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欲往难还休
这一二日来,虽说萧琳用了不少名贵的药材为萧瑜补身子,可是因心事沈重,又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冬儿,还是觉得疲惫万分。
冬儿一走,屋子里冷了七分,也阴了三分,只觉得身子千斤钝重。
萧瑜斜倚在床边,本欲阖目休养宁神,却沈沈睡去。
再醒来时,冬儿正踮着脚轻轻关门,见萧瑜醒来,不免十分愧疚,她自觉脚步很轻了,但是还是笨手笨脚,弄出了声响。
她关好门小步快跑到床边,将萧瑜又重新按回到床上。
“殿下不要起来,你这几日休息不好,都是我把你吵醒了。”
眉心还因疲乏残存着些许刺痛,萧瑜微微颔首,轻声道:“不怪你,只要是你来,我就是睡着了也听得见。”
他的声音比昨夜在冬儿耳边讲话时还要沙哑,冬儿早也觉得他清减不少,眼角上染着一抹潮红,几乎要将他那颗痣记的颜色压盖下去。
“你看着我做什么?”
难得是萧瑜觉得有些不自在,躲闪着冬儿的注视问道。
冬儿的手上还蕴着温热,覆在萧瑜面颊上,他是荆棘针芒眉目,冷冽孤傲皮相,半点不亲近人的情态,就算是笑,脸上开着的也是冰花,只有她的手轻抚时,萧瑜他才似水一般清曼优柔。
“没什么,殿下很好看……总行了吧。”
总不能告诉萧瑜,自己想要亲亲他,这不是个对的时候,也不是个对的念头,总之这是不好说出口的,说出去也许会被萧瑜笑话很久很久。
闻言,萧瑜把脸向冬儿的手心贴了贴,眼神里挂起了反钩子,把冬儿的心都钩到了他身上。
“不行,你快闭眼,睁着眼睛怎么能睡好觉呢?”
萧瑜便乖乖闭上了眼,若是从前,他一定是要讨价还价的,冬儿知道,他这一定是累坏了。
“冬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不是不是,我吃饭本来就可快了,我是要让梅音和二殿下独处的,你知道吗,他们二人好像……”
冬儿没说完,她觉得萧瑜应当是明白她的意思了,没必要把那种害羞的事说得太过具体。
“嗯,这又怎么了,二哥和梅音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你觉得不好吗?”
冬儿轻哼了一声,微撅着唇瓣说道:“自然是不好,二殿下还没有娶梅音,就算是他把梅音当成了外室,也不能这样着急的。”
这些话,她心中认为是对的,可是和旁人无法说,和梅音说只怕她会伤心,便只有和萧瑜说,萧瑜是一定会懂她的。
萧瑜依旧阖目,却擡手抚上了冬儿的鬓角,将她轻缓地揽在怀里,难掩唇角的笑意。
他才明白冬儿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许冬儿这害羞的毛病是改不好了。
“唔,怎么了,殿下笑什么啊?”冬儿嘟囔着唇瓣,晃了晃萧瑜的手臂。
萧瑜温声道:“嗯,冬儿说的对,这的确是二哥做得不对,我代你去问问他,让他一定要给梅音一个交代。”
冬儿认为倒也不必这样隆重,她只是觉得成亲是很重要的事,梅音也是她很重要的人。
“那不行的……冬儿不是不相信二殿下的为人,只是觉得这件事对梅音不大好,总之殿下先不要去找二殿下说,我会问问先梅音的,好不好?”
