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雪被唐灼救回不片刻,只见荔儿也被人待回了将军府。唐灼命唐梅关上府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凝雪在一旁盈着笑意看着唐灼安排妥当,唐灼早已收了眼泪,见凝雪望着自己不由想起方才,面上一红,“公主这些日子受了惊,还是先回房休息,一应事宜明日再说。”
荔儿在一旁心绪似还未平覆,也陪着小心道,“驸马说得对,公主还是先去休息。”凝雪点了头,唐却在一旁正要出门为侍寝,听唐灼一声低喝,“却儿,你留下!”唐却吓得身子一抖,求救似地看了看凝雪,再看唐灼面无表情,眼里却凝着怒意。唐却咬了牙跪下,“一切听凭将军处罚。”
窗外雪色映月明,本是大好风景,而将军府内唐灼却冷冷盯着跪在地上的唐却,屋内一片骇人的寂静。凝雪不知事由,也只是轻声劝了唐灼道,“驸马,今日之事惊魂方定,不如明日再来问此事。”唐灼声音此时才轻软了些,“此事不仅涉关家事,更有军务。公主且宽心,我自会秉公。”
凝雪知唐灼处事雷利,然大事向来明晓分寸,也不再多问。再有这几日困在阁楼警醒时时,心思用得过甚,也想着沐浴歇下。荔儿也早就巴不得快点离去,眼见着这阎罗面驸马如天神下来飞速救了公主和自己,但此刻又黑了面在训唐却,心道唐却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怎也能让驸马如此震怒。还是先躲了为上策。
一时厅内只馀唐灼丶唐梅和唐却。唐灼细细翻看着手里的茶盏,“你和唐庆覆是什么关系?我当真看走了眼,只当你小小年纪心里狠明,处事果决,假以时日必能为我倚重。却不知你竟然里应外合,十一月初六这日,公主启程的消息到了剑南道,最先入我处,怎地唐庆覆抢在我前?十一月十二瓜州我们才到了瓜州,怎地行迹就败露了?”唐灼起了身狠狠走了几步,忽然砸了茶盏在地,只听碎裂一声,唐灼怒道,“祭奠双亲?随侍本将军?我看是步步紧跟,暗传情报!你当我不知唐贵时时在我府外溜达是为了什么?说!唐庆覆是你什么人?”
唐却早吓得脸白,跪了一再叩首道,“唐却确是泄露了公主行踪和瓜州暗驻,唐却自问对不起将军垂爱。二爷与我本无瓜葛,只在去年我随流民到了成都便被二爷收了做家奴,更,更已成了二爷的人。”唐却说道此处泪流满面,堪堪要将屈辱和盘托出,“后面闯了军营事宜都是听了二爷安排。唐却愿听从将军发落。”唐却擦了泪道。
唐灼冷笑一声,俯下身去捏了唐却下巴,黑面赤疤,阴森的眼色连一旁的唐梅都吓出了冷汗,“你以为这般附身讨饶,我便会如那日军营中一样心软?”她加重了手上动作,“若你非女子,我早就亲自动手生生扒了你的皮!”她见唐却还是副低眉顺眼样,只当她虚伪更甚,气狠狠松了手,力大带得唐却扑倒在地,唐灼也不看她,“我若在瓜州那日被你这奸细害死了也罢,你竟然害得凝雪为人软禁?你条命折杀千次也不够还债!”
