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独唐灼与郗靖同用,郗靖心心念着凝雪,也知论事体公主亦不必同在,只心头失望不可言喻。唐灼见郗靖情绪不覆方才,心里更是喜着凝雪不送画与他,更临走前捏了自己那下,真个是疼在手里,甜在心上。问及渝州唐氏宗族之人夺财之事,郗靖才侃侃而谈,“都言妄肆挥霍国之祸患,渝州唐氏一脉用度奢靡,为人骄纵,夺民财一事乃是见利起心而为。下官不敢伤了渝州商民之心,只得将之束之于法。”
唐灼心里对他直言倒是赞赏有加,亦点头道,“侯爷向来治下以礼,惩逆以法。此事郗大人不必担忧,侯爷令郗大人束犯来成都,也是安抚唐门宗族之心罢了。待审问确凿,必不会法外开恩。”
“郗大人是哪年登得科?”唐灼忽问道。
“下官乃是咸通四年登科,殿试点为榜眼,同榜的亦有同平章事左仆射丶今为河西观察使的王景章。”郗靖答道。
唐灼点头称是,“郗大人年少位列三甲,才气冠绝,风采清恵。能入我剑南道,是我剑南之福。”
郗靖亦举盏感言,“我本剑南之人。虽朝廷入宦,然观朝廷诸道,独我剑南道责赋最少,刑罚明断。以一隅而保西南全境,下官是以请命回剑南。”唐灼笑了笑,“都言我唐门阎罗,骄暴好杀,郗大人何以看唐某?”
郗靖举了盏饮下,“将军内宽仁外狠勇,大材天下少见。只——”郗靖酒入多盏,隐然熏醉了些,“只侯爷为人蹈微重利,谨拘过度,故时时掣将军之肘。将军若能继剑南必是令番气象。然后侯爷春秋正富,后事难断,后事难断啊。”郗靖说至最后已成喃喃,唐灼皱眉听了,也闷闷饮下多盏。
回了房时,凝雪正在午睡。唐灼脚步微有踉跄,行止门前唐却伸手要扶,唐灼摆了手道,“我自个能走。”要跨门槛时又是一绊,险些摔倒。亏得唐却双手托了她腰部,唐灼也手搭于唐却肩上,面目模糊时房门开了。凝雪见此景面色竟未有动,只淡淡对唐却道,“扶了将军进来。”唐灼见了凝雪马上一手拉住她衣袖,“阿灼要和凝雪走。”凝雪眸子微微嗔意,示意唐却退下自己便扶着唐灼跨了门槛。”唐灼本身形挺拔,又时时沙场滚爬,身子自是较凝雪沈重。她紧紧拽着凝雪衣袖,两人走了一段便被一同摔于榻上,唐灼侧身拉着凝雪衣袖,已扯得凝雪衣裳微乱,凝雪咬唇轻声道,“还不放了手?”
唐灼呆了片刻,立即松了手,然眼神片刻未离凝雪。凝雪恼她酒气,起身为她倒了醒酒茶。她知唐灼午膳必会饮酒,是以早早备下。却未料阿灼酒气如此深重,方才竟险些摔倒唐却身上。唐灼接了醒酒茶一饮而尽,又抓了凝雪衣袖闷声道,“凝雪。我今日同郗靖午膳饮酒论势,更确信他是个人才。风姿才华样样都在我上,凝雪,我是不是太没用?”
凝雪以绢帕细细替唐灼擦了嘴角,“我家阿灼怎会没用?我家阿灼定乌蛮功绩震剑南,岂是那般儒冠科生能比?”唐灼听了,竟面露了委屈,她眉头蹙起,“可他比我好看。”说罢,隐然已经红了眸子。
凝雪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替唐灼拢了额上散发道,“哪里能比的。阿灼相貌岂是那等人能比?”望着眼前的唐灼乌鬓长眉,眼角桃花隐隐现,薄唇紧抿竟如霏玉含香,凝雪心头一颤,以指轻轻摩挲着唐灼双唇。唐灼醉时眼眸星明,澈澈映着凝雪。就这么巴巴望着,凝雪心头一叹,双唇已然润上,唐灼酒意顿散,任凝雪双唇在她之上旖旎缠绵低洄不去,心头早已情涨难抑。她闭上眼,迎芳入醉采樱含露,二人逐蝶摄香索尽处处柔毫,越是纠葛,越是难解,终于凝雪气息不济,离了唐灼稍作喘息,唐灼偏又紧随而来,万般温柔,凭付谁收?
