,一会儿装作不近人情一般,冷脸羞辱冬儿,希望萧瑜萧琳将她即刻处死,一会儿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绝望地乞求道:“孟姐姐,我真的,不想活了……”

冬儿对待这种一心求死的人很有办法,她有经验,更有的是耐心。

终于,春琴败下阵来,抱着冬儿绝望地说:“孟姐姐,我们本来约定好了,他今晚要来找我的,就在县衙里,他应当已经知道了。”

“谁,谁知道了?”

“杀了王谱和郗恒的人?”

“他会来找你和卫公子,你们一定要小心。”

“他是谁。”

春琴摇头:“……孟姐姐,都是我们二人的冤孽,求你们放了宋大人一家。”

随后,春琴便作势要咬舌自尽,冬儿连忙喊萧瑜救命,千钧一发,才没让春琴自戕。

冬儿和春琴交谈时所说的话萧瑜萧琳听得一清二楚,当下便秘密派遣许多人手前去调查春琴的身份,得到的结果与萧瑜从前知晓的内容无异。

她是家中孤女,父母双亲和兄长均死于贼匪之手,被邻居家的娘伯收养,因郗府里姨娘生产,被抢去洗衣服烧水,自此之后,便留在郗恒府上做婢女,又被强占,诞下一女,也就是蘅姐儿。

梅音忽然说道:“或许她没有说谎呢?她都旁人说了实话,旁人也说了实话,因此才没有破绽,看着她长大的村民可怜她也同情她,或许发现不了什么异样。”

萧琳明白了梅音的意思,命人去郗恒府中暗中探访,看看春琴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竟从郗府的几位姨娘口中得知,春琴是主动献身郗恒的,郗恒对她已然是十分宠爱,甚至几次准允她回乡探亲,她都不肯回去。

也正是在前些时候,不知为何,她同郗恒有了龃龉,惹得郗恒勃然大怒,甚至还带着蘅姐儿逃出了郗恒府中。

冬儿提出要去看看蘅姐儿,萧瑜陪着她一起上了楼,才进了门,萧瑜反手便把门遮掩上,将冬儿拥入怀中。

方才冬儿说的话,字字句句他都应得到,特别是冬儿笑着说自己以后不会有生养小孩子,虽然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却隔着墙垣木栅,听见她心中不愿说的落寞渴盼。

前世冬儿从不主动提起此事,今生亦然,大约是她担心惹自己心中感伤。想来人心非木石,茫茫渺渺所为不过一“情”字,哪有什么两袖轻轻坦然,都是一心苦忍自留。

冬儿还想着春琴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命途多舛,想来这日夜间以泪洗面,竟然比自己看起来满目苍容,心中不觉惋痛。

恰巧萧瑜一言不语将她揽入怀中在,冬儿顺势靠在他怀里,轻轻嘤咛一声,小声说她心中有些难过。

“怎么了?”

萧瑜声音一涩,以为冬儿要和自己说子女之事。

“春琴好可怜,其实,她也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坏事,二殿下真的会降罪于她吗?”

“若是她没有做什么错事,自然不会为难她,只因她有意隐瞒,才使得此案扑朔迷离,我们不得不这样罢了——她和冬儿说了什么吗?”

萧瑜没想到冬儿会这样说,她总是这样,一心念着别人,仿佛她自己是无足轻重的。

冬儿摇头:“没有,就是一些平常的事,再者来说,就是为宋大人求情。”

她低头浅笑:“殿下和二殿下只想着破案,这么一做,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记恨你们了。”

萧瑜无奈,轻声道:“官官相护,想要把幽州这些年来的蔽瘤毒疮一同剜去了,总是要比他们做得更谨慎,步步为诱,若是让他们抓住了我们的不是,闹到了我父皇那里,想必又是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便草草了解。”

“嗯,我想起来了,前几日裴大人也好像这样说过。”

这几日冬儿常去书院中听裴湖讲学,有时也到他家中拜访,萧瑜因忙于其他事务,这几日都不曾问过她学了什么,也不见她在自己面前练字。

“他还教你这些,嗯,多学一些,总是很好的——冬儿,你为何总也叫他裴大人呢?”

冬儿害羞地说:“嗯,想来是因为裴大人很亲切,和蔼宽厚,学识渊博,当然了,若只是这些,也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其实,他也是一位性情中人。”

她的亲爹难当这父亲的名号,裴湖的女儿和她年纪相仿,对她也和蔼可亲,冬儿也不过是把他当一位可以信任的长辈。

萧瑜和冬儿到窗边坐下,好奇问道:“哦,为什么这样说?”

“裴大人辞官后闷闷不乐的,总也念叨着自己从前在朝做太尉的时候,平时就是教我写字,也是和冬儿一些针砭时弊的话……冬儿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也能记住一些和官场上有关的事。”

她说起这些事来神采奕奕,是由衷开心的,因而萧瑜眉目之间也总算是多了几分欣喜的神色。

“总之就是,总有人做什么失意了就要嫌弃这嫌弃那的,裴大人倒是一点都不掩饰……所以,为了让他开心,冬儿就喜欢叫他裴大人。”

她若是再多夸几句裴湖,萧瑜心里那勺子酸醋就要稳不住了。

可是,听到她最后的话,沈声片刻后,萧瑜问道:“那,冬儿总也叫我殿下,也是因为这番原因吗?”

冬儿眨了眨眼,随后摇头。

“是有什么原因,冬儿不便告诉我吗?”