“你长大了,主意也多了,梅音从前护着你,如今你也要小心护着梅音了。”
萧瑜轻笑出了声,连连说好,让冬儿不解又觉得生闷气,她说的话明明就很有道理,为什么萧瑜要笑她。
他坐起身子,用指背在冬儿鼻尖上轻轻剐过,将她的笑脸浅浅勾勒出来。
“我不是在笑冬儿,你若是这样想,可就冤枉我了,我这个人可是受不得委屈的。”
冬儿不舍得委屈他,萧瑜便告诉她,梅音也曾找过自己,问过自己相似的话。
前世的梅音活在冬儿落寞的回忆里,萧瑜只觉得她是一个可怜的姑娘,是和冬儿无有血脉相连的亲姐妹。
此世为了冬儿,也为了自己的善缘,他救梅音于水火之中,所有印象,也不过是文弱娴静的小女子,即便从二哥口中得知梅音立志做一男儿,不畏苦痛学练武艺,护卫萧琳左右,也并无太多改观。
直到在京中他和冬儿私定终身成亲,梅音从冬儿口中得知,竟然亲自前来问他,是不是真心要与冬儿成为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只是为了恩情而许,又或是一时兴起。
她和萧瑜言谈不多,仰头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怯懦,怯懦的阴影背后,如乌云边镶的金日一般,是勇毅与警戒。
那时候,萧瑜才知道梅音是和他的冬儿一般的女子,虽然是柔弱之身,却有比五尺男儿还要坚决的心思。
当日于廊下,春风料峭,薄寒砧骨,萧瑜郑重允诺梅音,必然不负冬儿。
“二哥和薛家之女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他的确不敢许诺梅音什么,实在是因为他心中太怕了。”
萧瑜擡手用指尖轻抚冬儿的鬓角,她头垂落了几分,他的目光便跟上几寸。
“有时候越是珍爱,失去时越要经历千百倍的苦痛,他不是不敢许诺,是不敢相信薛氏的做派,我二人一身轻,任随天地,他却有万般不能,冬儿相信我,待万事落毕,二哥他决不会辜负梅音——我对冬儿的许诺也是一样的,不会改变分毫。”
冬儿嗓子里咽痛着,心里也酸酸的,抱紧萧瑜,闷闷说了声“嗯”,随后十分可怜地说道:“你这几日总也让我哭鼻子,好讨厌,你要是不睡了,就快些吃东西吧,我为你拿了好些点心,会被人笑话我吃得多的!”
“好啊,既如此,我便一定多吃一点。”
冬儿看着萧瑜坐在她身边一小口又一小口的吃东西,心里就觉得放宽心了不少,能吃好能喝好,在她看来就已经全然满足了。
吃过饭后,两人前后坐在窗前小榻上翻看那本《阜丰集录》,不多时,萧琳派人来喊,似乎是牢中春琴出了事,萧瑜眉头一紧,缓缓吃下了冬儿手中剩下的那的半块枣泥酥。
冬儿也好久没见到春琴,心里还挂念着她,便问萧瑜能否一同前去,萧瑜不假思索,当下便回绝了她,又安慰冬儿,他会照看好春琴。
他不能走正门,只能从院墙角落里翻出,冬儿和他一起到院中,萧瑜轻轻一跃上便坐上了墙头,这让她想起来那时候在京城中,萧瑜曾经带她上了那座高高的城楼上,那是她这辈子去过最高的地方。
天上不知起了浓云,地上花影与晨光晦明变换,冬儿拉着萧瑜的衣袖,她没有再整日担心什么了,只是本能的想要留住他,仿佛他这一走就不回来,真是无端的矫情。
“没事,案子就要破了,很快要到清明了,过了清明便要入夏了,入夏之后我们要去北边,到斡卓去,我听母亲说,那里夏天的时候草有半人那么高,可惜我这一辈子也很短,没有见过,有你在,我就能有心力去很多地方。”
“唔,殿下突然说这些干什么呀……”冬儿低下头偷笑,随后挥了挥手道,“殿下去哪里我都喜欢,你要平安回来!”
萧瑜望着冬儿,用笑意掩下眸子里又深又沈的情绪:“好,我一定早早回来。”
牢中传来消息,春琴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忽然七窍流出黑血,倒地昏迷不醒,呼吸也十分微弱,看那情况,应当是被投了毒。
二人赶到时,随行的御医告诉萧琳,春琴中了和萧瑜一样的毒,只不过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由于身体虚弱,又没有内力在身,病症看起来更为严重,萧琳这才知道萧瑜这几日经受着什么,心中不免蒸腾起一抹杀意。
萧瑜喂了春琴一颗自己制作的解毒丹,又施针穴脉,为春琴逼毒,萧琳环顾四周后缓缓道:“凡是今日当差的,站出来。”
声音不轻不重,语速不疾不徐,可这话落入众人耳中却带着浓浓的戾气,似乎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杀意。
萧琳是好性的人,他手下亲近的人也是好性的,不威压人也不为难人,又有传言说这位二殿下是个绣花枕头,来幽州闹不出什么动静,因此底下的人便松懈了不少,没把大小事宜放在心上。
如今,众人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站作一排的衙役官差中,萧琳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喊来张兆:“当日叫你去查看守一事,查的如何?”