良久,唐灼与凝雪相拥抵额而视,凝雪羞怯不敢再直望着唐灼。唐灼酒气虽褪,酒胆尚在,她搂了凝雪腰侧不舍放手,道,“凝雪,我面上有疤你为何还欢喜我?”凝雪亦搂抱唐灼于怀道,“傻阿灼,再添十道疤,我还是欢喜你。”唐灼听了喜泣交加,凝雪轻轻拍了她背,“我家阿灼,马上不世出。闺里俏佳人。谁也比不得你。”二人又在房内细细话语,执手难分直至唐梅来报郗靖酒醒告辞。
郗靖来辞时,见公主眼神片刻未离唐灼,心内重视长嘘一气,拜过二人后决决而去。
五月十三,山南道以兵五万会河西道兵五万自东丶北二侧对河西呈合拢之态。战事虽未起,但绞杀连搏之心昭然。唐阚这些时日因雨气潮氤身子骨一直未好透。得此消息又旧疾返发,竟病了三五日还未见大转。
唐灼一行已从别院返府,更打点完毕准备视屯,听了此消息便缓了些候着唐阚召她入府。午时入府时,北行营各主将早已等在书房,或守或战,或离隙河西山南两道,各人争执不下。
见唐灼到了,唐阚招呼众人噤声,问道,“灼儿怎地看?”唐灼斩然道,“太公云,敌强我弱,谓之震寇。利以出战,不可以守。”唐阚默然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般,“灼儿说得极是。此战不可守,只先下山南,还是先下河西?”唐阚本就对河西心觎已久,多年筹划亦步步剑指河西。顾及凝雪与河西节度使吴王乃亲姊弟,而唐灼与凝雪情分不浅,只担心唐灼此战不愿出突。果然听唐灼道,“儿子以为,先下山南。河西乃皇几之地,自与范阳两伤后皇帝守关中险地不出。范阳自立为国,已遭天下哗议,我剑南需再待时机下河西而霸天下。”
唐阚不悦道,“若只攻山南,东北必守备虚弱,吴王向来无所顾避,必会引兵乘虚。届时我必遭合击之苦,震山南不成,反成他人囊中物了?”唐灼正要再言,却见唐阚不耐烦挥手道,“我知你与公主情深,顾了她这分情面必不愿与她亲弟对垒,你若不愿,我改派他人攻河西。你便守着山南一翼罢。”
唐灼心上震怒,咬着牙退下。方出了唐府便快马一路,翻卷着尘土到了将军府前,她心中一路盘旋着领突将营独起之事,直恨不得现下就喊了唐策等人兵发唐府,取唐阚而自立。
刚进了府上,唐梅马上来报唐策等人已在书房候着。唐灼怒气未消,狠狠砸了马鞭于地道,“都来了?”唐梅未见她如此震怒,只低着身子道,“都齐了,只,只公主有请将军。”唐灼停了步子,“公主知了?”
唐梅苦着脸道,“全成都都知了,此消息乃由商贾沿路披散,至今日街知巷闻了。”唐灼犹豫了番,还是道,“先去书房。”
唐梅依旧大胆伸手拦了唐灼,“将军,公主说了先请过去。”唐灼大怒,“谁是你主子?”唐梅平素冷练,竟被唐灼这一吼吓得股颤,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柔婉女声道,“我与阿灼一体,还分你我?”正是凝雪的声音。
唐灼侧头,见凝雪钗摇翠云,双眸尽是切切观忧。她心头烦躁,只捏了拳头强自安定下来。凝雪走近唐灼,“阿灼。我知你因了我必与侯爷意见相左,如何是从,你便举棋自定,就算与河西一战,我也是无怨言于你。只,只望着你答应,留阿展一命。”
唐灼太息一声,也走近执了凝雪之手,良久才道,“山南道暗结乌蛮,我早有心震慑。且我自西而下山南,兵势藉地势而更足。河西虽经战乱,吴王带兵八万而入,此乃皇几之地。我若先挑河西而战便是与长安相反,如今天下虽崩,然大宁声望犹在——”她不欲将话继续挑明,却听凝雪坚定道,“先下河西,山南也必不敢轻动。然先下山南,河西必乘虚,这般道理,阿灼岂会不懂?阿灼,你究竟心忧何事?”
唐灼心头震惊,那日夜市虬髯大汉眉眼面目脑海闪过,她咬了牙道,“我若战了河西,你与吴王之约当如何?”凝雪惊得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唐灼,瞬间眸子已染了红,“阿灼,你这般看我?”
唐灼咬唇偏头不语,听凝雪一字一字艰难问道,“阿灼,你究竟信不信我?”
唐灼心头火碾急痛,任是不语。
“阿灼,你若不信我,我留于剑南负暗通污名乃自取其辱。”凝雪泪如珠链断,她又退了几步似是要将唐灼看清,“凝雪请出。”
唐灼闻言如雷霆击耳,她转头看凝雪,凝雪定定望着她。唐灼那刻才明了何为追悔莫及。凝雪游子楼私会他人一事,她时时要隐下,甚至要忘了。然兵者大事,再做决断时身负万名军士性命别要顾微虑细,自己咬牙道出的疑惑却让凝雪如此决绝,唐灼见她泪倾,不由心疼难忍,走近了凝雪想替她拭去,伸出的手却被凝雪打落,“休书已有。凝雪明日自请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