他问得诚挚,眼中流光闪闪,冬儿问若是自己说了,萧瑜会不会生气。

“不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论哪一样,我听得看得,都是很欢心的。”

“好吧。”冬儿向他身边凑了凑,虽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却低声耳语。

“因为,冬儿不想让人看不起殿下,也不想让殿下伤心,不论殿下变成什么样,冬儿都会叫你是殿下,再者说,那个时候殿下总也一心求死,就当是和冬儿叫着劲,每天不要总也寻死觅活的,就没事了。”

“嗯……”萧瑜的声音格外轻,吐出了一个字,却好似坠在云里,明明还想说一句感谢的话,却压在喉间,怎么都放不出声。

冬儿说完话,自觉有些难为情,低下头漫不经心剥着莲子心儿,直到很久后萧瑜才问她,为何如今也是这样唤自己。

“就是习惯了嘛……能有什么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萧瑜一直追问这个,他总也是莫名其妙的,忽然问一些让人不好回答的话。

萧瑜没再问,揽着她的腰,说这几日冬儿吃起来了些,不像从前一样瘦小,已经多了几分丰腴。

冬儿便问:“丰腴是什么意思?是好话还是不好的话?”

他皱眉,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几时舍得说你的坏话?所谓丰腴嘛——我们对门那个卖脂粉的店家娘子,她倒是很丰腴。”

冬儿想了想,那位店家娘子前日里走在巷子里,与一旁人说笑,不曾注意冬儿,两人迎身时险些将她撞倒在地,冬儿倒不是觉得那家娘子不好,只是可恨萧瑜又在拐着弯子戏弄自己。

“可是我没有那家娘子一样健壮,你也莫要取笑人家,我并没有多吃什么,也不曾偷懒……”

似乎唯有这一句话她说得心虚,幽州的点心果子和一些炙食蒸食的确美味,她倒也没有少吃什么。

萧瑜在她腰间轻扶了一把,敷衍地说:“好好好,自然是没有的。”

冬儿是很恐惧这样的事,她没有忘记从前听过的有关萧瑜的传言,他就是很喜欢那些长相美艳,清瘦娇柔的宫女,冬儿也就只有一个瘦字勉强沾边。

她忙站起身去镜子前照,小声说道:“冬儿还不嫌弃殿下,殿下怎么嫌弃冬儿呢……”

闻言,萧瑜朗声大笑,冬儿可算是说了一句嫌弃他的话,他可真是高兴,趁机将冬儿抱在怀里,轻轻吮吸她嗔怒时微微隆起的唇瓣,随后是一连串柔情至深的亲吻。

萧瑜向冬儿赔不是,说冬儿多吃些是好事,养好身体才重要,其馀的高矮胖瘦,他都喜欢。

他抱着冬儿,用手轻抚她细白的右臂,当真是绵若无骨一般,告诉冬儿,丰腴就是这个样子,他很喜欢丰腴的女子,若是真的枯瘦没了形容,就不美丽了。

“我不信,殿下骗人。”

见冬儿还是不大高兴,萧瑜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将冬儿抱在怀里,温柔地低声说:“我发誓没有骗我夫人,前些日子抱你,还觉得你身上单薄,摸一把就是骨头,如今才像是抱着一团棉绒一样,‘爱不释手’呢。”

冬儿听得面颊通红,原来丰腴还有这么一回意思,轻哼一声,将头枕靠在萧瑜的颈侧。

“所以,教得最好的人还是我吧,裴湖的学问再大,懂得的道理再多,写得字再好,教得更好的人是我,他可不能教你这些事,对吗?”

“嗯!”

冬儿露出了笑脸,像是小鸟雀一样,侧过头在萧瑜面颊上轻啄了一口。

“还有一件事,裴大人一直都说,想要见殿下一面,他还惦记着上元节那晚殿下写得那首诗呢。”

当日里萧瑜修书一封,自称是当日彩楼留诗之人,以冬儿兄长的身份请裴湖教冬儿诗书笔墨,惹得裴湖日日求问冬儿他的的身份,好几次,冬儿差点就说漏了嘴。

萧瑜却问:“冬儿觉得裴大人志虑忠纯,德才兼备,是品才兼优的治世之臣,对吗?”

“大概是吧,冬儿只是觉得他很好,应当是个好官。”

萧瑜“相当日他被迫离朝,一是时运不济,二则也因过于刚正,为人排挤——冬儿,若是封他做宰辅之臣,如何?”

宰辅之臣,听着便是很好的职务,冬儿一时还没有想通萧瑜要做什么。

萧瑜浅笑道:“好,之后他再向你打探我,你就告诉他,今后他一定会重回朝中,做一位宰辅之臣,那时候,他就能见到我了。”

他轻挽住冬儿的手,掌心相贴,十指交叠,因她常有说话时攥紧手的习惯,因此时常掌中温热,萧瑜体寒,有时候握着她的手,就像是握着一个柔软细腻的火炉一般。

“今后,若有史书传颂,想必后世之人会说,是皇后娘娘认才识能,才让裴大人重回朝野,成就一段佳话,这件功劳,都是冬儿的了。”

冬儿心中羞怯,不情不愿答应了一声,仍是坐在萧瑜怀里,将肩膀埋进他怀中。

“为什么殿下总想着史书里的事,且不说那是身后之事,不都是后人的评价,有真有假的,与当时之人何干呢?”

萧瑜回答:“天地漫漫,日月升恒,相较之下,人一生的性命如蜉蝣草芥,实在短暂……只想百年之后,若是我和冬儿已经不在世间,史书典籍之中仍有你我传颂,便觉得无憾了。”

萧瑜一说起情话来就怎么也止不住了,或许冬儿并非这样想,可是听到这些是很开心很开心的,有时候仔细想想,遇到萧瑜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好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注定的那样。

“冬儿也想永远和殿下在一起。”她在萧瑜耳畔小声说,吐息时的气流细细抓挠他心上最柔弱之处。

“一定会的,此生我绝不负冬儿。”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冬儿柔声说道,沈默片刻,有些庄肃地问萧瑜:“冬儿知道殿下一定不会丢下冬儿的,可是也难保有什么意外——”

“不许说这样的话!”

萧瑜出言打断,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没有听冬儿一个人叙叙碎碎的说话。

他一人经历过了生死相别,因而更不敢听,也更不愿去设想一丝一毫此番情景。

“不要这样说,能有什么意外呢,我不会让冬儿受伤,也不会让你落下什么顽疾,你现在养的很好,身子并不孱弱……若你是担心我,就算是有阴差强来索我的命了,我也会从地府里杀回来……冬儿不能留我一个人,我也不会留冬儿一个人,明白吗?”

