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其他 > 玉烟顾 > 第84章 夜半哀叫魂

第84章 夜半哀叫魂

萧瑜同萧琳离开关押郗骏平的牢房,当即派张兆火速前往郗骏平所言之处。

方才郗骏平所说的话犹在耳畔,萧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称自己身体不适,便不跟随萧琳一同前去,萧琳自然应允。

他一路埋头向前走,回了房中,不需多向内门跨入,便知冬儿已经在屋内等他了。

“殿下——”

听到萧瑜推门的声音,冬儿从椅子上飞快起身,一边向萧瑜那边跑一边喊他。

她声音不大,柔柔叫了一声,还不等萧瑜关好门就到了面前,她只需用那双杏眼望着,便将他心头压抑着的千万思绪都一并用笑容扫走了。

萧瑜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无法诉说自己心中的惆怅,俯身抱住了冬儿。

冬儿知道,他只有心里装着很重的心事的时候才会这样,便道:“我也想要抱抱殿下。”

“好,那换你来抱着我。”

萧瑜擡起手,让冬儿抱着他的腰,虽然努力把手藏进衣袖里,却还是被冬儿瞧见了手腕上的红痕。

“啊,殿下这是怎么弄的,是方才弄伤的吗?早上还没有呢!”

“嗯,是我一不留神疏忽了,将手撞在了门边,应当没有什么大碍,你不要担心。”

他生的白净,手腕处并没有太多肉,比冬儿那里还要生得精细,因此也衬得那红痕愈发狰狞。

冬儿心疼地为他揉了揉,却不见那红肿之处消散下去,知道这伤不仅在皮肉,还到了骨头深处,便带着萧瑜坐到窗前,为他上药酒,又找来一条帕子绑起来。

她担心弄疼了萧瑜胸口的伤,轻轻抱住他的腰。

“殿下,你在想什么呀,告诉冬儿好不好呢。”

冬儿趴在桌上,又将她的小脸枕在手臂上,像只好奇的小猫一样望着他。

“我……”

萧瑜顿了顿,用手轻抚冬儿的头,她细弱的呼吸吐在他的掌心,发丝隔着重重衣料轻扫过他的胸膛。

萧瑜不察觉自己眉眼中已有了笑意,话锋一转道:“我不说,冬儿来猜一猜好不好。”

“是因为案子的事吗?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

冬儿来了精神,坐到他身侧仰起脸看着萧瑜,一双杏眼几乎占据了大半脸蛋,她也不恼萧瑜故意不告诉自己,反而很用心猜着他的心思。

萧瑜摇摇头,道:“不只是这些,你不必为我担忧,是我庸人自扰,心中纠结一些无谓之事。”

方才郗骏平与他所言,不由得让一向自持冷静的萧瑜脊背生寒,他知道郗骏平的选择与自己无关,可是他不得不更谨慎思量自己所下的每一步棋,所行的每一步路,一点点小小的改变,或许就会牵动出翻天覆地的震颤。

他重活一世,可以留下母亲,可以把冬儿和萧琳留在自己身边,可是这也不过是短短数月之事,老天从不做保,他并不是没有可能再失去珍爱之人。

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讲出口,特别是面对冬儿,他只能选择抱紧她,把她捧在手心里,一分一寸也不离开。

“唔,好吧……不过殿下才是庸人呢,殿下是最聪明最善良的人!”

她一通夸奖,终于把萧瑜夸得笑出声来,眼中的忧郁之色悄然逃散。

冬儿把脸贴在萧瑜的肩侧,轻抚他胸膛处的伤口,小声说道:“殿下,其实冬儿心里也有些事,冬儿不大明白。”

“你看,我就说嘛,果然是我知心冬儿比冬儿知心我多一点,我知道冬儿是在纠结于湘琴一家的事,对不对?”

她一惯把心思写在脸上,如今虽然也学会将谎话骗人了,可是在萧瑜面前,便是半刻也藏不住。

冬儿不答应萧瑜说她不是自己的知心人,抱他更亲昵了一些,随后问道:“殿下,我也不知道这样问对不对,湘琴一家真的是被薛承容害成那样的吗?”

