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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茫然泪满缨

两人出了宜兰园后,萧琳将进出宫门的立牌交给萧瑜,让他一人小心行事。

萧瑜谨记在心,挑了一条不常通人的小路,避开永巷,翻入酒房内寻得了朱进,他比之从前精神了不少,依旧是一人自得其乐,坐在院中晒着太阳。

朱进听见他的脚步声,便知道是何人来见,说不出是惊诧还是惊喜,一双鼓扇似的胸膛起伏起来,咳嗽不止,起身便要向萧瑜行礼拜见。

萧瑜连忙搀扶他坐下,朗声道:“公公何时变得如此多礼,见我又有何行礼的必要,说来也应当是我向您行礼才是。”

“想当日一别,不过寥寥数日,今日万幸再见殿下一面,便知不得不拜了。”

是啊,不必说是朱进,任一个人知道如今这个白净小厮竟是已经死去的九殿下,想必也会因心生敬畏而行礼,何况朱进知道有关萧瑜更多事情,他怎是凡人可比?

如今萧瑜回来了,宫中必然也要再度搅动一阵腥风血雨了。

朱进只是想不到,时间竟然会过得这样快,竟然还不到半年的时间。

萧瑜扶朱进坐下后,从旁取来一把落了灰的椅子,坐在他身边,轻声道:“冬儿很好,梅音姑娘如今也很好,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公公示下,这是冬儿和梅音托我转交之物,另有书信一封,是否要我为您读过?”

“殿下多礼了,老奴感激不尽,何谈指教殿下,小冬儿和小梅音过得很好,老奴便放心了,如今我身边无人,这双不中用的眼睛也不见好,就劳烦殿下为我读来吧。”

萧瑜点了点头,将冬儿写的书信打开,为朱进逐字读来,冬儿文书大有精进,朱进还以为是萧瑜代笔,得知如今冬儿读书识字,便也由衷欣慰。

“小冬儿从前就念叨着想要读书写字,也怪我吝私,不想让她再多招惹风雨,便一直不肯应允,如今看来,殿下一定教她很好。”

“公公不必多礼,您把冬儿当做家人,便只把我当家人一般就好,冬儿天资聪颖,我教她不过皮毛罢了。”

这样夸奖的话,萧瑜当着冬儿的面都没少说过半个字,如今在朱进面前更是毫不吝惜。

两人轻笑,一番谦让,萧瑜继续读了起来。

冬儿还是一惯的报喜不报忧,将所有在幽州发生的高兴事一一叙叙说来,仿佛她的生活中从来都没有烦恼二字。

除却一件件娓娓道来自己的小日子,冬儿说得最多的便是萧瑜,说他如何如何对她好,如何如何对旁人好,说他是当世最好的人。

萧瑜也没有料到冬儿会这样夸奖自己,读到有关自己的内容不禁浅浅一笑。

“当日干爷爷曾劝冬儿谨慎考量,担心冬儿会受委屈,冬儿还曾顶撞干爷爷,如今干爷爷不必为冬儿担心了,冬儿不后悔和殿下在一起,冬儿想要什么都有,别的女子有的或没有的,冬儿已经悉数得到了……”

读至这一句,萧瑜喉结不自矜向下一滑,不由得语气也轻柔了几分。

读罢此句,朱进笑了笑,向萧瑜道歉,称他有眼无珠,没能识得萧瑜真龙之气。

“您不必自责,我从来都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废人,配不上冬儿,只是劳烦公公告诉我,冬儿当日是如何说的?”

