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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欲问当时事

从前听说九殿下如何品才兼优,如何得陛下宠爱,又如何忽然谋逆弑父,如何惨遭残害,这些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九皇子萧瑜。

今日一见,才知他是这样的人,萧瑜就是萧瑜,用旁的词形容不得,杨羽只觉得此时自己头上只剩下一片云。

他再度叩谢萧瑜,并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他都愿意追随萧瑜,他可以将萧竞权身边发生之事巨细无遗回禀萧瑜和萧琳。

萧瑜并不急忙回应他,反问道:“你方才说无论何事,都愿效劳追随,是吗?”

“是。”

杨羽不知道自己这个背叛之人如今还有几分斤两,但是他心底是这样的答案。

萧瑜一双挑凤目长久凝视着他,又问他可知道自己从前一心在做什么?

“殿下是想争夺皇位?”

杨羽试探着问道,他如今万分好奇,好奇萧瑜的身子为何恢覆如此之快,好奇萧瑜如何从大火中逃出生天,又是如何来到幽州,协助萧琳搅动一方风云。

萧瑜微微挑眉,朗声道:“是吧,我也觉得这样的话让人听来可笑——”

“请殿下不要这样说,微臣如今能在此时此地见到殿下,心中已敬佩至极,绝不敢嘲弄殿下之志。”

萧瑜难得有了些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杨羽同他离开书房,两人步至中庭,冬儿正在那里等着二人。

之前虽匆匆见过冬儿几眼,杨羽却不敢笃定是她本人,一来是想到孟小冬不可能出现在幽州,二来是实在不敢相认。

相比从前那个说话细声细语,怯懦无力的小姑娘,如今的冬儿神色奕奕,谈不上是什么高门贵女,也可称得上是被宠爱呵护,无忧无虑的小女儿,更何况腹有诗书气自华,如今的她看起来娴静端庄,若不曾看清面容,杨羽是万万不敢相认的。

“杨大人,从前在宜兰园时,冬儿就同我夸奖过你,想必你们也是常常说话的,你以为冬儿如何,她照料我又如何呢?”

杨羽认真回答道:“孟姑娘善良聪颖,记得当时御卫弟兄们无有不夸奖她的,至于殿下……想必她一定尽心照料殿下,直至今日。”

萧瑜满意地点了点头,拉住走上前来的冬儿的手。

“我如今所作,不过是为了报答冬儿的恩情呵护,其馀的事都不重要,杨大人可能明白?”

杨羽看到二人举止亲昵,才意识到冬儿已经追随了萧瑜,心中虽有怅然遗憾,可是心知自己不配,便也不再多想,把从前有过的一点痴想抛之脑后,向冬儿恭敬行了一礼,她微笑着回礼,也让杨羽愧疚与悔恨交织的心稍稍放宽了一些。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大人若同冬儿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在此一叙吧,记得明日不要忘记去见二哥。”

萧瑜顿了顿,又说道:“哦,还有我的身份,也请大人在萧竞权面前多‘美言几句’,替我和二哥打上一回掩护,我自是感激不尽的。”

“这是自然,微臣必定不会暴露殿下的身份,所谓的‘卫兰’公子不过是幽州一个有些美名的大夫,会一些拳脚功夫,因为同宋大人之子宋蕙公子结交才得殿下赏识。”

“好,既然如此,我便没有什么要求了。”

萧瑜和冬儿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尽是爱意,两人无需多言,暂时分开,中庭只留了冬儿和杨羽。

杨羽不善言辞,冬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感情这方面,除了对萧瑜的喜欢,她总是有些迟钝的,若不是萧瑜告诉她,他应当见一见杨羽,说不定她今日早早就睡下了。

冬儿笑了笑,先是恭喜杨羽如今做了大官,也不用在宫里当差了,想必他如今应当是很开心的。

杨羽望着她,心中多少有些难平之意。

当日宜兰园失火,他焦急不已带领人前去灭火,寻找冬儿姑娘和九皇子,可是火势汹汹,他只能看着那一场大火将宜兰园夷为平地。

之后,便是听说九皇子病逝,孟小冬受陛下封赏后离宫,他也曾离宫前去寻找,希望能告知冬儿他的一片心意,可是终归无果。

虽只过了不到半年的光景,如今看她梳起发髻,谈吐得体,心中的遗憾此刻都变成了些无谓的关心,不见一点分量。

“孟姑娘,真没想到,会在幽州见到你,一别多月,不知你在幽州过得可好?”