萧瑜不急于回答,问道:“如若不是,冬儿以为是谁呢?”

“哦……好吧,或许是冬儿多想了,可是先前还在京中的时候,殿下不是同二殿下说过,哪怕纪王忠心不二,远离朝堂恪守本分,终归也是陛下心底的一根刺,陛下一定会想尽办法削了他的封王?”

萧瑜不做声,擡眸仔细上下打量冬儿,惹得她有些脸红,问他这是做什么,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嗯,我方才仔细看了看,我的冬儿还是冬儿,这是一件万幸的事。”

冬儿一时没懂,以为他是笑话自己,心中有些委屈,悻悻道:“又怎么了……冬儿本来就是冬儿,这有什么好万幸的。”

萧瑜藏起自己唇角笑意,昂了昂下巴道:“方才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妖精鬼怪把你骗走了,才这样伶俐,什么都想不到,可是我看了看,冬儿就在我怀里,不是别的精怪,自然是她变得更聪明更细心了,怎么不是万幸的事?”

小娘子这才明白,摇了摇他的衣袖,撅着小嘴把脸埋进萧瑜的颈侧,偷偷露出了笑容。

“所以,当年逼迫着郗恢去写告密信的人,是陛下对不对?薛承容与纪王不和,与他缠斗对抗,可是,如果不是陛下心中有偏,就凭那封书信,就要灭了纪王满门吗?”

萧瑜放下冬儿,和她一起坐在窗边,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这样的事,有时无法用对错去归论给某一个人,萧竞权他是皇帝,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看似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有时却最是身不由己的,这一点,你能明白吗?”

冬儿点了点头,她在宫中当过差,甚至也遇到过萧竞权,她见过很多比她要尊贵许多的贵人,可是她们有的自由并不一定比她多,萧竞权也是一样。

“古往今来,维护皇权之路便是一条毫无道德信义,惟馀血腥拼杀的路,即便纪王是不二之臣,可是难保他的后人,还有后人的后人不会生出二心,他是异姓封王,其父乃立国功臣,天下追随者无数,即便纪王满门被灭,依旧有白云寺中的死士暗中蛰伏,你也见到过的。”

“嗯,我也没想到如今还有人会誓死追随纪王。”冬儿说道。

萧瑜轻叹一声:“是啊,这些都是悬在萧竞权项上的一把利刃,或许在某日就会取走他的性命,作为皇帝,他不得不防,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话听来惨烈,然千秋万代,王朝兴替,却是一轮回又继一轮回。”

冬儿明白了,可又觉得有些覆杂,便问:“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杀了纪王全家呢,如果真的是忌惮他的势力,那就将他们贬为庶民,或削了爵位,留他们屋宅土地,何必要犯那么重的杀孽呢?”

萧瑜眼中难掩又深又沈的情绪,摇摇头望向窗外,忽而冷笑了一声说道:“冬儿,你说我受了宫刑,这又是谁的授意呢?”

冬儿最怕提起这件事,她比萧瑜还要怕,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就会感到万般的心疼,这种痛由情绪变成□□上的苦楚,这是自前些日子萧瑜重伤昏迷开始的,如今她不由得心口又是一阵骤裂。

她不敢答。

这个话题,换做是前世的萧瑜也没有勇气没有耐性去讲,可是如今的他不同。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父王为什么那么恨我,他为什么那般狠心,哪怕是将我凌迟处死,碎尸万段,也好过——可是,他却默许五哥和太子那样做了……”

冬儿握住他的手,他很少会感到这样的慌乱,不知所措,她希望萧瑜不要再想这些伤心的事,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

萧瑜不察冬儿更深的心思,示意她自己没事,继续说道:“古往今来,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他不怕丢他天子颜面,从没把我当做他的儿子,他默许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的名字不会被记录在玉碟之上,皇室中出了一位受宫刑的皇子,这样的事也不过就是后世口中一笔野史,他是什么都想好了的……”

冬儿明白了,忙接过话来:“冬儿明白啦,是因为陛下不想丢了颜面,既想要安稳坐在皇位之上,又不想得了骂名,只能想着办法从纪王身上挑出错来……因为丶因为皇帝是不能有错的……”