五更后唐灼才能入了寝房休息,刚刚躺下便见凝雪已然侧了身来。“阿灼。”凝雪带着惺忪睡意低声唤了唐灼,唐灼何曾见过凝雪这般艳溢香融,侧过脸道,“天色尚早,你且多休息会儿。”
“阿灼。”凝雪又唤了声,唐灼低头看了,原来凝雪还未醒过,只是翻身。见她眉头微蹙,还在唤着自己,唐灼心里火气顿时全消,再也不想着唐却之事,只壮了胆子握了凝雪手轻声道,“我在。”
屋内唯有炭火烧溅出些微声响,窗外隐有鸡鸣。唐灼静静听着凝雪的呼吸,只觉着这些日子通体的倦怠心慌,白日里通体的难受心痛,都渐渐消散,手心一动,凝雪也握了她手,唐灼终于睡了数日来第一个安稳觉。
遥夜雪色和日去,冬寒恰如去年来。第二日醒来日头已高,外面俱是雪融滴水的声音,唐灼睁开眼,榻上一侧已空,凝雪已经起来坐于镜前,见唐灼醒来,笑着道,“昨夜里睡得晚吧,再多休息片刻也无妨。”唐灼讷讷起来着衣,“今日还得去府上。”想起唐庆覆竟然挟持凝雪,而唐阚与她名为父子实则兄妹,今日以何面目见他,唐灼心里不由得一黯,凝雪见她垂头不语,拉了唐灼坐下,“阿灼,昨日还未好好谢你。”
唐灼摇了摇头,“莫要谢我。你自河西道上被劫走也是因我而起。我二叔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竟然做出这等违逆之事。”凝雪大惊,“你二叔?”
唐灼深吸了口气道,“凝雪,我真怕了。”她垂下眼睑,似累极了,低低将昨日廖氏处得知的一切都告诉了凝雪,凝雪竟不知这唐门内处隐了这些堪堪难道的千丝万缕,知道唐灼早已是那无爹疼无娘爱的孤儿,她不禁揽了唐灼在怀里道,“阿灼,我知你处处为我计量,无论在长安给我的休书,还是昨日处心积虑地救我。我竟不知你受了如此之苦。”
唐灼见凝雪已然泪下,不由替她拭了泪道,“我倒不苦,脸上的伤疼早也忆不起,亲生爹娘均已不在。只,凝雪,我爹——唐阚并非我生父,唐庆覆心怀不轨,我只怕了我无力护着你,可不护着你,你又能去何处?不护着你,我唐灼又能立足何处?”
原来她二人这桩名义婚姻,早就如丝线纠缠,裹了二人身家性命立足之结,如今散也不成,聚也吃力。
唐灼更是强咽了泪道,“凝雪,唐庆覆请兵河西道,又劫了你。我怕他安着明修栈道之心,行的俱是暗度陈仓之意。”
凝雪心头一震,似是不敢相信,“你是说——唐庆覆怕是早得了允诺?”
唐灼确确点头,“河西节度使又被召回长安,唐庆覆下兵河西,只怕就是去做节度使。再劫了你,强自解除你我婚牒,再与你成亲。”唐灼面上冷笑道,“届时剑南河西势不两立,圣上徐观鹬蚌相争,安心图谋范阳。你可知,凝雪,你我早已被算进了圈套?”
凝雪花容惨白,“阿灼,那你的身份?”
唐灼轻笑了声,“怕是白氏早就告诉了唐庆覆。只待抖落出来,再顺势而为。”凝雪听了默然不言,呆呆坐了半晌,才听了唐灼叹息,她低着头肯声道,“凝雪,若我身份大白,你我这婚事也做不得数了,那时圣上再下旨,你,你我——”她忽觉眼内酸涩,咬着唇强自逼回眼泪,“我,我也会护着你。你不喜唐庆覆,便也在我身边待着,我自然不会让他人强夺了你去。”
凝雪也含着泪,“阿灼,我自有法子。你身份大白那日,我便在府上落发。我虽为天家女,却如盘中馐,幸得有你。”唐灼此下听了“落发”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只皱着眉头却浑浑想不出个究竟。只得附手凝雪,两人长坐相对,又过了好些时候才出了房门。
荔儿早就等了许久,见公主和那阎罗面驸马竟各个面有愁色,只当是阎罗面又惹了公主不悦,再加一早起来就听闻昨儿夜里唐却被驸马好生一顿拷打,现下关在后院,心里对唐灼更是害怕,沙场杀敌也就罢了,对已弱质女流都这般狠毒。
早用食毕后凝雪也想起来唐却,问道,“昨日却儿是犯了何事?”