“嗯,冬儿不说了,都是些胡思乱想的事情。”

他说的事让人伤心,冬儿哽咽着答应了,自打遇见萧瑜,她就时犯害那个古怪的梦魇,越是不想梦到,越是清晰不漏丝毫。

不论这是菩萨警示,还是未来既见,她虽说也怕死,可是想到萧瑜,就一点也放心不下。

冬儿摇了摇头,把胡思乱想都抛到脑后去,和萧瑜讲了一些练字读书的事,就去找梅音,萧琳将杏济堂旁边的院落一并买下,让自己的亲卫和梅音下榻,好方便议事谋划,她二人已经约好了今日要一同就寝,萧瑜便送她去见梅音。

到了梅音房前,两人还未扣门,就听见梅音一直在讲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两一个人在旁一言不发听着,等了好久,竟然是萧琳从梅音房里出来。

终于小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人了,梅音和冬儿两人想对望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分别不到两月的光阴,似乎从冬儿被派去伺候萧瑜开始,冥冥之中,一些命数就变了,她们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宫女了。

从前两人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总是说那些有趣的事,好看的,好吃的,开心的事无论如何都谈论不完,现在却只有面对面轻轻叹气。

冬儿问梅音今后会不会留在幽州,她还一直惦记着萧瑜说过的这件事。

梅音摇了摇头,眼睛像是被一旁的烛烟火熏痛了,泪光闪闪的。

冬儿把斗篷挂好,坐到她身边去,还没开口,梅音就说,她喜欢萧琳,可是她没有想过喜欢一个人要负担如此重的情愫。

他告诉冬儿在薛府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她记得自己好像不收控制似的,坐在萧琳的怀里,揽着他的脖颈,亲吻他的时候,他灼热的眼泪把她的面颊也打湿了。

梅音觉得自己很可恶,她觉得对不起萧琳,也对不起死去的茹莹,甚至她对薛妙真心怀愧疚。

“那,这些话你有没有和二殿下说过呢?”

冬儿问道,她想了想,如果梅音和二殿下在一起,也是很好的,可是这一想,不免就牵涉出了很多烦恼的事情来,很多与她自己也有很大的关联。

梅音回答:“没有,不知道要如何和殿下说,只是一直想着他,日夜不停的胡思乱想,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不同。”

两人一同钻进被子里,又轻拉着手,梅音讲了好多心中焦虑的事,冬儿就忘记了说自己心中的难过了,等到梅音不哭了,她才问:“我们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呢,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梅音揉了揉眼睛问道:“冬儿,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发生?”

冬儿转过身去抱住梅音,带着几分淘气的语调笑着说:“就是说,其实之前发生的事都是假的,现在还是冬天,我们明早起来的时候,还要去玉芳苑当差,中午吃一顿饭,晚上再吃一顿饭,就又睡在我们的房里,准备再做一个梦了。”

如今发生的事情,大多是两人想也不敢想的,太想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了。

梅音懂她的意思,笑着说:“那也不错,这样的梦也是很好了。”

两人寂声下去,心中不约而同想着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冬儿没有深思熟虑,就觉得不好,若是这样,她就遇不到萧瑜了,他肯定会受欺负,最后很可怜的一个人死掉了,或许梅音也会被五殿下欺负,梅妃娘娘也不会继续活下去,很多人都会不见了。

这一刻,她很想萧瑜,才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欢他,离不开他。

“可是这样就见不到二殿下了,你不觉得伤心吗?”冬儿问梅音,见到梅音也很忧愁,才放下心来。

“你不要觉得我奇怪,梅音,你觉得我们会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吗?”冬儿转而问道。

梅音想着萧琳那晚和她说的话,随后回答:“为什么不呢?九殿下对你不好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和他永远都在一起,可是这世上生老病死也是常有的事,若是有什么意外的话——”

梅音见她满面愁容,擡手使劲揉了揉冬儿的脸,替她告诉菩萨,方才说的都是胡话,不该应验的。

却不想冬儿突然神色焦急,十分严肃地又问了一遍:“若是有一天有什么意外,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要怎么办呢?”

“我记得冬儿不是怕死的人,”梅音思索后回答,心爱之人不在了,自然是会伤心欲绝的,可能一辈子都伤心,那又能怎么办呢?”

“你也说了,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如今我们还年轻,也就是要提防着意外——天灾无情,那就多小心谨慎着些,不要那人祸惹出冤孽。”

冬儿撇了撇嘴,梅音向她那边挤了挤,问冬儿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冬儿终于把她做的那个梦,那个她心口中了一剑,萧瑜抱着她流泪,到处是血色的梦原原本本告诉了梅音。

梅音问:“你和九殿下说过这件事吗?”

得到的回覆与冬儿方才问她的答案一样,有些事情并不是不能开口,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不想让人徒增忧愁。

两人转身一起趴在被子下面,点着灯,拿来纸笔,仔细的演算分析了一番这个梦境,可惜二人并非周公,也没有什么张天师的本领,参悟不到其中的玄妙。

梅音提议,不如明天两人一起坐车到幽州的普临大佛寺去求签,若是能遇到一些厉害的禅师,说不定能帮冬儿仔细说说这梦中到底有什么禅机。

第二日,两人和萧琳萧瑜说明后,萧琳派一堆人护卫二人前去普临寺,萧瑜并未多言,只交给冬儿一把做工精巧的防身用的小匕首,让梅音务必照料好冬儿。

见他眼眶红肿,还有些乌青,冬儿猜萧瑜一定又是熬夜没有好好睡觉,便走上前去,侧身挽着手抱了抱萧瑜,让他要好好吃饭,不免得了萧琳在一边冷冷凝视的眼神。

冬儿问梅音萧琳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和萧瑜亲近,梅音也不好回答,只告诉冬儿萧琳是有怨气,但不是对她的。

路上,两人吃吃喝喝,闲时说起了春琴,都觉得她很是可怜,这样好的年纪,也不知道被她口中的“那个人”怎样对待过,才会在事情败露后这样一心求死,难道是被人拿捏了什么把柄?