她也叹息了一声,呢喃道:“或许冬儿还是不懂吧,这样岂不是自欺欺人,满朝文武没有傻瓜,大约也都懂得这个道理,互相骗来骗去,可是又都是心知肚明的,这有什么意思呢……”

萧瑜握紧冬儿的手,轻声答:“或许天子尊严的道理就是这样可笑,不过就是互相做戏,互相欺骗,只要把明白之人的嘴巴堵住了,百姓的苦压下去了,便是社稷安康,万世太平了。”

她沈默了许久,忽然起身坐到萧瑜身边,握紧他的手,犹豫片刻后问道:

“殿下,若是将来……你将来成功坐上了王位,也会这样做吗,殿下也会变成另一个人,杀掉可能威胁皇位的功臣,也会变得猜忌多疑,冷酷算计吗?”

冬儿讲出这些话来,声音已有了些哭腔哽咽,她从来想要的都很少,她不希望萧瑜为了争权夺势,变成另一个人,现在的萧瑜就已经是此世间最好的人了。

萧瑜眉心骤然一缩,轻轻蹙眉,不顾自己伤口未愈,顺势将冬儿揽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他垂目静静看着冬儿,问道:“你不想让我这样做,对吗?冬儿,你是如何想的呢?”

“我不想要!”

她埋着头说道,极为小声,恰如此时窗外吹来一阵微弱的清风,将萧瑜的青丝吹动。

他听得清清楚楚。

萧瑜让冬儿擡起头来,用手帕将她的眼泪擦干,温声道:“好,我答应冬儿,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的心愿,古往今来或许没有人做成这样的事,我愿为此先人,即便他日王权倾覆,我沦为阶下之囚,也绝不会为今日的许诺后悔。”

“如今的我是什么样子,将来也一定是什么样子,我不会改变,冬儿一定要相信我。”

冬儿自己接过帕子,把眼泪擦干,擡起湿润的眼眶望着萧瑜,萧瑜一时有些恍惚,他又看见了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冷寂的大殿中,他罪孽深重,杀心炽烈,他覆仇了,万里江山,天下千秋,尽在手中。

他也什么都没有,心爱之人,至亲之人,健康的身体,信任,仁慈,宽厚,尽数变成了此时阴恻恻的薄光,从血色朱窗与阴寒的白纸间漏出点点,消散在灯烛挖出的阴影中。

晴空白日,他却惯于活在阴影里,他的光只有烧热的火才能给予。

冬儿不喜欢他变成那样,那便是他上一世做错了,这一世,他还有机会做一个全新的人。

他好像听到某种无声的呼唤,推开那沈重的大殿的门。

他衣冠散乱,神色恍惚,可是他如今是一个活在太阳下的人了,如果不是冬儿提醒他,他可能又要做错了。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萧瑜——”

冬儿唤他名字,萧瑜垂眸,这才见他眼中亦含泪光。

萧瑜将视线躲到一旁去,喉结轻轻一擡,只道“好。”

冬儿笑了,哭红的鼻尖此刻反倒显得可爱:“殿下,冬儿不管说什么你都说好,可我还没有说呢,你好什么呢?”

两人抱在一起,身上暖着的都是彼此的体温,此时分开反倒觉得有些凉意。

萧瑜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冬儿,如果很久之前,我这个人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会厌恶我吗?”

厌恶这个词对于冬儿而言太重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要把这个词和萧瑜联系到一起,于是拼命摇头。

她笑了,道:“你才多大呀,哪里有很久以前的事,很久以前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又会坏到哪里去,何况我之前也是常常听说你的,殿下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

萧瑜笑了起来,他本就漂亮不失清秀,什么样子都是很好看的,冬儿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笑。

“好,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我一定不会辜负冬儿。”