唐灼沈沈擦拭了面部,扔了热帕才道,“暗通唐庆覆,你河西被劫,还有我瓜州遭了埋伏,都是她泄的消息。”
凝雪大惊,“原来这些时日变故颇多。阿灼怎去了瓜州还遭了埋伏?”唐灼擡头对着凝雪眼道,“唐阚志在取河西陇右,急急派了我出瓜州。”她细细脑中过了遍,“想又是唐庆覆劝言。”
“唐却我现下不杀,他日还须与唐庆覆对质。”唐灼想起却儿害凝雪于险境,气从心来。
“只这般小年纪,定也是受了唐庆覆裹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这伶俐丫头杀了也可惜了。”凝雪思道。
唐灼霎时气得大了声量,“这也要饶命?你倒是尚未入佛门,已得了颗佛心。”
凝雪听了不再说话,只咬着唇眼里俱红,唐灼知自己错言,又挑起了凝雪的那番无奈心事。一时又拉不下脸来,竟尴尬出了房门。荔儿见公主恼极,“公主莫要生气,这阎罗面好生霸道无理。”凝雪也只摆了手,“她亦没说错。”
唐灼在府内独步了许久,心绪才微微平了些,既为了今日去唐府如何面对唐阚而心烦,更恼了自己对凝雪口不择言的嘲讽。她性子有时颇为耿急,但也极少以此为意,眼下却真是后悔了。
烦心之际,听了唐策来报,昨夜闹了那鹧鸪园后,唐庆覆也派了人到了场,知凝雪已被救走,竟然命令不再声张,只道来了几个不懂事的猎艳客闹事。唐灼一声冷哼,道眼下唐庆覆是打定了主意死不认账,竟要将事脱得一干二净。想到唐阚,她不由心头痛恨交加,眼下唐阚对自己颇为失望,加上白氏劝言,他必当倚重唐庆覆,不如也先遂了那景龙帝的意思,待唐庆覆出镇河西分势后,再图剑南。想到这,唐灼也起了闭门谢客的心思,只令了唐策依旧注意各处动向。
午膳晚膳唐灼都未同凝雪一起,俱是由唐梅命人送到书房寥寥用了。她心里已悔了那番话,但更害怕凝雪不理不问自己,索性躲了起来不想不看更不问。读书至天色黑了,听外面有人敲门,以为是唐梅来换茶,唐灼眼神未离书册道,“不必换了。”
“阿灼——”,那声柔柔唤起,唐灼楞了后立即起身开了房门,是凝雪和荔儿。她一时面红,“公主。”凝雪见她面色,更唤了自己“公主”,知唐灼已然不再生早上的气。
“公主亲自做了金松糕,沏了茶送与驸马。”荔儿语气些有不平,凝雪望过来,眼里是轻微责备,荔儿才放下吃食,马上住了嘴退出去。
“阿灼,还在生早上的气?”凝雪笑着问唐灼,似明知故问。她自与唐灼相处久了,也知她喜怒绝裂的性子,人还道这是沙场习气,在凝雪看来更似孩子气。见唐灼轻轻摇了头,“我是恼了自己口无遮拦。”
凝雪拉了唐灼手,润凉的指尖显是不耐这深冬寒气,“阿灼,午后我去看了却儿。”凝雪见唐灼面上一怒,知她还是气极了唐却,“那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被唐庆覆——还被逼着泄了风声。我知你更恼了她泄我行迹,但无却儿,唐庆覆自别处还是能得知。瓜州一事,也是唐庆覆威胁要送她入青楼才乱了心性。我见她言辞恳切,也悔恨不当初。阿灼,此番便且饶了她,日后我来好生调教她如何?”
唐灼心头一恼,“你不怕她又害了你?此人不能留。”凝雪见她固执,“阿灼,午后若不是我去了后院,那丫头早就命丧了。她却道你不意留她性命,竟然撞了墙自尽。我去时她早就昏迷,阿灼,我知你赏罚分明,只这一回,你且信了我好么 ?”
唐灼少闻凝雪这般语气,心头恼火早就消失,想起凝雪竟然为了却儿这般低声下气,她二人独处时也未见凝雪如此柔绵,面色顿时恼时羞,又分明带了些怨意,凝雪轻嗤,“我家阿灼还真是可爱。”
唐灼听了凝雪唤了她“我家阿灼”,心旌一摇几不能自持,她转身抱了凝雪,“凝雪,都听你的便是。”凝雪笑着抚了唐灼背,如同昨日马车上二人相拥而慰,“好阿灼,有你这样的妹子,真是幸甚。”凝雪道。唐灼身姿一震,瞬时松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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