“她那个傻孩子能怎么说,”朱进轻声笑了笑,“她那样倔的脾气,一心认准了殿下,那就是这一辈子都笃定的事了。”

闻言,萧瑜不禁鼻尖一酸,借着读信掩饰着喉间浅浅的干涩哽咽。

“殿下,如今你和冬儿住在何处,老奴听闻近几日来城中有碓拓探子潜入,打探我朝民情,若殿下和冬儿居住在京城中,可千万要小心啊。”

朱进所言不虚,萧瑜对此事已有耳闻,只是他明白朱进是在暗中告诫二人,凭借冬儿和萧瑜如今的身份,在京城中生活自然要万般小心。

萧瑜简单向朱进说明二人起居住行,将冬儿的信收好交付到朱进手中。

“方才一拜,是行面见长辈之礼,如今这一拜,则是谢公公对母亲多有照拂,母亲在宫中无有依靠,如今得以执掌后宫,我便知公公在暗中助母亲一臂之力。”

言毕,萧瑜又是行礼,朱进颤颤巍巍将他扶起,轻叹了一声。

“殿下有什么想问的,便直说吧,事已至此,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纵然朱进爱护冬儿与梅音,有心维护萧瑜,可是以他如今在宫中的势力,完全可以避开后宫争斗,安心凭借着这个身份颐养天年,不必在梅妃和宸妃争夺后宫掌权中横插一脚,反倒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

两世为人,察言观色对萧瑜而言从来不是难事,自他第一次见到朱进起,就笃定其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从没有忘记过调查朱进的过往与身份,他的谨慎用心从没有变过,若说改变,那便是因为冬儿,若没有冬儿,他对于朱进只有疑,却没有用。

萧瑜顿了顿,随即声调一冷,正色道:“您是先帝御前监宫朱筠康,对不对?”

“老臣在此。”

“萧竞权曾以殉陵之名,下令将先帝御前宫女内侍等服下汤药,将众人悉数带入皇陵之中,于理您也应当在列其中,只是不知公公如何逃过一劫,又为何要回到宫中以朱进之名,在这小小的御酒坊中安身?”

朱进嗫嚅着嘴唇,胸膛好似两瓣鼓扇起伏不断,暴突的关节扣在藤椅上,无力却也恨怒到了极点。

“因为我是替徒儿活下来的,也是为这心中不平而活的,我知道自己无力回天,愧对于先帝,愧对于衡阳王殿下,无颜在外苟活。”

萧瑜剑眉一挑,还来不及发问,朱进便说道:“殿下年纪尚幼,对于宫中早年发生之事想必所知不多,您,您可知为何当日您谋逆落败陛下雷霆大怒,将殿下与梅妃娘娘宫人悉数斩杀,乃至于……”

他不敢面对萧琳,便仰面望着天,低声说道:“殿下是九皇子,当年的陛下也是九皇子,当年的九皇子鸠父弑兄,如今轮回报应不爽,否则,凭借陛下对娘娘与殿下的宠爱,陛下何至于这般处置殿下?”

萧瑜微微侧目,对所谓萧竞权的“宠爱”不置可否,静静听朱进说下去。

当年萧竞权自知继位无望,便对卧病在床的先帝起了杀心,与太后合谋将先帝毒杀,篡改圣旨,如今的朱进——当日的紫宸殿监宫朱筠康,便是萧竞权夺位路上最大的帮手。

萧瑜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狠戾,冷声道:“我自非良善之辈,也不好奇萧竞权做出什么枉顾天伦的事来,鸠杀先帝……只听闻当年公公也是紫宸殿里说一不二的人,衡阳王与公公私交甚密,怎么会帮萧竞权做出这样的壮举,如此无凭无据的事,就不必告知我了。”

“这!难道殿下就不想报仇雪恨,殿下难道真的不信老奴所言之事?”

萧瑜的情绪仍旧不见波澜,只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难道公公想要我如今站在城门之上告诉天下之人,说他萧竞权当年毒杀先帝,伪造圣旨继位?”

“我——”朱进见萧瑜对自己毫无信任,便知道他是逼自己将当日事情巨细无遗和盘托出,知道自己已经无力与萧瑜抗衡,便从怀中的香囊里取出了一枚狼首苍隼戒,四只苍隼托一狼首,这正是班兹部的图腾。

朱进将那狼首蘸了茶水,将那茶水泼在地上,院中顿时便升腾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异香,树上的鸟雀登时便停了鸣叫,振翅落入庭院,衔起那茶中的红枣莲子吞食。

不过数秒,那麻雀便在地上抽搐不停,直至暴死。

萧瑜长眉紧蹙,问朱进这是何物,朱进便答,这是一枚戒指,这枚戒指的狼首部分淬入西域奇毒,这枚戒指的的主人是班兹人,正是他协助萧竞权毒杀先帝,甚至可以说,当年朱进看到萧竞权站在他身边,看见他将此戒投入先帝的药碗中又捞出。

“你口中的这位班兹人,不会是说——”

“不,老臣万万不敢非议梅妃娘娘,娘娘不会做这样的事,是那位银筑将军,是他,殿下忘记此人了吗?”