他不再讲话,像是等待着什么,冬儿便坐直身子,将柔软的唇瓣覆在他的面颊上。

萧瑜偏过头,用一个绵长的吻代替所有的言语,缠绕的舌间摩挲,冬儿起初还有些羞怯,随后同他的爱意沈溺,闭上眼睛,只是本能的想抱紧他,最好再紧一些,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在郗骏平说出那份密信的下落后,萧琳便带着梅音一同前往,只可惜两人才到朱雀街街口,那小小街巷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空气中溢满了腥糊的焦油味。

今晨鸡鸣前才下过小雨,天凉湿润,极难走水。

明眼人都知道,这火来的着实蹊跷,待那大火熄灭,当真是烧得一点都不剩,万幸无人伤亡。

据说萧琳当场便动了怒,当街拂袖而去,这样的话传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却是十分的受用。

是夜,萧琳带着冬儿梅音回到国公爷府上,萧瑜稍晚些时也趁夜色进入,四人齐聚萧琳房内。

当屋八仙桌上,正放着一个沾了些灰尘的布袋,里面所装的,正是无数人为之拼杀争夺的密信书据。

郗骏平说出密信藏匿之地后,万幸萧瑜多了一分心思,先告诉了萧琳另一处位置,待张兆率领众人出动后又把真实所在之处告知,萧琳派人暗中前往,这才保全了这些密信书据。

至于萧琳当街震怒,不仅是要做戏给旁人看,更是因为有些人居然能在幽州做到手眼通天,鹰爪狼牙已经伸到了钦差卫队里面,竟然敢抢先一步纵火烧街,怎能不令他满腔怒火?

四人将那些密信书据一一翻看后,由冬儿模仿字迹,将密信书据一一誊抄备份。

萧琳将从京亨通城柜坊与白云寺中得到的书证一并拿出,经过拼凑整理,终于得到了一份完整的罗列薛承容不轨谋逆的罪证。

其馀只剩下了两封意义不明的书信,这两封书信曾经由郗悔保存,其中有几句话被他勾画出来,从笔迹来看,当时他应当是在颠簸的环境里,于夜间趁着微弱灯光来读,这上面还有一些糖糕点心的油渍,以及已经干涸成黑色的血迹。

若是推测不错,这书信应当是郗恢被害前正在马车中细读,或许在当时会有遗漏丢失。

看那信中的口吻,应当只是二人叙旧之语,杂着一些官样文章,除却污渍遮挡看不到的地方,也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当年的郗恢一定也是发现了什么,努力寻找其中的线索。

几人一时有些摸不到头绪,便煮了些清酒,准备用些晚膳,因萧瑜身上伤未痊愈,萧琳便同冬儿一起誊写,由梅音为二人研墨。

冬儿不便与萧琳坐的太近,然而桌上光亮有限,梅音便提醒她要往自己这边靠一靠,当心在暗处誊写伤了眼睛。

她写得认真,加之梅音说话时声音不大,一时没有听见,梅音便为她移了蜡烛。

萧琳停了停笔,向梅音瞥了一眼,可是梅音却只是为他斟满了茶。

这些被萧瑜看在眼里,他坐在一旁坏笑着说:“梅音,你不要只心疼冬儿嘛,难道我二哥眼睛就不怕伤到了吗?”

梅音脸霎时通红,点了点头,又从身后取来一个烛台,点燃后放在萧琳那边,这才免了他满心委屈又只能一副冷淡好似没有事发生的模样。

萧瑜枕着手臂看着两人别别扭扭的模样偷笑,起身将与门厅卧房相连的竹帘放下。

光线聚拢后,屋内比方才亮堂了不少。

这一下,反倒让他想到了什么,叫萧琳和冬儿先停了笔,请梅音同他一起将屋内所有蜡烛熄灭。

萧瑜解释道:“我方才见那圈点的笔迹杂乱,便推测是当年郗恢看这书信时因马车内昏黑所致。”

他吹灭床边的蜡烛,道:“但是转念一想,马车内空间狭小闭塞,烛光并无外溢,应当不会过于黑暗,即便车马颠簸,也不会致使每一处的笔迹都歪斜不成章法。”

他回到桌前,拿起那两张信纸,略等了几秒,几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竟然能隐隐看出一些透亮的光点,再等片刻,那纸上有些字迹竟显现出莹莹幽绿。