语气并无不耐,却慑震人心口惴惴。
张兆在旁耳语几句,萧琳擡手,让人将当日在他和萧瑜面前提到了冬儿之事的看守提拖到了一旁的刑房中,张兆领命前去审问,奇怪的是,那人并无任何求饶喊叫,反倒十分从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萧琳又问:“今日又是何人主管当差?”
官差蹜蹜上前,报了姓名。
萧琳问道:“前日我才下了命令,将方才那人调遣至牢外当差,为何他今日又出现在这里?是你让他进来的?”
那官差才知自己闯了大祸,称自己是可怜那程安家中父母年迈多病,无妻无子,贫病交加,有意让他多领一份例钱,加之这几日无事发生,一时心软才做了错事。
萧琳按捺下心头怒气,轻叹道:“你这样讲话,倒是让我罚不得了,是吗?所谓大事精明小事糊涂,幽州民风质朴忠勇,我是看在眼里的,但是这任人唯情,万事不离‘往来’二字,却是恶瘤顽疾,自官府军署至民院巷街,这般风气一日不除,幽州便一日不兴。”
官差不曾读书识字,不解此话中深意,却也能听出萧琳饶恕之意,连连跪谢宽恩。
萧琳摆手,让其退下领军棍思过,张兆擦净手上前回禀道:“殿下,已经问出来了,这位狱卒叫程安,家中的情形已经呈交殿下看过,他称有一男子以五百两黄金收买,要他在狱中为春琴传递消息,昨日那男子又给了他五百两黄金,要他将此药下在春琴的汤饭里。”
萧琳道:“他可知道那黑衣人是谁?可曾见过他真容?”
张兆道:“回禀殿下,此人心思颇深,也嘴硬得很,当日盘问他种种细节,他皆是对答如流,并无丝毫慌张,没有漏出丝毫破绽,今日属下用了些江湖手段,也不过让他说出了自己被人收买一事,其馀的,便再不肯讲了。”
萧琳命人将程安下毒所用的药粉交给萧瑜,萧瑜轻轻拈起一点在指尖磋磨,神情黯然沈了下去,又将其交给御医。
“殿下,请恕草民多嘴,您如今来幽州查案,代天巡牡,切不可任放杀心,陛下才明令刑典,命四殿下与刑部清查重型冤狱,审问此人并非急事,切不要留给人话柄,若是事后再被反咬一口,反而遗祸无穷……”
见萧琳眉色冷冽,萧瑜不得不上前出言提醒,这话说得也算巧妙,有几分要么不做举动,要么便打杀干净的弦外之音。
“好,你说的我都明白,这种事上我自有分寸,你先去看着春琴吧,尽早让她醒来。”
萧琳与张兆到刑房中,见那看守身上血痕密布,神色迷离,问张兆缘故,才知道此人挨了十几道蝎钩鞭也不肯说一个字,无奈他才用了一种唤作“还真丹”的秘药,一旦服用此丹,无论是心志多么坚定,也会在诱问下口吐真言。
“此药是什么来头?莫不是会伤了他心智?”虽然知道张兆手下有分寸,萧瑜还是不免询问,才得知此药乃是先楚朝时江湖魔教中研制的秘药。
楚朝时魔教百年兴旺,终究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自内部雕敝瓦解,最终隐于西南密林山谷之间,其教中人士流落中原者,将此药物卖出,至今日民间已为禁药,多为内卫及大理寺肃查官员所用。
萧琳对医术药理不算精通,便问:“既然此药能让人口吐真言,他为何没有说出那收买之人的身份?方才观其举止言行,我倒怀疑他与当日刺杀驾前的春琴同夥关系甚密。”
张兆道:“想来此种药物乃是西南魔教的秘法,流传多年,罹经战难,药效不比当年,加之此人意志坚定,才没说出那人的身份。”
“竟然是这样……”萧琳沈吟片刻,命张兆喂此人服下解药,又用伤药为他止血,等春琴苏醒后再加讯问。
离开时,那看守忽然唤了声“殿下”,让萧琳停住脚步,他还有些浑噩,小声嘟哝着什么,萧琳不顾阻拦附身上前去听。
那人声嘶气断,强说道:“殿下,你们错害了多少好人……可知道……想必殿下自幼锦衣玉食?殿下,今日你们为了那样的大恶之人这般巨细无遗,可是当日良善之人,无辜受戮……你们又在哪里?”