这样的疑问不仅梅音和冬儿有,萧瑜萧琳心中亦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萧琳称病打发了何传持后,两人一同到了郗恒府上,希望能从郗恒夫人和其他几位姨娘口中得知有关春琴的消息。

不料二人还未扣门拜访,萧瑜猛听得身后马蹄震踏擂鼓,惊呼奔走之声乍起,之间一辆装饰奢豪的马车无人驾,向大门破势冲撞而来,毫秒之间,两人避开郗府大门,那马儿竟拉着马车直冲撞开郗府大门。

一时之间,骨血横飞,木椽飞溅,那匹马儿毙命当场,马车四散开裂,一个人滚落在地,萧瑜掩着口鼻上前查看,发现此人面部肿大,口鼻处青紫色,喉间更是隆起一个肿块,像是被人硬生生塞入了什么东西似的。

郗府的小厮骂骂咧咧上前,踢了这人一脚,让他爬起来去见夫人,萧瑜拦下他,告诉他此人已经死了。

“死了?诶呦我去,这我们可找谁赔理去啊?这大白天的赶着马车装别人家院们,真是稀奇了。”

萧瑜摇头,凝声道:“不,且不说他当时坐在马车里,何况此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萧琳虽然不懂验尸之法,可是摸此人手腕冰凉异常,也明白了这是一具尸体。

尸体,是不会驾车的。

萧瑜起身去看那倒地抽搐不停的马儿,将它双眼合盖,安抚它平和死去。

随后检查马身,他发现那马后腿上插了一根足有两指粗的铁锥,更为不可思议的是,那铁锥头上并无尖刺,而是一个被磨圆的扁头,像一把模样怪异的锤子。

郗府中的管家闻讯赶来,命人打扫收拾,去看马车上那人的尸体,却惊呼一声道:“这,怎么是大老爷!”

闻言萧瑜眉心微蹙,用手帕将那铁锥取下收好,将那尸体脸上的泥土和血迹擦干净,问郗府管家是否看得清楚,此人真的是郗恒的兄长郗恢?

“这,我再看看,这绝对是大老爷,大老爷常来我府上,当年大老爷家公子早夭,府上要办丧事,我还去帮忙了,怎么就不是大老爷?唉,怎么我们府上就这么倒霉啊,老爷啊,您可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啊!”

“……大老爷家的公子早夭?”萧瑜忽然想起了什么,沈声道,“如此说来,郗氏一门就没有可继承家业的男子了?”

管家哀叹道:“是啊,大老爷本有两位弟子,可是一位坠崖,一位行船时不慎落入湖中而死,以致去年死的那位公子并非嫡出却也被寄予厚望;至于我们老爷,那就更可怜了,四个儿子都不曾活过十岁,如今只剩下五个女儿,若是未来被夫家欺凌,也无人撑腰啊。”

萧瑜又问道:“那这几位公子具体是哪一年夭折的呢?”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管家警惕地反问道:“二位公子为何在此,你们又是何人?我也知道我们府上做过不少恶事,可是若是你们乘机上门打闹欺吞,我们府中剩下的百馀口人也决不答应!”

萧琳底商名帖,自称二人是奉颖王殿下之名前来问讯,管家连忙引荐,来见二人的是郗恒的夫人,如今眉目衰朽,两鬓斑白,想来这几日郗恒与王谱先后被害,她必定遭受一番。

萧瑜不急于问春琴之事,反而先问起了郗恢与郗恒儿子先后夭折之事,将几件事发生的时间核对,竟发现郗氏所有未成年的男子,都死在了四年前,而春琴被郗恒擡为妾侍,也正是在四年之前。

见他脸色不对,萧琳问萧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当日春琴自述身世,乃是郗恒□□,逼良为妾,因不曾诞下男胎,惨遭主母驱逐,如今看来,几乎没有半句真言。”

郗恒夫人王氏又说道:“老爷是好女色,家中的小妾打发的没有打发的不下数十个,我虽心中不快,然而因无法再为生育,只能忍气吞声。”

她随后她又说起了春琴的身世,才得知春琴原本在一家香粉铺子里做工,被店主打骂虐待,便被王氏买下做了侍女,后来一次王氏不在房中,便她上了郗恒的床。

“当时知道她做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丑事,我本想将她发卖,可她说是姥爷强迫,且已经有了身孕,郎中也说这是一个男胎,我便饶了她一命,还扶她做了妾侍,若说是虐待责打,我是千万不敢做的!”

听到“男胎”二字,萧瑜骤然一楞,很快眉心一松,又问道:“夫人,那这个男孩?”

王氏更加哭声惨然:“那孩子生下来便死了,郎中说这孩子是死在胎中,因为春琴孕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当时我也想要这个孩子,因此春琴的起居饮食都是我的人看顾,春琴一口咬死我害了那孩子,若不是兄长为我撑腰,我就真的要被老爷休了!”

萧琳闻言愕然,从前萧竞权还未登基时,府中就有侧妃用这样的劣计意图谋害他的母亲,纵然他见过再多这样的手段,也绝对想不到外表看起来玉软花柔的春琴还有这样的计谋和心思。

一旁的管家也为王氏作证,自那之后,春琴把持了家中大半事务,打压其他侍妾和王氏,若非之后有的蘅姐儿是个女儿,她就真的要成郗家的主母了。

“竟然是这样……”

萧琳疑惑既然春琴这样得宠,为何要带着蘅姐儿逃走,得到的答案却和派人暗中调查所得一样,据说是前日夜里和郗恒有了龃龉,惹得郗恒勃然大怒,将春琴鞭打一番,吊缚在廊下,第二日去看,竟发现她带着蘅姐儿逃走了。

“她一个弱女子,如何逃得出偌大的郗府?又怎样躲得过那群凶恶的家丁?”