“我很好,多谢大人,大人如何呢?”

“我也很好,如今我会继续追随九殿下与二殿下,我今后不会再做错事了,对不起。”

冬儿安慰道:“无碍,大人不要感到歉疚,这世上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大人出身御卫,家人至亲仍在宫中当差,何况君命不可违,怎能不顾陛下之命。更何况殿下他们从来都没有怪罪你。

她一提起萧瑜,便满心满眼都是笑意,两瓣柔软润泽的红唇挂起好看的弧度,不停夸奖:“你不要害怕,殿下他就是这样的,虽然对人冷冰冰的,可是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他是一个很好心很善良的人了。”

“好,这些我都记住了。”

杨羽又垂下了头,握紧腰间的佩刀,欲言又止。

低头是满地的银霜。擡头便是冬儿一双直直望着他的心眼,无论是哪一样,都让他心中难安。

“其实,前几日便偶然看到了孟姑娘的身影,姑娘和从前相比一定是开心快乐了许多,那时我哪敢相认呢……能看到姑娘如今过得很好,想必殿下也对你很好,我便放心了,当日曾对姑娘有情,可是事与愿违,老天也不给时机,如今说出口,是我多有冒犯了。”

冬儿楞了神,随后很快又笑了起来,告诉杨羽不用抱歉,能被人喜欢是很开心的事,这是萧瑜教给她的,如今的她念书写字,还在练习书法,她希望杨羽今后也能遇到一位心爱的女子,两人结做比翼。

相视一笑,两人称时候不早,明日再见,便各自分开了,冬儿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揉得发皱的手巾,开心地回房,只见到萧瑜在院中等她。

冬儿跑过去抱紧他,叫了他的名字,问他一个人在想什么。

本以为萧瑜会提起杨羽,却不想他只说了明日的安排,他认为冬儿的字如今已经练成了,应当拿给旁人好好品鉴,才知高下。

冬儿此时却打了退堂鼓。

“可是我觉得我写得还不够好,这两天我和裴大人一直在看楚琳琅的真迹,愈发觉得我写得很差了,还是再等一等吧。”

萧瑜坐在石凳上,挽着冬儿的手,仰面仔细看着她的脸,冬儿不禁有些脸红,小声问道:“怎么了嘛?”

“好奇怪,”萧瑜皱眉道,“我只记得未来的皇后娘娘是孟小冬,不是什么楚琳琅,怎么你总是想做楚琳琅第二,却不想做孟小冬第一呢?”

他用一句话就能把人夸得飘飘然,冬儿撇撇嘴,坐进萧瑜怀里。

“没有的殿下,冬儿也想自己成名,冬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萧瑜在她面颊上轻啄了一口,温声道:“冬儿,你不要妄自菲薄,若是我前些日子总说你还要精进,让你对自己失了信心,这便是我的错了。我只是希望你更好,却不是说你一点也不好。”

冬儿摇摇头,微笑道:“没有没有,殿下说的有道理的,我看楚琳琅的字若是单看一个,有些我写得也不比她差吧,可是若是整一幅字看下来,总觉得自己写的缺了些神韵,绵绵软软的,好像没有什么风骨。”

“裴大人说,我如今经历的还是太少了,又年纪轻,当年楚琳琅写下《阜丰集录》,已是半生漂泊走遍中原,想来提笔之间所想所思与我如今大不相同。”

萧瑜点点头:“此言不无道理,或许冬儿也可以写一写自己在幽州的所见所闻,想来这些日子你也不仅仅是练字,书文亦有不少精进,多写写也是好的。”

“嗯,那殿下要陪着我写。”冬儿难得撒娇,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在萧瑜怀里动来动去。