几人记下那几处亮光,点上烛火读来,却依旧不能连贯成句。

“唔……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你们看,这是郗恢圈出的部分,若是这样解密,那至少这几个字应当连贯成句……”

萧瑜呢喃道,拿着那信纸仔细打量,拿起另一封没有笔迹的书信,两张信纸重叠后,前一封书信上勾画的圈迹,一一对应上了文字。

冬儿忙拿笔勾画,一一对应后来看,却不由得面色逐渐凝重,将那信纸交给萧琳由他来读。

“恩师在上,今陛下杀心深重,吾父子二人朝不保夕,薛承容步步紧逼无人相求,乃有一秘密相告,当年陛下萧竞权鸠杀先皇改诏篡位,得国不正,后衡阳王背疮发作,御赐梅花膏亦藏有剧毒,以致衡阳王暴毙而亡,若吾父子身故,恩师勿要冲动,理应保全自身,谨守此秘,不必为吾家人诉情,便踩吾父子坟土立身,吾亦可心安,万万保重……”

明明已是深春时节,读罢此语,几人如坠冰窟一般,周身发寒。

更为惊诧错愕的,自然是萧琳与萧瑜。

当日曾由白云寺支持口中得知,昔年斡卓国的银筑将军流落中原,曾投奔身上一样有西域异族血脉的纪王萧平弢,还告知了萧平弢一件足以动摇萧竞权皇位的惊天秘密。

当日萧琳曾问萧瑜是否梅妃得知此事,自己入宫时也乘无人之时询问,可是此事梅妃并不知晓,便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只命人追查当年银筑将军行踪,无果后便暂时搁置。

却不想这个线索重回视线,竟然伴随着如此撼天动地的答案。

萧瑜反覆看了好几遍,才不解地开口,问道:“二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当年父皇还有这样的事……我年纪小,甚至都不曾见过衡阳王,你可知道些什么?”

衡阳王萧竞梁为先朝大皇子,亦是当时太子,本稳坐东宫之位,乃是后继王位的不二之选,却不料又萧竞权后起之秀,平地青云,一步步争了先皇的宠爱,威胁太子之位,两人曾有过不少明争暗斗。

先皇自一场意外落马后重伤不治,弥留之际立下退位诏书,传位萧竞权,封萧竞梁为衡阳王,萧竞梁前往封地后郁郁寡欢,背上生了毒疮,加之心情郁结,在赴京祝寿的途中病故身亡。

如今,从纪王和萧岭所言的秘密来看,当年先皇之死另有隐情,很有可能是被萧竞权毒杀,又篡改诏书,将本应传给萧竞梁的王位偷走,再一步步设计诛杀衡阳王……

“或许是我二人当日不敢想的太多,唉,所谓能颠覆皇权的秘密,似乎也就只有得国不正这一点了……”

萧琳对生母之死,对纪王满门之死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得知此番秘密,心中百感交集,默默起身,冷声道:“你们先用晚膳吧,我去求见外公,或许他能知道些什么。”

萧瑜本想从长计议,可是又想不到其他能知晓秘密的人,便点点头,任萧琳离开了。

冬儿和梅音还有着宫里不能妄议是非的习惯,小声说着有关萧竞权的事,萧瑜一人静坐,努力想要把这些过往的蛛丝马迹结合前世的记忆串联起来。

他一人轻声呢喃道:“银筑将军……你到底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呢?如果你还有对母亲的忠诚……那我希望能在斡卓找到你……”

夏天就要到了,夏初是一个前往斡卓的好时节,萧瑜没想到此世的进展会如此之快,他本以为自己会再等一个十年,如今看来,今年他必须要带着冬儿前往斡卓走一遭了。

一连几日,萧琳身边再也没能传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何传持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颖王,一直懦弱无为的二殿下能有如此雷霆手段,短短几天就把身边打扫的干干净净,这可将他急坏了,不知如何回覆一日比一日更紧的来自薛承容的催逼。