萧琳神色一怔,随后只是擡目直视着他的脸,双目点漆,在他瘫倒的身子上强钉上一根脊柱。
“你说我锦衣玉食,不知百姓之苦,我自然心中惭愧不敢不认,只是我今日查杀吏一案,并不是为了哪方势力来查,我奉父皇之命,乃是前来清顿幽州,查察吏治。”
萧琳起身离开,又道:“我今日审问你,是因为你们草菅人命,若是你有什么冤情,如实招来,哪怕那人是王孙公子,我也会将他投入大牢,叫他与你一同当堂对峙。”
萧瑜也在门旁听着,意味深长地扫了那看守一眼,便同萧琳一起离开了。
春琴面色一改铁青死灰,已经红润了不少,身上的毒也已清解,如今睡在厢房里只待苏醒。
事发突然,横空出了这位可疑的看守,与那黑衣男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难以琢磨,萧瑜和萧琳到外堂外廊下饮茶,萧琳问起萧瑜:“方才见你神色恍惚,是否是想到了什么?”
萧瑜便答,春琴也说过相似的话,满腔幽怨,倒是像极了今日这人所言。
今日春琴所中毒药十分奇怪,虽观其病竈狰狞可怖,其毒性却并不很深,反倒添了不少令人昏睡的药物,看得出来,那同夥并不是想杀春琴灭口,而是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
萧瑜心中莫名不安,便请萧琳再派人去看望梅音和冬儿,他心中有强烈的直觉,如果那位看守一直向他递送春琴的消息,想必他已经知道春琴疯了的事,他对春琴有情,为了救春琴不惜行刺萧琳,也定会因此恨极了自己。
他想要对冬儿下手。
冬儿和梅音二人如今在国公府上,必然无性命之虞,但是萧琳和萧瑜都不敢做赌,便又派了一队亲信前去护卫。
后不多时,侍女前来禀报,称春琴醒了,只是还是似从前那般疯疯癫癫的,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
萧琳和萧瑜去看,春琴见到二人便痴笑,口中一直喊着“孟姐姐”,“冬儿姐姐”,萧瑜早就猜疑她是装疯,只是无法证明。
如今敌暗我明,陷入被动,萧瑜用了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将春琴从地上扶起,为她掸落了膝上的尘灰,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喊冬儿?是他教你的?他想把冬儿骗到这里来,对不对?”
春琴似乎是躲闪萧瑜的目光,又似乎被上绣的百丽鸟吸引了注意力,用满是污泥的手指轻轻摩挲不停。
“孟姐姐,孟姐姐!”
她嬉笑着喊冬儿名字,笑得更大声了一点,每喊一声,萧瑜的心就焦蹂一分,急切下去抓她的手,知道自己失态又似触电一般放开。
“你是在装疯对吧?那个男子是你什么人?他是你的兄长?还是你的家人为他胁迫替他做事,你是想躲着他对吧?”
提起那个男人,春琴就笑得更大声了,只是头埋得更深,青黑色的地砖上砸出一点更深的痕迹。
萧琳想劝阻萧瑜,他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我不管你是装疯还是真疯了,至少冬儿她对你是全心全意的好,她今晨还问起你,问你是否安好……”
春琴小声急促地喊着冬儿,用馀光望向萧琳,恐惧之中蕴着些许期冀。
“春琴,先前还未知道你身份时,我对你有所怀疑,一直留有戒心,我知道你厌恶我……”萧瑜恳切说道,“但是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相信二殿下,你有什么冤情,大可以告诉我们,我们来为你伸冤,你说话啊?”