萧瑜问冬儿想些什么,她回答了几个街坊邻居的名字,那些都是曾由萧瑜诊治的易原县百姓,萧瑜问她为何想写这些人,冬儿答是因为觉得这些回忆很美好,她喜欢看着萧瑜为旁人治病的样子,看到他受人尊敬,看到他不为杂事困扰。

她知道在幽州住不了太久了,她不觉得多么遗憾,但是确实舍不得这里,那一处和萧瑜精心打理好的小家。

他闻言心中一颤,许久不注意的伤口处忽然有些钝痛,低声道:“冬儿不想走,是吗?”

冬儿张开双臂,像一只小燕子,手脚并用抱紧萧瑜,将他的肩背揽在怀中,随后摇摇头。

“没事,殿下去哪里冬儿就去哪里。”

冬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说她想写的人正是萧瑜。

“我?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写的?”萧瑜抱起她向房内走去,冬儿伏在他肩头,偷偷亲他的脖颈,柔柔道:“因为殿下是当世最厉害的人,冬儿也最喜欢殿下了,而且写殿下不好吗,可以写很多很多事,就从殿下和冬儿离开外祖母家,我们到幽州来之后发生的事。”

她想得很周全,直言不会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写出来,而且说不定二人老了,以后老得记不清事情了,还可以翻看这些从前发生的事。

“怎样都好,明日我先去帮二哥处理些事,之后便陪你一起写,午后我会请宋公子将你的墨宝拿去托人售卖,我偏不信冬儿的字卖得不好。”

“好。”

他用力将冬儿抱得更高了一些,冬儿闷在他肩头,只觉得自己将全天下的幸福都拥在怀里。

幽州杀吏大案结陈,恶佞何传持,王谱并幽州十一位大吏伏法,恶匪刘小大等人冒名顶替郗氏族人,勾结官府为害一方,今亦悉数伏诛,萧琳代天巡牧,整顿吏治,将幽州上下的不正之风一番清治,如今黎庶安康再无贪官奸佞之扰,贡生举子再无求学无门之虞。

萧琳呈交奏表,率御卫军启程回京,萧瑜和冬儿并未与萧琳等人同行,于第二日雇一辆马车离开幽州,先陪同宋济民及家人赴任幽州太守,小住数日后离开幽州回京,萧琳让二人暂住成碧京郊购买的屋宅。

这一边萧瑜与冬儿的小日子过得轻松闲适,除却冬儿的心悸之症一直不见好外,其馀再无烦恼,另一边萧琳却不大轻松,听闻昨日回京后,萧竞权行降阶之礼迎见,颇有一番将萧琳架在火上烤的架势,惹得朝中议论纷纷。

午后再召萧琳入宫,萧竞权却大发雷霆,发难萧琳,不知出于何故,命他在紫宸殿内罚跪了三个时辰,还是哲贵妃出言相劝,否则萧琳真就要在宫中跪上一夜了。

若以此作结,还自罢了,今日太后又要召萧琳入宫,想必是为了薛妙真与梅音的事。

几人远在幽州时,薛妙真便听说了萧琳身边跟着一位年轻女子,当下便是寻死觅活,入宫向太后告状,可是过了几日却又平静地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安心于闺中刺绣。

萧琳一回到京城,她便以薛夫人身体不适为由搬出了王府,如今街上一桩又一桩的传言,称是萧琳在外拈花惹草,什么不干不净的女人都照收不误,与王妃貌合神离。

这一把把冷刃,意在刺死萧琳,却又无一不是想要了梅音的命,今日太后召萧琳入宫,明言让萧琳带上梅音入宫,萧琳便把梅音送到萧瑜和冬儿身边。

他怎会不记得,若不是当年太后急召他入宫,他便能亲自护送茹莹离开王府,当年茹莹之死,太后的手上未尝不是沾满了鲜血。

随后杨羽前来府上,奉萧琳之命护卫几人安全,也带来了梅妃与萧竞权的消息。

萧竞权让杨羽为萧琳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先帝生前最为喜爱的佩剑,另一样则是一盒西域进贡的天山雪莲,杨羽带话,称萧竞权昨日所作皆是为了萧琳着想,他在幽州做得很好,近日来朝中不免得要对他一番攻讦,意在让萧琳近日来好生休养,不必上朝,亦不必入宫请安。