萧瑜自称并不知晓此人的存在,心中却暗道不妙。

真的是银筑,可是,怎么会是他呢,母亲知道此事吗?

朱进情绪万般激动,咳嗽不停,几乎要将自己一幅衰朽的身子摇拨散架。

他继续说道:“殿下,老臣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先帝与衡阳王殿下,可是当日之事,老臣亦是被陛下蒙骗,老臣曾蒙衡阳王殿下圣母敬慈皇后之恩,一心求保衡阳王殿下继位,因此从陛下和今太后口中得知先帝有意传位与当年四殿下琅琊王时方寸大乱,被陛下利用,才做出那荒唐之事。”

萧瑜掩下心中疑虑,平静说道:“好,我姑且把此物算作是物证,公公您作为人证,可是仅凭这一面之词,如今如履薄冰的我也是无能为力啊,据我所知,银筑将军已死,又有谁能证明你说的话呢?”

随即,朱进告诉了一个萧瑜所期待的事实——银筑绝对没有死,可能他甚至已经回到了班兹旧部。

“有何依凭?”萧瑜问道。

“就凭当日班兹部族被灭,他潜返京城带梅妃娘娘逃出皇宫时曾找到臣,称他将梅妃娘娘平安护送回西域后就与臣一道面见衡阳王,助衡阳王夺回王位,可惜当日梅妃娘娘被抓回皇宫,他自此杳无音讯。”

朱进叹息道:“可是三年之后,梅妃娘娘与殿下生辰那日,陛下下旨不禁坊市七日七夜,臣收到一封密信,有一人知晓我身份的人约见我在城内朱雀大街茶楼见面,我到之后,只在当处见到一铜匣,其中正是这枚狼首苍隼戒。”

三年后……萧瑜在心中按时间推算一番,此时纪王一案尚未案发,或许就是此时,银筑将军将此惊天秘密告知纪王,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为了母亲吗?

他想不通此事,从朱进那里得到了狼首苍隼戒,好生安抚一番,称自己不会让他今日相助白费,朱进连忙跪谢,但求萧瑜不要将此事告知冬儿和梅音。

因他一时愚蠢的私心,害死了无数人为这场阴谋陪葬,如果冬儿和梅音知晓此事,她们一定不会再当他是无所不能的干爷爷了,朱进称自己甘愿为萧瑜去死,只求不要将此事告知二人。

萧瑜自然应允,他固然对朱进的隐瞒有所不满,可是这隐瞒毕竟是情理之中的事,更何况,他是这世上最不想让冬儿有一分一毫伤心难过的人。

至于这位银筑将军,想来还需好生从长计议。

萧瑜回到与冬儿的住处时天色已晚,街上人影稀疏,倒也方便了如今不便过多露面的他。

他依旧记得冬儿爱吃哪样点心,最喜欢哪家的口味,因为今日发生之事,萧瑜对冬儿很是心疼,想要补偿她一些,便为了她买了些爱吃的东西。

冬儿梅音和杨羽已经做过了饭,萧琳接走了只等萧瑜回来,坐在院内门槛边等他,望着门厅的方向似乎很是焦急,一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萧瑜回来了,连忙上前扑进他怀里。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我做了很多好吃的,还是在京城比较好,想要做什么都很方便,不怕买不到想要的东西,你怎么没有和二殿下一起回来,他和梅音已经走了,杨大人刚才说你要回来了,也匆匆离开了,不过这样也好,我还是喜欢和你在一起。”