萧琳一样担心梅音,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躲避刑罚而装疯的,我听说过你身世坎坷,委实令人同情,他日递表朝廷,你的名字不会在列,若是宋家愿意接纳,你一样可以和他们继续生活在幽州。”
听到宋济民一家的消息,春琴停止了呼喊,怔怔看着萧琳和萧瑜,眼泪流转眼眶中,惶惑迟疑。
萧瑜便道:“你还记得宋大人一家对吧?蘅姐儿如今和他们在一起,宋大人一家安然无恙,只是此案牵涉覆杂,宋大人一家又曾与郗恒有过恩怨,为了保护宋大人一家,才不得已将他人等‘投入大牢’。”
闻言,仿佛临终安息一般阖目,春琴蹙着眉心,面上替咽喉抽噎,却又得了十足的释然,向后仰去跌坐在地。
她缓缓低下头,眼泪亦随之奔涌而出。
“冬儿姐姐——”
她又急促又弱噎的小声说道:“这都是我做的孽,前些时间,他说过他要杀了孟姐姐,他已经疯了,我害怕他,他当着我的面下药,我不能让他发现,只能喝下去……”
萧瑜忙问道:“下药?你的意思是,他曾到过狱中?他如今在哪里?”
春琴端坐正向萧瑜和萧琳二人深深叩谢了一礼,擦干眼泪,神色再无张惶无措,反倒多了几分超脱她这个年级的从容决绝,答道:“不,是一位看守的狱卒,从前他是乳娘的孩子,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他什么都听他的。”
话至此时,萧瑜终于色变,一时间心口万般沈重,竟从唇角渗出一丝血痕,在他青白无血色的面颊上凭空添了一道疤刃。
萧琳及时扶了萧瑜后心,才没让他昏倒,让春琴好好休养,又命人严加保护,便扶着萧瑜到了院中。
萧瑜脑中飞快思索着,春琴因他二人处置了宋济民一家,并不信任他和萧琳,又因为害怕那人故而装疯卖傻,想要寻待时机脱离掌控,那人今日让人当面为春琴下药,便是要试探春琴是不是真的疯了,又能将自己和萧琳骗至县衙,这样梅音和冬儿便无人保护,真是好毒的心计!
“瑜儿,你可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如今,就算是我二人快马加鞭赶回外祖府上,想必那人也早已到达。国公府上滴水不漏,若不是我提前抽调了冬儿院中的守卫,就连你也是进不去的。”
“如今你身子还未好全,切不可急躁忧心——”
萧瑜打断了他说的话,无力说道:“我知道的,二哥,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算错了,已经来不及了,故而觉得怆然乏力。”
他埋下头,言语之中深深自责。
“二哥,我又没有护好她,就算是老天怜惜,再给我重活一次,我还是做不好……”
萧瑜是萧琳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知道他如今是真的心力交猝了,恳切劝慰:“你怎么做得不好,冬儿和梅音不会有事,那人做这些,不过都是为了报覆你,你万万不要让他诡计得逞。”
他握住萧瑜的手,这一握才知他的手冰冷汗湿。
萧琳让亲卫快马赶回国公府上,保护冬儿梅音与国公爷夫妇,又让张兆再审那位看守,切记不可透露春琴的消息。
短暂休息后,萧瑜强打起精神,打算再问春琴与郗恒有关的旧事,他心中的真相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只待一些细节确认。
萧琳命御医为萧瑜熬制了一碗汤药,一侍女将其送至内庭,放在二人所在的石桌旁。
方才急火攻心,加之这几日内力损耗,萧瑜虽头痛欲裂,可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一样,这个侍女的脚步声为何比方才沈重了许多。
他擡头看向那侍女,还没开口,四枚乌黑的冷镖就向他和萧琳袭来,那镖上绝对是淬了剧毒。
萧瑜挥袖打掉冷镖,自是岿然不动,那侍女的衣服爆裂开来,一阵炫目后,先前刺杀萧琳的黑衣人提着长剑站立在二人面前,杀心炽烈。
他身上有伤,鬓发散乱,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腰后似乎挂着什么东西,与冷彻的长剑一道在地上滴落暗红的血迹。
见萧瑜不语那人主动空口道:“卫兰,你的身子这几日如何了?希望你多睡了几个安稳觉,因为过了今日,想必寒夜深深,你再也睡不着觉了,这样的滋味,像你和二殿下这样的王孙公子,象牙塔尖子上长大的人,大概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吧!”