“梅妃娘娘说,殿下入宫后可以先去见她一面,她会同殿下一同面见太后。”

萧琳不言,点了点头,打开那装着天上雪莲的匣子,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似乎恨不得将那药材捏碎成粉末,可是终归还是将那匣子推到了一边。

萧瑜示意冬儿和梅音带着杨羽到花园一叙,安慰萧琳不必动怒,萧竞权本就是这样的人。

萧琳却称自己心中怨恨并非是因为萧竞权的怀疑猜忌,也并非是为了昨日被罚跪的三个时辰,这些都是他意料之内的事,他一点也不在乎。

由萧瑜搀扶着坐下,萧琳幽幽道:“瑜儿,你知道他为什么赐我天山雪莲吗?”

“我大约能猜到一些,但是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能让萧琳如此满腔怒火几欲要在旁人面前爆发的,大概也只有先皇后了。

萧琳恨言道:“当日母后染疾,病得愈发厉害的时候,父皇却始终不肯来见她,太医说用些天山雪莲,母后身子便能稍稍好转,至少不会整日辗转病榻,生不如死,可是那些拜高踩低落井下石的宫人却不予理睬,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

“二哥……”萧瑜一时不知道从何处讲起,也不知如何安慰萧琳。

“母后她毕竟是皇后啊!若是父皇能稍稍给她些尊重,将她死后为她写悼亡诗的气力转换去看看她,母后也不会受人欺凌,身为皇后却毫无尊严。”

萧琳握紧拳,森森的指骨几乎要从薄白的肌肤下刺出。

她怒道:“当日我去求父皇,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从母后寝宫走到紫宸殿可真是远啊,我记得后来我便不走了,一路跑到紫宸殿去。求父皇去看望母亲,将库中的天山雪莲赐给母亲,他那时却似乎是为了梅妃娘娘之事苦恼,对我不予理会,称他已知晓此事,会派人送去……”

“对不起,二哥。”

萧瑜知道,如果没有他和母亲梅妃的存在,或许圣敬皇后就不会年纪轻轻仙逝,或许萧琳也就能由自己的生母抚养长大,他也可以左右自己的婚事,和茹莹在一起,或许当上太子,或许做一个闲散王爷。

他对萧琳的歉疚,是如何也补偿不清的。

萧琳拍了拍他的手,或许小时候他曾因旁人挑拨记恨过梅妃和萧瑜,可是如今的他不会了,他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萧竞权。

“我从紫宸殿离开后,茹莹在等我,她也是一路跑来的,她告诉我母后快不行了,我回去后看她那样痛苦,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叫她不要走,她握着我的手一直咳血,后来我的嗓子说不出话来了,那天山雪莲也送来了,母后已经去了。”

不论是当时还是今日,萧竞权哪里是忘了,他从来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如今赐萧琳这样东西,不过是看他羽翼渐丰,担心威胁了他的皇权,便打着先皇后的幌子做这场戏,萧琳怎能不恨。

梅音放心不下萧琳,在门外听到了二人所言,从门外跑来,抱住了他。

“殿下,不必为了陛下伤心,既然早就不期待他能做什么真正关心你的事,便只把此物收下,哪怕是以此明志,时时提醒着自己不忘从前的痛苦。”

两人相拥在一起,萧瑜默默离开房间,看到冬儿也来寻他,得知杨羽要去检查一下屋宅四周,便挽手一同到花园里去。

“二殿下还好吗?为什么方才他那样生气?”

冬儿也看得出,方才萧琳的神情不对劲,如果能让一个人在刹那之间爆发,想必是一定有什么深深刺到了这人的痛处。

萧瑜停下了脚步,俯身抱近冬儿,忽然轻声问了一个不甚相关的问题。

“冬儿,你说我和二哥,谁更适合做皇帝呢?”