她今天不知怎么了,声音格外甜软,说话时眼神有些怯懦娇羞,像是刚认识萧瑜时偷偷看他的神色。

她絮絮叨叨说着话时,一双白净的小手贴在萧瑜手臂上,发梢就像柔软的柳枝,同晚风一道撩拨着萧瑜的心弦。

萧瑜神色平静,望着冬儿,为她将做晚饭时头上有些散乱的珠钗重新插好。

待冬儿把所有的话说完,萧瑜她面颊上亲了一下,便道:“冬儿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对我这样好,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我需得好好猜一猜是什么事。”

“唔,没有啊——”

冬儿刚想反驳,就被萧瑜抱了起来,别看他清瘦模样的,从前还病得那么可怜,他的力气可大了,用一条手臂就把冬儿稳稳当当抱起来了,抱着她一路到屋内。

“殿下不饿吗?要不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萧瑜放缓了步子,颇有几分认真沈声道:“这怎么行,我还没有好好审问你,不能先收受你的贿赂!”

尚猜不到萧瑜要如何审问她,冬儿便害怕了,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什么都招认了,她揽着萧瑜的脖子细声求道:“不要,不要!是冬儿做了亏心事了还不成吗?”

萧瑜闻声轻笑,却还是抱着她一路走到了廊下,进屋将冬儿放在桌上,身子向前而欺,盯着冬儿一双眼睛不放,便是最磨人的刑讯了。

冬儿接着供人,是她写信时疏忽了,只记得把开心事告诉朱进,忘记了朱进可能会让在身边的萧瑜为她读信,她信里面写了许多和萧瑜有关的话,不好意思被他瞧见,便想讨好他,略作试探,看看萧瑜到底读了信没有。

闻言,萧瑜真想把冬儿吃干抹净掉,好好看看她身上长着几个心眼,看看她还有多少自己没见过的小心思,如今连这样的招数也有了,今后要他如何消受?

他装作压着不满的模样,问道:“哦,那冬儿猜一猜我读了那信没有?”

冬儿想耍赖,挽着他的腰封摇头,说自己猜不中。

萧瑜又叹息道:“和冬儿在一起久了,有时总觉得不似新婚之时那样如胶似漆,怕冬儿腻味了我,今日见你对我这样好,本是心下欢喜,却想不到冬儿是另有目的呢。”

这一番话折煞了人,吓得冬儿连忙“表露忠心”,带着哭腔让萧瑜不要生气,她一直都好爱萧瑜,没有一日不想和他在一起的,就算是平日里也会如今日一样对萧瑜好。

见冬儿真的要落泪了,萧瑜也不戏弄她了。

今日他最伤心,莫过于听到信中冬儿对他所言,今日最欢心,亦莫过于听闻冬儿心中所言之他。

“干爷爷,当日您曾劝冬儿不要留在殿下身边,留在殿下身边,便是一无宁日,要日日受人冷眼嘲笑,寻常女子的安稳一生,夫妻恩爱,儿孙伴膝,都没有了,冬儿不能说您说错了什么,只是您如今不必担心,冬儿过得很好,至于这样的痛苦,您当日说是以我二人在一起多添了一份,从前冬儿以为是冬儿为殿下分走了一半,如今看来,此番痛苦已经不覆存在了。”

他不愿在不亲近之人面前吐露心声,可是读至此时,萧瑜眼眶肿痛,他不由得想起前世的冬儿,又想起如今能让自己陪在身边的冬儿。

她从来,都是捧着一颗想要为他分走一半的痛楚的心思,和他在一起的。

“殿下——”

冬儿见他楞神,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萧瑜将目光垂下,在冬儿唇瓣上轻轻落下一吻。

“好了,不说这件事了,今后冬儿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就好,不必在意我心中所想,明白吗?”