萧瑜眉眼冷漠,淡淡道:“你怎知我没有体会过?”
长夜难明的滋味,自他失去了冬儿,便体会了整整十年。
“卫兰,如今我倒真的有点好奇你的身份,你放才叫二殿下什么?二哥?你不会是他母家的堂兄弟吧?也好,杀你们这样的人,我倒是一点都不愧疚了。”
萧琳轻哼一声,不屑道:“我们也想知道你是谁,竟敢如此嚣张狂妄,胆大妄为。”
亲卫们大多被调遣国公府上,只有四人留下,如今由张兆带领与县府衙役一道将院中围堵地水泄不通。
“我的名字?我早就没有名字了,若是你们能早一点低下头看看,说不定还能早一些知道我们是谁,如今,你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萧瑜依旧是不徐不疾,平静说道:“我还是这样回答你,你怎知我不知道?”
他眉眼低垂,面无波澜,沈沈注视着对面站立的男子。
看着那人面上的神色由得意到迟疑,再到强装勇毅的退怯。
“你想说什么?”那人问道,胸口强烈的起伏着,压抑着被道破后无能的怒火。
萧瑜不紧不慢道:“张兆大人,当年郗恢坠崖而死的长子名叫什么?”
张兆不知为何卫兰会突然问起自己此人,只是前些日子萧琳就曾派他详实调查郗氏一族,因此清楚的记得郗恢坠崖而死的长子名为郗平骏。
“你就是郗平骏,不过不是坠崖而死的那一个。”萧瑜低声说道,仿佛平地乍起惊雷,包括萧琳在内的众人几度愕然,最终看向这位“郗平骏”。
萧瑜继续说道:“你父亲郗恢一脉与你伯父郗恒一脉当年遭逢变故,为歹人迫害,顶替身份,想必你当年虽年少,却侥幸逃过一劫,这十几年来便暗中蛰伏,潜心覆仇,我说的对吗?”
当下正是日光晴朗,却又多云雾,郗骏平面上晦暗不明,并无一字言语。
“这些年来,郗恢家中子嗣接连早夭,郗恒亦然,想必都是你的杰作,除却这些还不够,你安排春琴进入郗府为妾,接近郗恒身边,更是要将他府中搅扰得上下不宁,家破人亡才肯罢休,对吗?”
提起春琴,郗骏平面颊上的肌肉再度紧绷,眼刀剜向萧瑜,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卫兰,你是一个聪明的人,我再没见过比你还要可怕的人了,但是你们这样的人偏偏也是最恶心的,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你把什么都看破了一样。”
他顿了顿,冷冷说道:“你也配用这种好似惋惜的语气提春琴?你把她逼疯了的时候,慈悲的心肠去哪里了?”
他话音未落毕,人已化作一道黑影,剑已化作一道寒光,疾冲向萧瑜,两人的速度都远超过在场众军卫,萧琳让众人不动,以免伤了萧瑜,可是两人打斗时双剑每撞击一次,他心头就震颤一分。
一番交战,二人打得难舍难分,萧瑜将郗骏平击退,手中那柄剑也应声而断,他平静地拾起断剑,将其收回剑柄中,又将这把普通粗制的剑放在石桌上。
“你的剑呢?这是什么东西!”郗骏平惊愕于萧瑜的剑如此不堪一击,以为他是有意保留实力,怒言道,“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与你一战吗?”
萧瑜难掩急促的呼吸,却依旧是风轻云淡道:“我并不习惯用剑,这一点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也无需看得上你,如果你偏要提起春琴的话,我想是的——”
他猛地擡眸,用万般鄙夷的目光望向郗骏平:“你说我没有慈悲,那怎么你还叫着郗恒给她起的名字,郗恒又是如何品行恶劣之人,难道你真的不知?她还不到及笄之年就与人做妾,接连育有两子,难道你真的不晓?”