自郗恒与王谱先后被杀,何传持便猜到了此事与当年往事有关,如今不知萧琳发现了多少线索,不知道这些内情有多少与自己有关,更不知道薛承容是否会将自己推出顶罪。

左右为难之下,何传持相出了一个昏招,他决定将矛头直接对准萧琳。

他加急修书一封,告知薛承容萧琳暗中为已故的九皇子做棺材一事,希望薛承容将此事告知萧竞权,多少能让萧琳挨上一顿训斥,最好是让萧竞权生了疑心,将他调回京城。

却不知,他这样做正中萧琳下怀。

第二日,皇城紫宸殿偏殿,萧竞权会见了多日不见的薛承容,自萧琳离开京城,薛承容称触感风寒抱病在床,已有多日不曾上朝。

君臣见面,面不了一番嘘寒问暖,薛承容说完那套官样文章,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提起萧琳为萧瑜做棺一事,只因今日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那是如今在后宫中盛宠的哲贵妃,旁人不知,薛承容可是清楚的很,从来没有什么哲贵妃,这位得宠的娘娘,就是当年的梅妃,萧瑜正是她唯一的骨肉。

君臣相见,本不应当有后妃在场,萧竞权却称薛妙真与萧琳已为父亲,他和梅妃以及薛承容都是一家亲人,不必有什么避嫌。

这样也是在告诉薛承容,他今日不想听到什么朝堂之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薛承容大可以请安后离开,更加让薛承容难以开口。

无奈之下,薛承容值得请求萧竞权能否让哲贵妃回避,却被萧竞权一口回绝。

“今日你来请安,朕也关心你的身体,最近你不曾上朝,其馀的朝政朕比你清楚,就不要多谈了若是无事,快回家修养吧,记得让颖王妃多入宫来见太后和哲贵妃,免得琳儿不再京中,她一人独守王府。”

梅妃原本立在书案旁一言不发,一心拿着萧竞权的朱笔,把玩其上的坠着的玛瑙瑞兽,此时却忽然开口,擡眸睨向薛承容。

“陛下,不如我离开一会儿吧,说不定薛大人要说的是与我有关之事,若是我在这里,他不好开口。”

好似草原上盘旋的猎鹰自千里高空俯冲而下,用利爪钩穿了薛承容这只野兔的心脏,将他拔起离地,在苍劲荒原中撕成碎片。

她目不转睛望着,一双黑眸没有情绪,让薛承容心中好一阵刀剐难耐。

闻此言,萧竞权不禁皱眉,声音顿时没了情感,手指扣在案上,发出脆响。

他淡淡问道:“原来是这样?怎么,不会爱卿今日也是要来规劝朕什么吧?朕昨日才处置了几个妄议是非的酸文官,你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朕这个一把年纪的人讲什么大道理了。”

薛承容慌忙跪地,未整理的衣袍压在腿下,让他身形有些摇晃,恭敬道:“臣绝不敢指摘陛下……陛下息怒,唉,哲贵妃娘娘,容臣冒犯,臣是前来代颖王殿下向陛下请罪的……此事,此事与九殿下有关。”

他的声音渐小,可是提到“九皇子”三个字后,他清楚听到萧竞权将茶盏拍在桌上的怒音,可是擡头去看,萧竞权却面不改色,甚至有几分不察的笑意。

“爱卿这是讲什么话,朕的儿子做了什么错事,还要你来为他请罪,快说来听听。”

薛承容心中一惊,忙道:“臣糊涂了,竟然口出狂言,陛下,臣绝非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因王妃娘娘的缘故为二殿下担忧。想来陛下也知,这些日子有不少人议论二殿下在幽州不力,臣是担心二殿下为人清正,不畏奸佞,恐招来祸端”

萧竞权轻笑了一声遂道:“朕知道这些,你不要多虑,快说吧,琳儿他怎么了?朕只知道他前两天遇刺,已经加派了亲卫前去幽州,算着日子,今日已经到了。”

“陛下恕罪,也请不要怪罪二殿下,其实此事并不是什么大事……唉,乃是幽州幽州刺史和传持昨日上书,称二殿下在幽州请一位打造棺椁十分厉害的工匠,为丶为九殿下打造一副新的棺椁。”