冬儿也不知道为什萧瑜一下子就变得这样惆怅了,只是她已经习惯了萧瑜这样,每隔几日,萧瑜就会有些心情低落的,他不喜欢说是为了什么,冬儿也不想打扰他,只要陪着萧瑜就好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殿下,冬儿做了很多好吃的,冬儿还写了几副字,殿下也要给冬儿看一看。”

“好,在母后那里吃的不多,恰好我也饿了。”萧瑜柔声说道

冬儿顿时便笑得眉眼弯弯,又絮絮叨叨说了起来,说起她今日亲手操刀杀了条鱼,杨羽说她很勇敢,也不娇气,说起她改良了那道水晶肘子,她和萧瑜都爱吃清淡一些的口味……

“好,都很好。”

萧瑜的声音有些小,听着冬儿说话,一句不落轻声应着,他将冬儿抱在怀里,埋着头轻嗅她颈间的气息,只有这样,他才能握住一生一世的安心。

萧琳回京后几番起起落落,搅动了朝堂内外风云,萧琳不知为何遭萧竞权训斥责罚,回王府后便称病在床,闭门谢客,满朝文武无一人得见,每日里除却看到太医在颖王府门前进进出出,便再无消息半点。

本以为出身嫡长的颖王萧琳蛰伏多年,此番在幽州大展身手,必定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可是萧竞权似乎对他极为不满,今日上朝,点名批驳了几位上奏夸奖萧琳的言官,颇有维护东宫的意味在内。

想萧竞权在位不到二十年,已然是丰功至伟,千古留名,如今四海安康,齐民之福,又与心爱美妾相伴,天下便有了传言,称萧竞权有了退位之意,只是如今几位皇子暗中相争,他不敢轻易将江山断送子孙手中。

今日萧竞权为了萧琳之事动怒,颖王府街前便比从前更冷清了几分,似乎萧琳如今是朝廷罪人,和他亲近便会招来杀身之祸一般。

外人猜测的辛苦,可是萧琳只觉得清闲安逸。

暮春时的暖风擦过王府中一处小楼窗槛,小楼下,侍女小厮们安静立着,等着萧琳传话进门侍奉。

这座小楼修建多年,只有逢年节打扫时萧琳才命亲近的侍人进入打扫,旁人一概不许进入。

据说是,颖王殿下曾有一位心爱之人无辜横死,他为了祭奠那女子修建此处,又恰修在正厅后的花园旁,仿佛是存心要膈应王妃一般。

昨日却不知怎么了,萧琳回宫后忽然下令众人好生打扫此处,特别是楼上的卧房,当晚便迎来了一位女子,据说是萧琳母家之女,当夜萧琳便留宿小楼,仿佛告诉众人,这小楼里的人和物依旧是他心中所爱,旁人觊觎不得。

萧琳宽束好衣带,推开窗子,让阳光照入屋内,无言看着庭中落花,远眺王府空旷的前街。

“昨夜劳碌,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听到身后响动,萧琳柔声问道,将环在他腰间的小手握紧,轻轻摩挲。

“我不累,只是……昨夜让殿下为难了。”

“哦,如何为难,为难什么?”

“薛妙真她——”

“她昨日口出狂言,我身为当朝皇子,陛下亲封的颖王,还不能惩罚一个‘不守妇道’的内宫之人?何况她称她是颖王妃,她做了错事败坏了我的名声,我自然是要惩戒的。”

萧琳说的轻松,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梅音却不这样想,她知道萧琳从来都不愿和薛妙真有多少沾染,让他承认颖王与颖王妃的牵扯,反而是违逆了他的心意。

“这倒是的,只是殿下不必理会她,”梅音越想越气,嗔道,“若她不是尊贵的小姐出身,我便和她打一架教训她了!”

梅音如今胆子很大,还记得她以前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到底习武是有益的,现在遇到事便喜欢喊打喊杀了。

萧琳看着她,不禁眼中带上几分笑意,道:“说着不让我理会她,你又何必弄脏自己的手。”

他半倚坐在窗前,侧过身将梅音抱在怀中,拿起妆奁中一柄木梳,为梅音细心梳起发髻。

梅音仍放心不下,问道:“殿下到底如何处罚她了?若是罚得紧了,让陛下和太后知道了,会不会责怪殿下?”