“你说我逼疯了他,又是谁逼她献身歹人,她或许一样背负血海深仇,可是她未必不对你恨之入骨,你真是狠心,将自己心爱之人拱手奉上禽兽口中,仅仅是为了验证你的猜想,不惜在她的汤饭中下毒——你连一个被你逼疯的人都不放过!”
萧瑜轻蔑的冷哼一声道:“扪心自问,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更非良善之辈,可是比起你这个禽兽,我心中却难得安然。”
此一番话毕,郗骏平暴怒,转身几招快剑,便将几个意图从身后将他擒杀的卫兵刺穿咽喉,脸上淋漓,尽是旁人的鲜血。
“是啊,你是懂得心疼你心上人的……”
郗骏平咯咯怪笑起来,脸上的鲜血也流入口中,此时的他倒是更像一个疯子。
“你心疼她,怎么不把她带到身边,你真应当带上她,让她亲眼看着你是如何死在我手上的,不过也好,现在你就带着这份后悔下地狱去吧!”
萧瑜脚下的青石砖被踏得粉碎,周身蕴着化不开的戾气。
他不相信郗骏平的话,他一点都不信!
郗骏平解下身后那个血淋淋的布袋,用剑挑穿,暗红的血迹下,依稀可见那是一个人头的形状。
萧琳此刻心中亦是翻覆如捣,想让萧瑜冷静下来,可是声音却被逼压在喉间,口中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郗骏平问道,“你心里不会还在算计吧,算计我到不了国公府?算计我不会进了那间小院把孟小冬给杀了?你怎么这样爱算计,生生把她的小命都算计没了?”
“怎么?你不信是吗?只可惜我带不来她的全尸,但是我可以转达她死前是怎么哭喊不停的,她一直叫喊着,我刺她一剑她就惨叫一声,只不过我的剑很快,她也就叫了那么几声,后面就没有叫喊的力气了,她一直爬到她那个好姐妹身边才咽了气,真是可怜。”
“你派人去看她,可惜去晚了,那个时候,我早就把她杀了!”
他不给任何人讲话的时机,旋即从怀中掏出一条染血的青纱,萧瑜眼前也随之蒙上一层血红。
那是冬儿衣服上的布料,那件衣服是他买给冬儿的,今日早上,他也为她亲手穿好。
不,萧瑜他不相信,他一点都不信!
“瑜儿不要——”
萧琳的呼喊声散在风里,萧瑜杀心充盈,从一旁官差手中夺得一刀,回身已与郗骏平缠杀在一起,记记都是杀招,招招直取郗骏平首级。在此攻势之下,郗骏平很快便不得招架,连中几刀,鬓发散乱,浑身鲜血淋漓。
见自己落了下风,郗骏平转而从袖中甩出两枚冷镖掷向萧琳,一枚被萧瑜打下,一枚被张兆拼死拦下,众官差不敢以萧琳的性命为赌,被郗骏平拉入战局,借此混乱,反倒给了他喘息的时机。
他将那个布袋掷向萧琳,同时将左手袖中仅剩的两枚冷镖一并掷出,一镖击穿了张兆的左腿,一镖击杀距离萧琳最近的护卫,趁萧瑜去抢那布袋时,将刺向萧琳的剑回杀萧瑜后心。
“铛”一声裂响,萧瑜手中的钢刀应声而断,刀刃碎片被他反击回刺郗骏平。
便见那郗骏平用了一招歹记,抢回那布袋后将其中的人头取出,挡在自己身前,萧瑜来不及细想,刹那间,心头一颤,前世记忆纷叠而来,如梦似真,他的身子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强撑着他的,不过就是那份不相信。
叮叮脆响,竟是萧瑜用断刀拦下了那钢刀碎片——
“噗”的一声,血光暴现,郗骏平手中的软剑反手刺穿的萧瑜的心口,一个明晃晃的刀尖从他后心的单薄的衣料冲出。
萧瑜闭上了眼睛,郗骏平放开了手,此一招得手,似乎二人都料到了,也都没有料到。
心中的仇恨,此刻反倒没有那么深了,郗骏平犹豫了半晌,便毫不犹豫抽出了剑,轻推了萧瑜一把,鲜血直冲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