萧竞权闻言神色一震,一旁的梅妃手中也骤然停止,可是两人很快就恢覆了原来的神态,仿佛方才无事发生一般。

还不等薛承容再说什么,萧竞权朗声大笑起来,难听出这笑声中有几分是真的笑意,薛承容只觉得后背一片冷汗。

他走下殿阶扶起薛承容,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就是一副棺材啊。”

薛承容尴尬赔上笑脸,萧竞权接着说道:“爱卿也不是不知,琳儿从前有一位挚爱的侧妃,可怜年纪轻轻因祸薨逝,这些年来,琳儿为她思念成疾,说不定就是想为她打上一副上好的棺椁,这件事就当是朕应允了。”

他话锋一转,似乎是打趣说道:“爱卿,此事莫不是王妃让你前来探朕的话吧,这个小丫头啊,鬼主意倒是多得很,这么些年了,稳重的性子不见长,反倒还是小孩子心性——”

萧竞权转过身去,似笑非笑说道:“你且让她放心吧,整饬幽州不易,想必琳儿也能得一番历练,待他回京,朕会细心教导他,不让他任性妄为,与王妃夫妻和睦。”

“小女万万不敢造次,是臣教女无方,不能服侍殿下,臣代王妃娘娘谢陛下隆恩。”

薛承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叩头谢恩,知道此事再无馀地,心中怅然烦闷。

“薛大人,本宫还是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好让本宫避让的呢?”

原本薛承容探明了萧竞权的态度,已经打算就此离开,偏偏梅妃冷硬的声音响起,在他身上狠狠刺了一剑,几乎让他跌倒在地。

这个妖妃,还真是心思阴毒,不依不饶!

萧竞权听到身后的声音,转身去看梅妃,只见她难得有了笑容,轻声说道:“薛大人,九殿下是谁?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为何不能听有关他的事?”

她虽是笑着,眼神中却没有半点温度,更是让薛承容如坐针毡。

“是……是臣一时糊涂,考虑不周,望娘娘恕罪。”

直到这时,薛承容这才想起了梅妃是如何有手段的一个人,仅凭着这短短数月的日子覆了往日恩宠不说,又仅凭着几个由她提拔的宫里的老宫女老太监,将后宫全然握在自己手里,如今位同副后,亦是权同皇后。

自己十月怀胎亲生的儿子那么屈辱死了,葬在何处都不知,她却也是不闻不问,权当是没事人一样依旧安享荣华富贵,如今提起这件事来竟然还能笑着与人说话,真是狠辣无情。

“是啊,爱妃说得对,爱卿多虑了,九皇子早夭,琳儿又是看重情谊的好孩子,怀念手足乃是人之常情,即便是皇家子,也不能罔顾人伦道德。此事不论如何,琳儿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萧竞权似乎是很满意梅妃的回答,也只有这一句话带了些喜悦的情绪,却又很快掩藏在提防和怀疑中。

他转而拂袖,冷笑道:“不过这个何传持……哼,朕记得这些年出了不少弹劾他的上书,如今在这个时候,不尽人臣本分,去协助琳儿查案,反倒暗中向朕告密,意欲让朕父子离心!”

这话说得精巧,既是警告了何传持,又是明里暗里敲打薛承容。

萧竞权走到御案后落座,拉起梅妃的手以作安抚,思虑片刻后道:“告诉他,让他不要再盯着朕的儿子,做好他自己的事!你替朕去查,看看他和朝中什么人来往甚密,特别是太子和珍儿——罢,此事不必动劳爱卿,朕自有安排,你退下吧。”

薛承容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可下了紫宸殿,心中却万般无奈,看萧竞权的态度,如今他是很偏爱萧琳的……这却是一点都不妙。

左右为难之下,他心中忽然有了一招毒计,萧琳本乃嫡子,若不是他早年糊涂,硬要与世无争,以致与萧竞权父子离心,太子之位早就非他莫属了。

如今父子二人关系有所缓和,太子失宠多日,陛下有又忽然对萧珍不冷不热,多有猜忌,难保这东宫之位不会易主。

萧琳他掌控不了,可是萧琳和薛妙真的孩子呢?薛承容想要掌控岂不是易如反掌?若是萧琳早夭,萧竞权出于愧疚偏爱,或许会立萧琳之子为皇太孙——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薛承容离开后,萧竞权敛了笑意,翻看起桌上的官报。

梅妃将自己被握得泛红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冷声问道:“陛下是为了方才之事动怒了?还是因此生了臣妾的气?”