这个问题,王氏也无法给出回答,只知道郗恒忧心不已,一夜未眠,第二日便是经历宋大人打压,夜间王谱匆忙前来,又匆忙离去,郗恒与王谱先后毙命。

萧瑜心中一紧,春琴来到郗府前,郗氏一族便再无男子继承家业,她又陷害王氏,让郗恒与王谱离心,企图坐上当家主母之位,只怕春琴的目地,是要将整个郗氏一族握在手中。

他忽然想起春琴知道郗恒死后,忽然悲痛欲绝,竟然想到去寻短见,萧瑜那时候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几日他以为是春琴对郗恒动了情,如今他明白了,那并非是什么伤心,而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冬儿说春琴可怜,身不由己,他相信冬儿说的话。

“夫人,春琴平日里是什么性格的人,在府中可有来往亲密之人?”

“不曾有过,她不爱说话,也不爱言笑,只有讨老爷欢心的时候才笑得开心,我有时在院子里见到她,就看见她坐在太阳底下晒着,好像从箱底拖出来一块朽木头一样,有了蘅姐儿后,就是陪着蘅姐儿,我在她身边安插了人,也都说她是个最没趣的。”

二人又问郗恢今日为何孤身前来郗府,王氏却只答不知,因郗恢府邸并不在易原县内,一时前去送信的管家不能回来,萧瑜和萧琳便请王氏派人将郗恢的尸首送往县衙,等候发落。

回到县府后,萧琳派人去查王氏口中的香粉铺子,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却发现那里已经被一旁的酒楼买下,当年的店铺荡然无存,仔细查阅易原县卷宗及黄籍,竟发现那间香粉铺子的店主人并非是青年男子,而是两位花甲老人,四年前冬日里,因店铺走水,二人双双殒命,因二老没有子女,便由邻里牵头,草草埋葬在西山下。

派人前去开棺验尸,伍作回禀,虽然年岁已久,两人的尸体早已化为白骨,可是尸骨的喉间仍能看出刀剑刺伤的痕迹,这样杀人的办法,正是杀害郗恒王谱的凶手惯用。

行路遥远,冬儿和梅音到普临寺时已至午时,万幸来往香客渐少,梅音递上了萧琳交与她的名帖,直言有要事求见住持,让跟随前来的侍从在外等候,与前来接见的大和尚一同到天王殿中进了香,便被引到了一处禅房内等候。

萧琳交赠梅音的是他外祖父府上的名帖,因圣敬皇后母家在幽州乃名门望族,寺中之人对梅音和冬儿不敢怠慢,两人摘了帷帽吃茶,不一会儿就等来了一位宽身量的和蔼的元智禅师,虽见得冬儿和梅音两个小娘子等候,却也不失礼数和敬意。

“二位女施主光临寒寺,老衲有失远迎,不只可是姜大人遇到了什么难处?”

梅音直言道:“我们并不认识姜大人……其实,我们是颖王殿下身边的侍女,今日得颖王殿下恩准,来此进香礼佛。还有一些事,我的姐妹有些事,还想请教长老。”

“哦,原来是颖王殿下的人,贫僧失敬了。”

“本不愿为小事叨扰长老,只是想福地自有福人来,我二人近日心中忧虑,也想求长老化解心中所难一二,沾染一些寺中的福气,今后也更好侍奉颖王殿下。”

“女施主多礼了,不知这位女施主是心中为何时所困呢?”

简单说明来意,梅音在袖下扯了扯冬儿的衣角,让她开口说自己近日来忧思梦魇之事。

见冬儿神色局促,元智住持让一同跟随前来的僧侣离开禅房,冬儿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是俗人女子,所言之事,只怕与男女之情有关,还望长老这样超然俗尘的人不要嫌弃。”

“佛无我相无众生相,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女施主不必多虑,修行此世,受蒙众生香火,不当因尘俗之务丧失度化世人之心。”

梅音在一旁听后连连点头,冬儿却不怎么明白这住持说得是什么意思,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为什么每日读书识字,却还是有很多听不懂想不通的话,为什么她的时间不能多一些,这样就能多和萧瑜在一起。

她有时希望自己什么也不明白,心中想的不过就是吃吃喝喝这样无聊无趣的事,反而也没有什么烦恼了。

冬儿隐去了萧瑜的性命,不抱希望地将自己梦中被杀的场景讲述给元智住持,这一次,就连梅音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冬儿讲述那番场景,好像比昨日在被榻中讲述给梅音听时更精细了几分,宛如回忆昨日之事。

甚至冬儿说到自己被一剑穿心后,不自觉将手扶在心口,眼中似乎也泪露将坠,面上罹受着好似痛苦又觉不仅是痛苦的滋味。

元智禅师眉心亦是久久困顿,让她不必担忧。

冬儿越说越是觉得今日心口格外痛苦,好似被什么人握紧在手心里,掌上的纹路一寸寸印在她的血肉上,又好像是有什么人住进了她的心口,攥紧她的名门出,说着什么她听不见的悄悄话。

终于,她把自己梦中的情景说完了——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梦了,她发现自己的脸上挂着泪痕,稀薄日光打在她脸上,烧出恍惚刺痛,她一时觉得晕眩,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哭泣流泪,觉得很是丢脸,假装是伤心难过极了,靠在梅音的怀里。

元智禅师轻叹了一口气:“为情所困,为生死所困,都是众生之扰,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觉悟成佛,所谓生死并不存在,众生才有‘生死’,困于生死轮回之中,无法解缚。”

冬儿想了想,没错的,她说的是很对的,或许就是她胡思乱想了很多,又总是想着萧瑜,总是惦记着他,担心着他,所以就会做这样的梦吧,只不过她没有什么悟性,如果和能和萧瑜在一起,还是不要觉悟什么,就做一个俗人就好了。

可是,她到底不在乎是生是死,她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担忧什么,只是越是想,她的心口就越发憋闷。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做这样的梦了呢?”