萧琳摇摇头,点了点她的嘴唇,擡手一指,这才看到花树影影绰绰之间有一人被堵上了嘴巴,五花大绑后狼狈跪在地上,一旁立着几个侍卫看押着。

那人正是薛妙真。

昨夜萧琳离开皇宫,因萧竞权有言将梅音接回到王府,薛妙真听闻此事亦回到府中,将梅音拦在门前,又将大婚时萧琳赠与她的一对玉镯褪下,称要赠与梅音。

她自称自己侍奉萧琳不周,无言面对萧琳,要回到薛家削发为尼,颇有贤德忍让之意,好似梅音才是十恶不赦,勾引萧琳的妖女。

她一面温婉大方眸中带笑,逼迫梅音将那玉镯带上,祝愿梅音要一生一世侍奉萧琳左右,一面又说着那样狰狞可怖的话:

“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比起当日那个小贱人还让我恶心,你是大家里养出的女儿又如何,难道你爹娘没有教养不曾教过你德行?”

“你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那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原是她自己不检点,殿下不要她了,便一个人跑去烟花柳巷里面……哼,你可要守贞洁妇道,莫做了什么让殿下蒙羞的事,如今京城里可没有哪处烟花柳巷之地修着池子给你来跳!”

薛妙真骂得狠毒,笑面虎一般咄咄逼人,盯着萧琳挽紧的梅音的手,一双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路滴在她的笑脸上。

知道梅音的人是人人夸奖的好脾气的人,也被她这一番话气得身子发抖,她不在意薛妙真说自己什么,她早就知道薛妙真恨不得生啖自己血肉,可是她不能忍受薛妙真这样诋毁茹莹,这样在萧琳的心上伤痕左右剜割。

她气不过,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开口和薛妙真理论,只是还不曾说话,萧琳将她拦下,让她先回到住处等他。

之后的事,梅音便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院中一番嘈杂,萧琳不一会儿便回到了。

她听到成碧十分解气地说了些什么“殿下罚得好”,“明日再把她赶出去”这样的话。

昨夜萧琳回到屋中不曾用膳,只同梅音饮了几盏薄酒,洗漱过后便拉着梅音睡下了,不论梅音说什么做什么,萧琳只用亲昵回应她。

一整夜恩爱欢好,萧琳始终一言不发,冷静地可怕,这反倒让梅音觉得担忧,一边留恋良辰,一边担忧萧琳是不是做了什么冲动之事。

折腾了约半宿,两人才要入眠,萧琳轻抚着梅音的额头,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叫你听见了那样脏的话,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梅音还想说些什么,萧琳便熄灭了灯烛,让她早些休息,若是有事明日再说。

她亦有歉疚想对萧琳倾诉,若不是因为她,薛妙真也不会再度侮辱茹莹,让萧琳心中难过。

萧琳为了她,一直忍让了许多,梅音心中有愧,恨自己懦弱怕事,没有当下唾面薛妙真,让她不许侮辱诋毁茹莹。

故而看到在庭中跪了整夜的薛妙真,梅音顿时吃了一惊,此时才得知萧琳昨夜罚薛妙真跪在院中思过,还将她的几个侍女一一发落,告诉府中众人,今后没有他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放任薛妙真离开王府。

他并非不是心狠之人,也不是不会用什么作践人的手段,他只是不想和薛妙真有一分一毫的牵连,哪怕是多上一分一毫的联系,都会让萧琳觉得恶心。

昨日薛妙真恫吓梅音,侮辱茹莹,他固然心中盛怒,可是想起她从前也是这样歹毒疯魔,便只想命人将她赶出王府,送回到薛家。

可是,看到梅音要上前为他理论,萧琳便不想再放过薛妙真了,即便是用他最讨厌的夫妇纲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他的确是下了狠心的,罚她在院中众人来往最多的地方跪了整整一夜,他也留了几分情面,派人照看好她,若是她身子不适,就请太医来看。

薛妙真毕竟还是萧竞权钦定的颖王妃,是薛承容之女,有太后撑腰,梅音不想萧琳为难,为薛妙真求情,萧琳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喊来了成碧,让他带薛妙真回屋中休息,再请太医前来为她看诊。

成碧还想着把薛妙真赶紧送走,自己好看着萧琳和梅音二人耳鬓厮磨无限恩爱,却不想萧琳还要将薛妙真留在府中,不让她离开,一时摸不到头脑。

萧琳认真为梅音梳发髻,回答道:“她回了薛家是憋着法子作恶,在这里不过是闹腾一些,两害相权取其轻,你受累看管好她,不好么?”