冬儿下意识说道:“当然是殿下了,我觉得殿下要好一点。”

萧瑜问她为什么,冬儿便说是因为她认为萧瑜更合适,如果换做梅音来说,或许就是萧琳了,这显然是一个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

“那,如果没有偏心的感情呢,这样来选谁更合适呢?”

冬儿笑了笑,道:“那就选不出来了,殿下和二殿下都很好,谁做皇帝都很好,但是不可以让太子殿下去做,他不是一个好人。”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明白萧瑜的弦外之音,总之冬儿的回答很简单,却也解答了萧瑜的疑问,他轻叹了口气,抱紧冬儿。

冬儿不喜欢听萧瑜叹气,她希望萧瑜每天都能笑呵呵的。

“殿下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啊,如果是因为这个烦恼可就太笨了呀。”

“为什么?”萧瑜擡起头注视着冬儿,“我只是觉得自己抢走了许多本属于二哥的东西,如今没有什么脸面面对二哥,在我心里,二哥会更适合做一位君主。”

冬儿也有些纠结了,她不明白这个“抢走”中太多的深意,她只知道,萧瑜心中其实还是很想做皇帝的,她可以不做皇后,那应当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她愿意支持萧瑜,是因为他开心。

萧瑜见她不答,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事了,是我心中还有纠结,无论如何,如今我只想和你永远都不分开,希望今后日日能见到爱人与至亲之人。”

“好,冬儿永远都不离开殿下!”

萧瑜称他担心梅妃与萧琳会被太后刁难,会同萧琳一同入宫,若是冬儿有什么话想带给宫里的人,他都可以代劳,冬儿想了想,把自己抄写的《阜丰集录》中记载西域通商的部分送给梅妃,希望她看到之后就没有那么想家了。

此外,冬儿还写了一封小信,向干爷爷报自己和梅音平安,亦叮嘱萧瑜一路注意安全。

近午时,皇宫宜兰园,萧竞权半枕在梅妃腿间,一面听着宫姬弹奏,一面握着她的手仔细磋磨,萧竞权看着她不曾有一分变白的青丝,轻叹时光易逝,却独独在他一人身上反覆,今晨他看镜中自己,忽然觉得苍老了许多。

“人哪里有不老的,臣妾也老了,再也不是当年的年纪,比不得年轻漂亮的新人。”

萧竞权坐起身,将她的脸扳过,笑道:“兰儿,你这是怪我昨日召了新入宫的良媛侍寝吗?朕今日不是来陪着你了吗?”

梅妃淡淡道:“没有,只是说实话而已,比起那些汉人女子,臣妾已经老了,西域女子本就容颜易老。”

萧竞权安慰道:“不许胡说,你还不到四十岁,怎么能称自己是老人?”

他命宫姬停止奏乐,叫她上前来问,如今的哲贵妃容貌如何?

那宫姬回答:“陛下,娘娘息怒,贵妃娘娘的容颜自然是绝世之色,奴婢等怎敢妄而作评?”

也不管梅妃笑没笑,萧竞权闻此言倒是很开心,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丢给了那宫姬,让她退下。

萧竞权向梅妃解释,称新来的良媛是朝中文臣之女,他对她并无多少感情,让她入宫只不过是为了稳固朝堂。

梅妃不置可否,反问道:“若是陛下不喜欢,那为何不将她赐给皇子们?”

萧竞权笑了笑,告诉她如今几位成年的皇子已经封王迎娶王妃,其馀几个皇子又太小了,还不到成婚的年龄,何况那良媛出身不算显赫,即使赐婚,也只能做一位侧妃。

梅妃点点头,轻声道:“不过不赐婚也是好事,想在西域,男女成亲也有部族之命,可是终归是要两厢情愿才能结成夫妻。”

萧竞权笑容一滞,道:“兰儿是在说琳儿和颖王妃之事?”