他为冬儿念了一卷法华经,带她到大雄宝殿中礼佛,又得了她的生辰八字,为她刻写了一个牌位,供奉于殿阁中,保佑她不会再为心魔侵扰。

梅音问冬儿是不是觉得好些了,冬儿让她不必再为自己担心。

她看了看一旁供奉在殿上的护身符,又向住持求了一个护身符,打算把这小小的木牌交给萧瑜。

若是萧琳拿到了这样的东西,想必一定又是冷眼嘲讽,梅音虽然觉得这护身符意义很好,却也没有替萧琳做主,只是求了一个空符,打算自己收好,留给自己保佑平安。

两人告别了住持,绕道长廊,到山后去看原来山洞中寺址遗留的大佛石像,这里人迹罕至,远没有寺中大雄宝殿金碧辉煌,可是仰望那布满苔藓的大佛,法相庄严,梅音和冬儿还是跪拜了一番,将自己心中想要庇佑的人和事告诉佛祖。

山路湿滑,梅音和冬儿互相搀扶着走得很小心,下山时才看到来时路边有一个修葺整洁的小草屋来,门前的石凳上放了一个有些掉色的木鱼,屋中一个面容清秀的和尚却好像是在等二人一样,从门中出来,示意二人落座。

见状,为二人引路前来在远处等待的和尚跑到半山上,让梅音和冬儿不必理会此人。

那面容清秀的和尚穿的一身补丁,身上有着一股酒气,看起来醉醺醺的,只是脸上却带着十分淡然的笑意,很难让人想他是个坏人。

冬儿便小声问道:“长老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讲?”

“二位女施主不必理会他,他啊,做出的荒唐事可多了去了,你们不必听他胡言乱语,他就是因为不好好修行,屡屡犯戒,才被师父罚到这里看护后山的佛像的!”

“那不如你先下山去吧,梅音,”冬儿看着那和尚依旧在门前,似乎是等候着她一样,还是决意想要过去问个明白。

冬儿还不曾开口发问,那和尚倒是十分活泼地自报起了名姓,说他法号觉慧,还反问冬儿,为什么不躲他远一点。

“方才长老给我念了一篇什么经文,里面大概就是说什么无量无边的事,还说了,成佛的人就不要以貌取人了,除了佛,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

冬儿其实并不大听懂那些让人听过后头昏的经书,只是觉得这个小和尚故弄玄虚的,决不能在气势上输了他。

“我可没听过这样的经文,看来你不是什么有慧根的人,”觉慧颇有几分不屑和得意地说道。

被他这样没来由的讽刺,冬儿有些生气,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觉慧却说:“好了,现在你不再是那种忧心忡忡的神色了,我还以为你只会阴沈着个脸呢,只是不知道,你开心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果然,他不是什么正经的和尚,冬儿问他为什么这样关注着自己。

觉慧说:“因为我很同情这世上为情所困的人,我修佛法,不是为了远离俗世,了断红尘的,我最了这世间的嗔痴怨怒的,因此佛祖与我的心意相通,刚才你经过的时候,西边起了一阵风,我听到佛祖告诉我,有缘人来了,我看到你心中愁苦,因为两世情缘内心焦灼。”

冬儿诧异地问:“你真的能听到佛像在说话?竟然有这样神奇的事?”

觉慧点点头,冬儿倒了一杯酒香四溢的“茶”。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心里烦闷,你能怎么给我排解呢?”

觉慧从容答道:“排解的办法,自然是有的,你今日留下来与我作伴,日日伺候我侍奉我,我便带你去世间游历,你的一切烦恼就都化解了,你身边之人也不会再有烦恼,这世间万物,都不会再让你忧愁了。”

若是单单听他说的话,便知道这是个花和尚在撒酒疯,想要把良家妇女拐走了,可是觉慧面上的神色却十分宁逸,绝非是在调笑什么。

冬儿说她不愿意,她还有很多人很多事放心不下呢,她舍不得,想必他们也舍不得自己。

觉慧好像能听见她心中所想一般,又问:“那,……到底是放心不下什么呢,还有什么没有了却的尘缘,如此……念念不忘?”

他说话忽然有些缥缈,还是那样从容地安静地望着冬儿,逐渐变成那尊静静躺在山洞中的佛像一般。

这一次,她好像又像是做梦一样看到了一些东西,看到她萧瑜一起在幽州生活的日子,却好像和记忆中的情景有些不一样。

冬儿摇了摇头,告诉觉慧:“不知道,我还想过现在的生活,虽然不是一点烦恼都没有的,但是我不后悔,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原来是这样……”觉慧低声呢喃着,又说道:“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梅音并未走远,在远处催促冬儿离开,冬儿向觉慧道谢后离开,觉慧便交给了她一张纸条,冬儿和梅音上马车后一起打开看,仔细辨认,才认出来上面写了一句好似谶语一样的话。

“其来而已,其去则归,天道难欺,百虑难兼,一念无端,方破苍天。”

冬儿默默念着这几个字,摊开手掌,为萧瑜求得的那个护身符,其外的布袋已经被她揉得有些发皱,沾着她手心里细细的薄汗,颜色也有些深浅不一了。

梅音抱着冬儿,为她把这字条收在袖子里,让她不要再想这些事,好好睡一觉,很快就能回去了。

她靠在梅音身边,闭上了眼睛,或许她的确只是太累了。

梅音说起了她在京城里发生的事,说起了她想学武功,却连剑都拿不稳,手上还磨起了水泡,冬儿握着她的手,果然看到她手上添了一些新伤。

“学武功好辛苦的,梅音。”

“是的,但是学会之后,就可以保护自己还有二殿下了,现在我还可以保护你,还可以保护很多人。”

冬儿笑了笑:“那你学得怎么样了呢,有没有打败过谁?”

“还没有,我的力气小,又不是什么童子功,谁都打不过……”梅音用少有的郁闷的语气说道。

冬儿思索片刻后又问:“梅音,那你这些时候想到五殿下……还会怕吗?”