萧琳待亲近之人不薄,只是一向淡漠惯了,鲜少有什么关心的话,更不可能主动去谢过什么,说什么安抚体恤的话。

因而,“受累”这个字,成碧是在是担待不起,能听到这两个字,成碧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能看着萧琳和梅音好好在一起,他心里就开心,他就当一面屏扇也不错,把薛妙真这个毒妇挡得严严实实的,免得她走到二人面前烦心。

离开前,萧琳吩咐成碧,让楼下等着的侍女离开,等午膳前再来。

成碧开开心心离开后,萧琳见梅音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她还在担心什么,是否是担心今日午后萧竞权前来一事,梅音说自己只是担心萧琳而已。

“哦,也怪我做事鲁莽,怪我让你和我一起背上恶名了,是吗?”

他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因此即便是说什么玩笑话,也显得颇为认真的模样,梅音也垂下头笑了笑,说自己喜欢和萧琳一起做坏事,也愿意和他一起做坏事。

萧瑜为梅音梳好了一样发髻,带她到镜前细看,忽然捧起她的脸说道:“如今已经有人说我沈溺女色,与颖王妃龃龉,惹得父皇太后震怒,罚我在门中思过了,我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是有几分歪理的。”

“才不是,他们是胡说的,他们是要诋毁殿下!”

梅音反驳着萧瑜,却想起昨夜萧琳兴致勃勃之时,抱她坐到镜前,为说什么要为她在唇上试胭脂花样,羞得她脸颊比胭脂还红。

昨夜的回忆似乎重新涌入头脑中,如今两人搂坐着,旖旎暧昧的气息不减。

萧琳眉峰一挑,眸中闪着些火光,焦烤着梅音的心,他轻声道:“看样子,梅音也觉得有些道理了,方才你说愿意同我作恶,是吗?好,那我们便好好作恶罢了,偏偏就做那群人唾弃讥笑的男女,我就是喜爱沈溺女色,不好吗?”

梅音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一声低低糯糯的“好”淹没在他的吻里,才梳好的发髻再度散乱成一朵柔云,倾泻在萧琳肩头,似乎两人每一根青丝都要相互纠缠起来,永远不要分离。

将至午膳之时,侍女们依照成碧的吩咐来叫萧琳和梅音起床。

平日里这样守规矩那样守规矩久了,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了一点让人笑话,如今得闲,更觉得一晌贪欢难得,若不是因为萧竞权午后将至,两人或许真打算在榻里睡上一整天,好好“放纵”一回。

萧琳怜惜梅音,有意让她再多睡一会儿,用外衣将她半露在薄被外的雪白肩膀遮了起来。

方才她用手巾覆在自己面上,只露出一双嫣红的唇瓣,微微张着轻做吐息。

萧琳将那面纱取下放在一旁,依次露出她小巧的鼻尖,含着隐隐泪光的眼眶,还有浓密如鸦羽的眼睫,怯怯望着他,又有些失神,迟疑了一下,才垂目躲闪。

她笑了笑,想要起身,却被萧琳安抚睡下,察觉到又丫鬟在屋中走动,梅音也不敢动,乖乖被萧琳摆布着。

“殿下,夫人的水已经备好了,奴婢现在能伺候夫人沐浴更衣吗?”