萧竞权命左右宫人退下,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没有,无论何时,朕也不会生兰儿的气,何况你方才说的很好。”

他擡手轻抚梅妃的鬓发,难得她今日梳了一个汉人发髻,这是萧竞权最喜欢的模样。

“你要记着,你是朕最爱的哲贵妃,与从前的梅妃无关,朕也没有什么九皇子。”

“那陛下会怪琳儿吗?”梅妃坐在他身侧,追问道。

萧竞权道:“待他回京后,朕会询问此事,不过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琳儿是个好孩子,看重手足情谊,没什么错处。”

梅妃不语,黯然垂首,萧竞权便无心处理朝政,忙问她有何心事,将她十分怜惜地揽入怀中。

“是臣妾要琳儿去做的。”

她声音干涩,轻声说道,萧竞权将她揽得更紧。

“什么,是你让琳儿去做的,为什么?”

梅妃擡眸,终年冷泉似的眸子渐渐有了情绪,呢喃道:“因为直到瑜儿死了,臣妾也没再见他一面,臣妾时常会梦到他,梦到他在火中惨叫,梦见他死后不得安宁,你们汉人的观念里,死后应当有一副好棺椁埋葬,这样死人才能安息,所以臣妾拜托琳儿去做这件事。”

萧竞权轻叹了一声,将她拥入自以为温暖怜爱的怀中。

“兰儿,你为何不同朕说此事,朕不是说了,你想要做什么全都告诉朕,朕会帮你做好……”

见她不语,萧竞权无奈道:“好了,朕已知晓此事,你莫要伤心劳神,瑜儿安葬之事本就是由琳儿一手操办,如今他想换上一副棺椁,就由他去吧,朕不会再过问此事了。”

梅妃却好像被戳中了伤心之处,情绪更为激动,道:“陛下,臣妾想知道那把火是谁放的,那时候瑜儿的确是做错了,可是要杀要剐,去处置他便是了,为何要那般折磨欺辱他,臣妾想知道!”

萧竞权沈默不语,梅妃便问道:“是太子殿下,对不对?臣妾不喜欢过问前朝之事,臣妾也不可能去报覆太子,臣妾只想知道真相……”

他知道送走萧瑜的那把烈火与太子有关,他那日看到形削骨瘦容貌尽毁的萧瑜,为此龙颜大怒,狠狠敲打过太子一番。

如今提起这件事,龙案上本本言官弹劾太子的奏折还不曾批改,心中的那根倒刺更加生出弯钩来。

“兰儿,朕是为了你好,朕不过是担心百年之后你身边无有依靠,不想你和太子生了嫌隙,你要明白朕的苦心,若朕先你西去,谁来护你周全呢?”

梅妃不接他的话,转而轻声道:“她们都是有自己儿女的,只有臣妾没有……暗地里笑话臣妾,说臣妾不配有自己的孩子,待陛下一走,臣妾就会被关入永巷,永不见天日。”

萧竞权怒道:“谁,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这般口出狂言?”

“陛下知道是谁。”

“是宸妃?还是太子……看来朕当日将太子教给她抚养是错了,你不必在意这些话,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梅妃似乎是有些动容,这让萧竞权很是欣慰。

“陛下,臣妾其实并不在意这样的话,可是有时陛下不陪着臣妾,臣妾一个人会很无趣。”

“好,朕以后会多陪着兰儿,”萧竞权安抚道,“康昭容的孩子下月就要出世了,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交由你来抚养,朕也会多召让琳儿入宫陪你说话,这样可好?”

“但凭陛下安排。”

她轻声说道,手指扫过萧竞权的后背,恨不得此时十指化作利刃,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片片剖开来,好让他真正体会自己的屈辱与苦楚。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