“……我想忘掉他,有些时候我会读书到很晚,困了便歇下,就不会想起他,有时候练功很累了,也就想不起来了。”

冬儿明白她的意思,向梅音身边靠了靠,两人挤在一起。

“都不是什么大事的,”冬儿用手帕掩面笑着说道,“现在,我的烦恼已经要解决了,就要解决你的烦恼了,今天我不要抢走你,你回到二殿下那边去吧。”

梅音倒在冬儿怀里,作势要抱她,却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你又胡说!”

冬儿躲不开,两人一边笑一边缠扭在一起,久别重逢,总算是在此时多了一些由然心间的笑脸。

当夜里萧瑜回来的晚,冬儿攥着那求来的平安符一边练字一边等他,屋里只在桌上点了一支蜡烛,烛泪簌落,今日车马劳顿,一番下来不几时冬儿便有些困倦了,握着笔写坏了好几幅字。

终于,她擡不起眼睛,困乏侧倒下,却靠在了一片温凉的衣料上,随后感受到那衣片下的融暖的身体。

萧瑜不知道及时已经回来了,他现在是愈发神出鬼没的了。

“今天怎么不和梅音在一起了?我上楼见你和小鸡啄米一样的,就没有叫你,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睡着,会不会把自己再吓到了。”

冬儿撇撇嘴,嗔言道:“都是怪殿下回来的太晚了。”

“是我的过错,今后我若是回来晚了,你就把门锁上,无论我怎么求你,你都不开门,这样好不好。”

萧瑜有意玩闹,冬儿却不回话,见他额角有一些薄汗,拿起手巾为他擦了擦。

“今天我和梅音去了普临寺,那寺庙修建得很好,也有很多香客,我给殿下求了一个平安符回来,但是,如果殿下不信这些,不想随身带着,就自己收起来,也是一样平安的。”

她摊开手心,露出那个被揉的发皱的小小的平安符,萧瑜用手指轻轻将外面的布袋抚平后,就收在了怀里。

“好,只要是你求来的,我就信,今后日日夜夜,我都带在身边。”

他浅浅笑着看向自己,冬儿却想起了那个说不清的梦,还有那个叫觉慧的和尚说的奇怪的话,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将这件事告诉萧瑜,只是她的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冬儿趁着眼泪掉下来前将头埋在萧瑜怀里,让他抱自己去睡觉,他今夜也是一样的话少,不再说什么,抱起冬儿往床边走去,萧瑜坐在床边,冬儿坐在他怀中,紧紧拥着他的脖颈,直至烛火摇曳,烛花似灭。

这几日两人各有的忙碌,冷落少欢,冬儿以为萧瑜有意和自己亲近,顺手系上了纱帐,可等了多时,他只是坐在床中紧紧抱着她,好像是冬儿要逃走一般,依恋感伤。

又不知过了多久,冬儿微微欠了欠身子,跨坐在萧瑜身上,手臂从他胁下穿过,反扣在萧瑜肩上,这样两人便更加没有间隙一般地紧紧相拥了。

冬儿在他颈侧软声耳语道:“怎么了殿下,今天你做了什么事了?去哪里了?是不是那件案子不好查?”

萧从她颈间擡起头,神情好像一只黏人又要故作不亲人的猫:“今日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本来不打算告诉冬儿,可是也觉得不该欺骗冬儿。”

“是什么事?”冬儿有些紧张,但是为了让萧瑜不要紧张,她极力压制自己的呼吸。

萧瑜淡淡说道:“今日与人争斗,我武艺不如人,受了些小伤,不过当下便有二哥的人为我治好了,如今已无大碍。”

说着,他垂下头,解开自己前襟,草草让冬儿看了一下他胸前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便把衣服合上了。

即便是已经包扎过,他胸前的纱布上还有一道二指长的血痕,冬儿知道那不是什么小伤,可是担心以后萧瑜不告诉自己这样的事了,压抑着心口那细密紧促的钝痛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我记得殿下不是胆子小的人,怎么会害怕成这样?”

萧瑜仰起头,用他的唇珠去轻触冬儿的唇,而后是面颊,最后是她含着泪的眼角。

情眸眷恋,宛如出峋的云,他轻轻触碰着,如书页一般一页一页翻开她的焦愁,却只让她的眼泪更加溃不成军。

“我不怕,冬儿也不要怕,以后我会注意的,万事当心。”

若是受了伤,冬儿一定会很伤心,萧瑜最喜欢是她无忧无虑,絮絮叨叨和自己说那些琐碎小事时的模样,最见不得,是她为自己的缘故伤心落泪。

“我没害怕,我的胆子可大了……”

冬儿抹了一把眼泪,强忍的情绪让她的语调变得有些温吞笨拙,她的动作小心翼翼起来,即便萧瑜说他一点也不痛,冬儿也不要他再抱着自己了。

萧瑜垂着眉眼,将午后发生的事简单告诉了冬儿,春琴口中的“那个人”今日想要带走春琴,此人的武功不在萧瑜之下,剑术诡谲,萧瑜手中只有一柄折扇,还要护着身边之人,被他一剑挑伤了胸口,那人亦被萧瑜打断了手腕。

冬儿听着他的讲述,只觉得心惊肉跳,便也要求萧瑜带上防身的武器,甚至后悔拿了他的那柄匕首,才害得他赤手空拳与人争斗。

他认真思索后答道:“好,我以后会带上一柄长剑做兵器。”

冬儿怔了怔:“……冬儿一说什么事殿下就说好,每次都是这样,就不能自己多想着些!”

他每次允诺,无有一次是没有做好的,冬儿知道自己在无故发脾气,这样无理取闹是不好的,可是她没有办法,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攥紧了,一点点拧榨着,她害怕失去萧瑜,即便是一点点有关他的危及也会让她无比慌乱。

“是,娘子说的对,我做错了。”

萧瑜的性格变了很多,特别是离开宫中起,一路到了幽州,总是这样低顺的,不再和她因小事争执斗嘴,冬儿也不知道要怎么办,索性倾身去亲他,萧瑜也乖乖坐在那里,任她摆布。

他的唇瓣湿漉漉的,冬儿也不感到很生气了,萧瑜为她擦干眼泪,为两人更衣,俯下身去,说是要为冬儿赔不是,便细细亲吻着腿心,而后是花谷流潋。

锦帷香浓,芙蓉帐暖,冬儿一边小声喘息一边念着萧瑜的名字,而后从身后抱着萧瑜,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胸口,亲吻他的耳垂,无声在他耳畔低语,那个平安福和他的腰封还有折扇一起,放在他枕边的地方。

“殿下,你想要永远都和冬儿在一起吗?”