侍奉梅音的丫鬟都是梅妃从自己身边挑选的可用之人,懂得规矩也识礼数,自进屋后便头也不擡一心做事。

“不必了,你们退下就好。”

或许是因为还看着梅音的缘故,萧琳声音极尽温柔,侍女们不敢多留,连忙离开。

“殿下,我自己来,不要你帮忙。”

虽身上累得发软,梅音还是逞能地自己起身,大约也是为着方才萧琳欺负她狠了,和他赌气的缘故。

萧琳不阻拦她,在一旁撑着下巴,看着梅音拖着身子去解被揉的不像样的寝衣,时不时便要扶床歇息一下。

她下了床,萧琳亦随着她起身,在身后小心护着。

要往楼下的净室去,需走过好长一段台阶,梅音望着楼梯便两腿酸软,多亏萧琳及时从身后将她抱起,才没有滑坐到地上。

“还要自己走吗?”

萧琳问道,也不用梅音回答便抱她下了楼,下楼时将她在怀中抱得更紧。

整个身子浸入温热的水中,梅音也恢覆了不少气力,同时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才想起自己方才和萧琳两个人“放纵”了些什么,恨不得将水汽熏红的脸埋入水下。

萧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用棉布巾为她轻轻擦拭身体。

梅音有些不好意思,她本就不是富家之女,后来入宫为婢,从小到大也就只和冬儿一同在干爷爷朱进那里的大浴桶里洗过几次药浴,和冬儿一起互相玩“给娘娘洗澡”的游戏,如今被萧琳这样对待,当真是十分的不适应。

“殿下为什么不沐浴呢,那个,让我自己来吧,一会儿殿下沐浴的时候,我来侍奉殿下好不好?”

萧琳顿了顿说道:“可是我不喜欢有人侍奉。”

梅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又问萧琳想吃什么,萧琳不语,用手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只想静静地呵护着她,怜惜自己的心爱之人,这是他从前的遗憾,也是他如今的幸事。

梅音不再说话,乖乖被萧琳擦拭身体,将头发擦干,萧琳抱她上楼让她自己再小憩一会儿,便一个人去了净室。

梅音睡在小榻上,望着他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中流露着不忍,等了许久,萧琳才回到她身边,胸口还有些未干的水珠。

她起身拉萧琳坐下,萧琳偏了偏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忽然就被梅音推倒在了床上,一句“你做什么”还未说出口,梅音便强拉开了他的衣衫。

他本同萧瑜一样生得白净,只是不如萧瑜那般,雪色肤貌下可见红晕,萧琳身上不见血色,故而紫红的瘀伤在青白皮肤上显得更为触目惊心——这是那日在紫宸殿中被萧竞权罚跪受的伤。

“好了,看够了吗?”

梅音红着眼眶摇摇头,轻轻用手撑做一个小盖,遮在他膝上的伤口处,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少受一些痛楚一样。

“这里怕是要留疤了……想是那几个碎瓷片子扎进去得深,如今又着了水,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殿下一点也不爱惜自己!”

她鼻中一酸,说话时语气也哽咽着,当日萧琳回到住处时踉踉跄跄的,下衫上都是血,险吓坏了梅音,萧琳却说自己没事,如今伤口已经成了这样,怎会是没有大碍。

萧琳不回答,任她摆布着,只是擡手抚上她乌黑光亮的青丝,他很喜欢抚触梅音的头发,就好像是在触碰能用眼睛看见的清风明月。

当日萧琳说这是他为了时刻提点自己,今后不要因为顾念与萧竞权的父子之情而心慈手软;今日他却恳切答应了梅音:“我今后一定会爱惜自己,这里并无大碍,身上留些疤痕不算什么,那些愈合不了的疤痕才更可怕,不是吗?”

梅音找来了一些伤药,这药还是当日她的手被意外割破的时候萧琳赐给她的,她一直有好好保存,虽然知道御医比自己更会治伤,知道萧琳又更多更好的药,可是她还是觉得这瓶药的药效最好。

萧琳答应了,梅音用手指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他的膝上,看得出这伤口依旧疼着,她的手指每触到萧琳的肌肤上,他的身体就轻轻颤抖一下。

看着她担忧的神色,萧琳忽然就想起了萧瑜曾告诉自己的话。

“从前,总觉得自己是没有人疼惜的,因此不论要受多大的伤痛,都不惧怕,忍一忍便过去了,如今却不同,知道所谓‘疼在我身伤在她心’是何种滋味,便不愿再轻易让她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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