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入了腊月,这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忽雪忽雨,晴日极少。自被从鹧鸪园救回,凝雪也未去唐府,问及唐灼,她只是冷道,“再入了唐府,只怕下回不是那鹧鸪园,还有春浓园丶秀色园。”凝雪只得哭笑不得,再看唐灼这些日子总是对自己冷面相对,恍惚又回到她刚入唐府的那般光景。
她只记得那日因唐却之事阿灼气性下了二人重归于好,但当夜阿灼便留在书房从未回寝。这几日更是极少碰面,似是躲着自己一般。只道阿灼孩童心性喜怒无常。唐却也留了一直在她身边侍奉,且更加小心谨慎不敢多语多笑。凝雪时时在午后去了画堂写字作画,荔儿和唐却各奉了暖炉和茶盏候在身后,荔儿觉得这唐家阎罗常面冷眼寒,怎地自家公主也染了她几分习气。这几日公主脸上也极少露笑意,只淡淡然作画题字,饮茶读书,冰得几乎不占人间气了。
唐梅正好来报,唐阚派了人送了多量礼盒,道是为了给公主压惊。凝雪暗自想唐阚必也是知了自己是为唐庆覆所掳,此时一副息事宁人的亏心态势,她本淡泊,便让唐梅回了谢帖。唐梅倒是多了句嘴,“将军让小的转告公主,唐府邀请一应都可推了,言馀惊未下,医师劝言多休息少出门走动。”凝雪这才知晓唐阚这般作为必也是阿灼早已找了唐阚道明白了始末。
唐灼自知晓凝雪当她为自家妹子这般亲待,心中总是不明苦涩。她隐隐知晓自己此时对凝雪情谊早非姊妹,更似夫妻。不知从何时开始,二人同榻而眠在她看来已经诸多尴尬,她心里竟存了个“夫妻有别”的心思了。明明都是女子,为何心下无人时老是想起凝雪,更是愿为保她一世清净而纵恣为事。于是只能处处躲着凝雪,躲着一分,心中念想便多了一分,这念想多了一分,心中慌乱就又甚了一分。唐灼心海如泥潭缠足,步步深陷,难以自拔。
救回凝雪第三日她便去见了唐阚,唐阚竟已知晓此事乃唐庆覆所为,只道,“公主与你做不得真,你二叔心仪,日后公主还得在咱们唐家,那也未尝不好。”唐灼心里狠笑道,“儿子只想请父亲规劝下二叔,半道劫持之事若传了出去,左右丢脸的还是唐家。凝雪一日与儿子婚牒未废,儿子还是得护着凝雪一日的。”
唐阚脸上谄然,“那是自然。灼儿将此事压下,爹也知道你是知分寸晓大局的孩儿。来年河西陇右,你若能下半分,爹便允你兵州十座。可保你几世无忧。”唐灼作喜色应下,心中嫌恨又多了十分。
出了唐府她便想着回突将营看看,谁知半路遇着唐策等一群小子相伴买酒,见了唐灼自是嚷呼拉车一同入了酒肆。众人饮过三巡,唐策见唐灼面无甚颜色,早就知晓将军心内有事,他跟着唐灼这几年,早就知她喜色难露,忧色冷冷如常的性子。见酒已空了好几坛,唤了店家加酒的当口,唐策低声问道,“将军可还是在为突将营一事扰心?将军且放心,营内个个都不听那新来牙将的调派,我等些个每日轮番请假,就等着将军归位。”
唐灼听了此言,忽放了酒盏定定望着唐策,“来年下河西或陇右,便随着我去别处寻点营生如何?”她说的似不在意,却惊得唐策冷汗催酒醒,唐灼见他如此,边自顾饮了酒道,“给我烂在心里。”唐策瞬间明晓,眼冒光彩脸色更红,连连敬了唐灼三盏,更是壮了胆子道,“小的还请将军给指个婚。”说到此,唐策竟也面臊了起来,“便是突将营里那老百夫长胡四家的小娘子。”
唐灼作色道,“那小娘子倒是灵爽漂亮。你是要明着抢还是暗着来?我这突将营可由不得胡来。”
唐策面露了窘色,“将军何须——唉,我是请将军保个媒。”唐灼擡了眼继续看他,面露了狐疑,“那小娘子对你可有意?”唐策低头心里一甜,“已然送了绢帕。”唐灼忽的大笑,“这个媒我保定了!”