“有何不想呢?”

萧瑜转过身,下巴头抵着冬儿额头。

冬儿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这样的话,不论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说出,萧瑜都和她讲过许多次了,她有些贪心,似乎要不时的问一句才会安心。

她握着萧瑜的手,悄悄抹了抹泪痕,不知夜深几时,才沈沈睡去,萧瑜缓缓将她从怀中放下,起身离开时在冬儿嘤嚅的唇珠上亲了亲。

入夜,天空像是被劈裂开了,月冷幽邃,满地银霜,萧瑜紧了紧衣襟,这件外袍是冬儿为他缀过绣样的,他很喜欢,披在身上是总觉得她小小的身体从后面抱着自己,把一切冷的,丑恶的,血腥的死斗,都留在前一世无尽的噩梦里。

萧瑜从院中摞好的柴堆缝隙中抽出了一个布包,布包里面有一把剑,那剑很普通,是捕快们用的便宜样式,不锋利,也不算刚劲,萧瑜并不缺银子,他可以买到更好的剑。

这把剑他太熟悉了,曾经他握了十年,以至于如今看着这把剑依旧生出厌恶之情。

剑身十分干净,反射着月色却一片昏沈,朝生暮死的味道,最后是挥洒不去的血迹。

冬儿说了,要他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她担心,他需要有一把趁手的兵器,这把剑合适,这一把粗劣的剑,曾经刺穿冬儿的胸膛,夺走她的性命,萧瑜没能救她,甚至可以说,冬儿是用了她自己的命换了萧瑜的命。

那是前世记忆里最大的一场雪,那一日的雪,仿佛让他回到了在宫里的那场寒冬。

当日里搭救被人追杀的宋蕙,萧瑜不是没有料到这会给自己和冬儿招致危险,他只是侥幸,或者说当时的他没有那么在乎冬儿的性命,不似冬儿在乎他那般。

那时候,他和冬儿的关系已经亲近了不少,只要萧瑜不提及让冬儿离开他嫁人的事,冬儿总是带着一些浅浅的笑意,萧瑜说什么报仇也好,说什么谋略也罢,她没有一个字音是忽略过的。

只是那时候,他的谋划,没有为她考虑周全,他把冬儿当做是理所应当的存在,眼中只有覆仇,只有上位,只要他为冬儿再多考虑一点点就好。

他没有做到。

那段时间,总有人在药铺周围反覆张望,夜里作乱的脚步声让萧瑜难以安眠,他的武艺不下那群杂鱼,他夜夜提防着他们,他们不会靠近冬儿半步。

但是,他也知道宋蕙的事必然要来一个了解,刀剑无眼,冬儿在他身边,还是太过危险了。

何况,临街那家绸布店里的小儿子今日雪才停就来看望冬儿了,送给她一件上乘皮料做的手捂,还为他做了姜汤。

那时候冬儿已经过了嫁人的年纪,她那么漂亮,是世间少见得好姑娘,是时候寻个爱她重她的好男子成亲了,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像萧瑜那样残破不堪,时常与她冷眼的。

萧瑜没有喝她分给自己的姜汤,反而是质问:“这东西不是我应得的,既然你拿了人家的东西,也记得不要白拿,他们家是易原县里的富贵人家,你不如就答应了,以后总少不了你喝汤。”

这话说的难听,萧瑜希望冬儿打他,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冬儿正想喝那热气腾腾的姜汤,闻言一怔,便放下了碗,擦了擦略有些干裂的嘴唇。

“那冬儿不喝了,殿下不要生气,以后冬儿也不和他说话了……”

她笑得有些勉强,天气不算暖和,她眼眶的泪光都被染上了寒色,整张脸也随着颤抖的烛火闪闪烁烁。

萧瑜发了狠心,继续说道:“到了年纪的姑娘,哪有不嫁人的?你救过我的命,这不假,我也不会忘了你的恩情,只是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我如今不是个男人了,难道你还忘不了宫里的日子,要我与你在宫外来一场对食吧?”

他佻挞笑着,冬儿怔怔哭了,没有一点声音,只是痛得心窝里的肉一片片被人削下来。

萧瑜的脾气不好,可是不是坏心眼的人,他恨自己,不恨她。

冬儿总是让着他忍着他,等他气消了,也就好了,只是今日她实在觉得好冷,实在想喝一口热热的姜汤,她只会为一件事伤心,那就是听到萧瑜没心没肺一般的自己作践自己。

方才那只干瘦瘦的猫又来了,冬儿依旧和往常一样喂它,它还是凶得很,和别的猫打架弄伤了腿,冬儿想为它擦擦,便被它在手上挠出了一道血痕。

“殿下!你怎么能这样说……”

她扶着心口,似乎喘不上气,萧瑜别开眼,胸口与她一同作痛。

“我说话难听,你就恨我吧,我如今身子不差,也不要人伺候什么,如今我没本事报答你什么,可是我断然不会忘掉你的,若是今生我没有闯出一番天地,来世我为你做牛做马,若是今后我能荣华富贵,也断然不会少了你的。”

冬儿认真听着,问了一句:“那殿下不喜欢冬儿吗?只是冬儿这个人,别的什么都不考虑呢?”

“我心中对你的情愫,只有感激,这感激有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至于别的——我二人云泥之别,就是连做朋友认识一场的情谊,也是不够的。”

听罢,冬儿反而不哭了,她笑不出来,只是觉得心痛,轻轻“嗯”了一声,嗓子便紧涩的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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