“算是吧,”梅妃懒懒说道,“臣妾不喜欢她,琳儿见她也没有几分好颜色。”

萧竞权放松下来,将她揽在怀中,笑道:“为何不喜欢她,可是她惹你生气了。”

梅妃抱起自己的养的猫,随口说道:“不喜欢可不用什么理由,每次见到她我便觉得不喜欢,何况她父亲,就是那日见到的薛大人,我也不喜欢他。”

“好好好,你若不喜欢,那就不再见他们,朕会告诉琳儿,今后不许颖王妃入宫见你。”

梅妃懒得再提,反倒是萧竞权自言自语起来,问她薛妙真与萧琳是否真的不睦,是否他当日强定下这桩姻缘错了。

“陛下可曾听说琳儿在幽州遇到了一位女子,那女子是皇后娘娘母亲族中的女子,两人倒是情投意合。”

萧竞权道:“朕有所耳闻,怎么,琳儿向你提起过此事?”

“昨日陛下罚他跪在殿中,臣妾向陛下求情,带他来宜兰园上了些药,让她吃些东西。

“朕昨日并非是——”

梅妃打断萧竞权的解释,自顾自说下去:“听琳儿言语间形容那女子,应当是用心喜欢的,只是苦恼薛妙真,也担心陛下责难,反倒让臣妾想起了当年出来中原,陛下也为臣妾力排众议。”

她随意提起当年之事,萧竞权想起心中不面一阵澎湃心潮,将梅妃抱得更紧。

“兰儿,没想到你能记得这些事。”

梅妃又道:“所以臣妾想,不如就允了琳儿,让他娶了那女子,想来皇后娘娘母亲族中的女子,身份和教养也不会差。”

萧竞权思索片刻,称自己知晓此事,会细心考虑。

“不过,陛下可不能和太后提及此事,不然太后又要记恨臣妾了,若是单骂了臣妾,臣妾倒也不委屈,可是听闻太后为此事动了大怒,不仅责难了琳儿和臣妾,连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也没有放过。”

两人正说话间,有宫人来报,称颖王殿下前来,梅妃装作不知道他将要前来的样子,忙起身至后殿更衣。

萧琳携几位侍臣前来,见到萧竞权后确有几分吃惊,萧竞权便命宫人侍臣等一并退下,殿内只留父子二人。

“昨日回去后,可有怨恨朕?”

“儿臣不敢。”

见萧竞权擡手,萧琳才起身,行至萧竞权身边坐下。

“方才你母妃告诉我,昨日在殿中跪伤了身子,可有此事?”

萧琳淡淡回答:“昨日父皇摔了一个茶盏,儿臣所跪之处不防有些碎瓷片,故而弄伤了腿,如今已无大碍了。”

“你这孩子!”萧竞权眼神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懊悔,“为何不同朕说明?朕只让你罚跪思过,却不曾让你遭受刑责,你真是——”

“儿臣有罪,亦不敢多言,望父皇息怒。”

“琳儿,你这样说是与朕赌气,责怪于朕吗?”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梅妃更衣后回到前殿,萧竞权这才没有发怒,让萧琳向梅妃行礼。

“琳儿,此时前来找你母妃所为何事?”

“太后命儿臣带人入宫,儿臣不愿,故而请求母妃同儿臣一同前往太后宫中。”

“真是胡闹!”萧竞权拂袖,“你难道不知太后一直对你母妃不甚喜爱,让她同你一同前去,岂不是逼着太后责罚你母妃?”

萧琳如今也学得了油盐不进,任打任骂却不听半分劝解的本事,让萧竞权很是头疼,他已经没有几个能干的儿子了,若是真罚得重了,伤了萧琳的身子让他与自己离心,难免留下祸患。

梅妃也在一旁劝解,萧竞权无奈让萧琳起身,仔细问过那女子的身份,让她进殿面圣,萧琳却答,她并未跟随入宫,他担心太后会对她发难。

萧竞权不禁又是一阵恶火灼心,质问萧琳这是何意,萧琳便又说起了昨日于紫宸殿对萧竞权所言。

“儿臣所愿,一如昨日所言,请父皇彻查薛氏一族,也请父皇允许儿臣继续追查幽州一案,儿臣不信,那封指明薛承容当日写信郗恒郗悔构陷的纪王的书信在儿臣回京前夜丢失,此事必定与薛承容有关,儿臣不在乎自己的声誉或是地位,即便此案彻查,牵涉儿臣,儿臣也绝无悔意!”