其他诸人也听了唐策喜事,都一一来过酒调笑,唐策心里高兴,猛下了多盏,虽无大醉,但言语也比平素更多了起来,“求得将军保了媒,我便四擡大轿丶十大箱聘礼娶了她。也似与将军公主那般,举案齐眉,恩爱有加!”众人听他酒多胡言,竟拿自己比作了唐灼与公主,哄笑更甚。只唐灼皱了眉头,“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八字入耳,心里猛如轰雷作响,原来自己心里,不就是对凝雪存了这般恩爱心思?见了唐策方才难掩的羞喜,她才懂了,这般恩爱心思便就是如同男女般的欢喜,不是做戏,不是姐妹情深,而是千真万确的迷恋心慕!她起身离了桌,只道自己酒劲难下,要回府休息,扔了银两为其馀人等作了酒资。唐灼如入了云霄般,慌乱不知所措。回府入了书房扑倒就睡,竟连着几日都不敢见凝雪。
凝寒迫清祀,有酒宴嘉平。腊八这日,家家摆酒祭祖,唐灼已成家立业,今年在自己府上单过腊八。这日早就从唐府偷着出来的唐秋早就在凝雪处玩耍了半天,心心念着嫂嫂的金松糕,岂料凝雪做成的糕点还未端上就被他吃销干净。凝雪笑着道,“秋儿今晚家宴若是没了胃口,可别说是在嫂嫂这里吃多了金松糕。”
唐秋一手抓了块道,“嫂嫂的糕点可比府上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年年腊八府上就是腊味粥水和清碟小菜,我都吃腻了。”远远见到唐灼来了,便转头对着凝雪吐了舌头道,“可不能让大哥知晓。”
凝雪见这些时日忽冷的唐灼终于来了一同用晚膳,心中竟忽的一阵埋怨委屈,她面上依旧笑着对荔儿道,“将军来了,可以备饭了。”
唐灼此时已经进了屋内,见荔儿作色,唐却低头战战兢兢,而唐秋手里还拿着金松糕在大吃,清了清嗓子道,“便吃这金松糕就好。”
荔儿似是解气般撤走了桌上碗碟,“真不碰巧驸马爷,方才公主做的这一碟都给二少爷吃完了。”唐灼面上尴尬,见凝雪如玉面上竟有了怨色,不由得心里忐忑,她这些日子虽极少露面,可日日心里记挂的却是眼前人,便低眉作笑道,“多日未吃过,见秋儿吃得这般滋味,竟也馋了。”说罢再偷看了凝雪一眼,见她已经转过身去,唐灼心里做疼,当是凝雪厌了自己,心下悔恨委屈也一般齐齐涌了出来,只听得凝雪柔柔声到,“做此糕也不甚麻烦,消得半个时辰便好。”说罢就出了房,惹得唐灼傻楞在一旁,荔儿气极了这阎罗面的愚钝,道,“公主这是要亲自为驸马做。”唐灼听了面色转喜,但又一时不知是进好退好,踌躇难迈步之际,唐秋在一旁吃吃笑了,“大哥好生害羞,嫂嫂亲做的糕点那是极好吃呢。”唐灼低头挠了唐秋脑袋,笑着喝道,“吃了我的金松糕还敢笑你大哥。看我不好生教训你。”唐秋早就笑着抓了糕点跑开,唐灼难得开心,笑意难收时见唐却在一旁也含着笑意,不由笑意一冷,看也不看她出了房门。唐却瞬时委屈得红了双眸。
公主亲下厨,惊得将军府厨房内诸多人都挤在外面,唐灼跟着到了,低声咳嗽了下,唐梅就心知肚明喝散了诸人。唐灼进了厨房,见凝雪只身忙碌,锅头热气笼笼下依旧不着俗气,她低声道,“可要我搭手?”
凝雪听了心里暗笑,面上依旧敛色惜语。唐灼不知所措立了片刻,见凝雪将蒸熟的栗子慢慢捣着,忙上前一手拿过,“我来便是。”凝雪也由着她,只默默看着不作声。唐灼低头捣着栗子,心头又始如作鼓,见凝雪无声,心里又是一慌,忙擡头偷看,见凝雪正不无委屈地瞧着自己,眼里不知何时都已然红了。唐灼心里一疼,放下手里活计,拉了凝雪衣袖道,“凝雪,我——”
凝雪赫然冷色,死死咬着唇道,“将军事务杂忙,多日不见露面。今日怎地能入庖厨之地?”
“公主都入得,我怎地不能入?”唐灼急道。
“今日腊八,将军方回来用晚膳,下回来该是除夕罢?”凝雪轻轻推了唐灼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依旧冷道。
“你若不喜,我,我便不回来就是。”唐灼心头一冷,咬了牙道,心头鼻内俱酸涩难忍。
“你——”凝雪听了又气又恼,“那这金松糕我做了都给秋儿带走。”
唐灼这才知自己错解了凝雪之意,见她恼了自己多日不来,更是为了自己亲下庖厨,当下喜意难抑,忙重拾起了舂棍捣起了栗子道,“说是为我做的,怎地能返反悔?日后,日后我天天来,天天吃,一块也不叫秋儿带走。”凝雪听了这孩子般气话才又不得不笑了,接过唐灼手里活计道,“一边瞧着去。”唐灼不敢多言,放了手只在一旁看着凝雪操忙,瞬时又想起了那日唐策所言“举案齐眉,恩爱有加。”面上又是红了,但这回她没偏过脸去掩盖,只依旧静静瞧着眼前的公主,只想此刻一时,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更新不便,先甜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