他要与薛妙真和离。

他不想和薛承容这个谋逆之徒的女儿继续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能容忍薛承容逍遥法外,这一番慷慨陈词,当真是把萧竞权气得浑身发抖,直言要废了萧琳。

二人又是一番僵持,萧竞权饮下梅妃递来的茶,长叹一声,让侍臣进殿,命他前去太后宫中告知太后,只称萧琳感染风寒卧病在床,不便入宫,午膳时他自会前去请安,商议有关颖王妃之事。

萧琳面上依旧看不出神色,向萧竞权叩首谢恩。

“陪你母妃用午膳吧,明日朕会去你王府中,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如此疯魔,不惜几次三番与朕争执,连自己今后的前途也一并不管不顾了,真是愧对你母后临终所托!”

他起身离开大殿,不见萧琳低垂的眼眸下深深的恨意,待他走后,萧琳才向梅妃郑重一拜:“多谢母妃,儿臣感激不尽。”

“本不料到他下朝后会到我这里来,我也是无奈出此下策,如今看来倒也省了不少麻烦,太后那边,就让他们母子二人去争辩吧,我见你消瘦了不少,想必在幽州终日劳碌,这段时间就和你心爱的那位女子好生在家中修养吧。”

萧琳点点头,上前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母妃,瑜儿也来了,就在殿外。”

梅妃闻言眸光一动,让侍女前去准备午膳和点心,萧琳乘机命自己的侍臣进殿献物。

萧瑜捧着贺礼缓缓进殿,待宫门关上,便再也止不住内心的思念与愧疚,上前将跪倒,将梅妃抱在怀中。

纵然她再是坚强,纵然在萧竞权和众妃众臣面前装得再是不屑一顾,面对自己在这世上连心的骨肉,梅妃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屈辱和痛楚,默默落泪。

当日萧瑜在幽州被郗骏平一剑穿心几欲毙命,萧琳再三考量还是写信将此事告知梅妃,纵然得知萧瑜无恙康覆,她却仍是寝食难安,如今见到萧瑜平平安安出现在她面前,心中积压的忧虑才终于卸下。

萧瑜知道她在皇宫中过得艰难,暗恨自己无能,不能带母亲一同离宫,让她还要继续面对萧竞权献笑承欢,一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梅妃仿佛知道萧瑜想要说什么,轻声道:“瑜儿,我日夜盼你回来,又想你不要回来,如今能见到你,我就安心了,其馀的事,你不必多做考量,我在这里很好。”

母子二人稍叙片刻,萧瑜将冬儿所托转交,简单询问了一番宫中的近况。

梅妃毕竟是班兹贵族女,九部公主,从前手握大权,呼号千万人左右,不要说是让她掌管着后宫,就是将朝廷交付她手中,她也不会比萧竞权做得差。

如今后宫之中无人能与她抗衡,平日里她也常住紫宸殿中,不时能在萧竞权面前帮萧琳说话。

唯一令人意外的,大约就是四皇子萧珍如今常来探望梅妃,前段时间听闻萧瑜重伤,梅妃身体不适,萧珍常带着萧璇前来宜兰园中侍奉汤药,任梅妃劝二人不必前来,也阻拦不得。

萧瑜便道:“四哥从前一年都不见母亲一面,想必是见到母亲如今执掌后宫,想必也不敢怠慢,亦或是萧竞权命他前来。”

“随他去吧,我只将此事告诉你们,另外宸妃似乎不大好,她总是疑心靖肃王之死,说是当日萧瑰死在御苑中乃是被他人所害,前几日太子也常来见我,言语之中提及此事,想必是宸妃教他的。”

宸妃日日在宫中咒骂梅妃,扎纸人,做法事,用的方法数不胜数,自然被想看热闹的宫人传到梅妃这里,她却一一将流言蜚语压下,不做理会,即便是萧竞权问起,她也帮忙搪塞,还命御医为宸妃尽快诊治。

萧瑜听到这几人的名字,深埋心底的仇恨与杀念再度涌上心头,轻念了一声:“还有这样的事……”

宸妃知道萧瑰的死没有那么简单,萧瑜虽不曾仔细讲过,她却也能料到此事与萧瑜有关,看萧瑜目光沈沈,杀心炽烈,梅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此事你们二人拿个主意吧,并非我不想处置她,只是想太子如今对她言听计从的,太子妃为了宸妃之事劝诫太子,还被他痛打了一回,以至小产,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想来多留她几日,说不定能闹出更大的笑话来。抓兔子有时不用费力,老鹰在天上振翅几声,有些兔子便吓得自绝生路了。”

她注视着萧瑜说这些话,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好母亲,对萧瑜的关爱很少,如今他长大成人,不论他做什么事都不会强做阻拦,只是希望萧瑜不要再做危险的事。

不论这是萧瑜口中的第一世还是第二世,她只有萧瑜,也只有这一次保护好他的机会。

“孩儿明白,母亲不必担忧此时,都听母亲的安排就是。”

“好,既如此,我便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这两件衣裳是给那两个小女孩的,你们记得带回去,若是没有旁的事便回去吧,以免萧竞权生疑。”

萧瑜与萧琳对视一眼,确认无旁人耳目后,便问起梅妃有关从前班兹银筑将军之事。

萧瑜幼时并非没有听过有关自己的流言蜚语,其中最多的重伤,就是称他为梅妃与银筑将军的孽种,污染了皇室血脉,因此他尽量避而不谈此事,前世梅妃薨逝,有关银筑将军的秘密永远尘封,萧瑜也并无所知。

今日,两人将有关薛承容与当年纪王之案的发现,以及萧竞权有可能的鸠父弑兄一事简短地告诉梅妃,问她是否知道银筑将军可能身在何处。

这个名字显然勾起了梅妃的伤心事,她的眼神都被蒙上了一层灰。

“母妃若是想起从前之事,那我和瑜儿就先退下了,此事并不十分着急。”

梅妃摆摆手,便轻声道:“若不是你们二人来问,我应当已经有十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轻叹一声道:“阿筑应当是死了,去年那事败露之前,在我还有几分自由时,也曾派人打探过他的消息,可并没有任何发现,当年他护送我来到中原皇城,萧竞权曾为他安排了一处住宅,应当是在玄武大街洪阳坊旁,可是那里已经易主了。”

当年班兹族人遭萧竞权诱骗屠戮,银筑将军曾潜入京中,希望带梅妃逃出京城,可是二人最终失败,梅妃最后一次见到银筑,便是在那处屋宅,那时她身受重伤,经郎中诊治时才发现已有身孕,她已经有了和萧竞权的孩子,那个孩子正是萧瑜。

当时的情景,要么二人双双身死异乡,要么梅妃留在京城中,银筑回班兹扶持梅妃族弟,或许班兹还能保留一线生机,二人万般无奈,在京城苦别。

银筑离去前,曾用梅妃的刀刺面为誓,答应梅妃他一定会回来,若有一日,他一定会向萧竞权报仇雪恨,可是当日一别,他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梅妃思虑片刻,忽然起身前往寝殿,从妆奁深处取出一把做工精良,削铁如泥的班兹狼爪短刀,将其交给萧瑜。

“当日我们曾交换了彼此的武器,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若是能有什么用,瑜儿便拿去吧。我留着此物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萧瑜捧着那短刀,忽然沈默良久,后问道:“母亲如今还相信银筑将军的誓言吗?”

梅妃冷声道:“不,我们不讲誓言,他既然曾向我承诺要终身为我效命,这便不能更改了,他离开前用我的刀子在脸上刻下印记,直到死他都不会背叛承诺,他死了,我不会怪他,他若是活着,我便会一直等下去。”

“孩儿也希望他没有背叛母亲,母亲不必伤心,他死了瑜儿找到他的尸骨,他若活着,瑜儿便让他亲自来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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