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节气多芳爽,凝雪依旧喜在画堂对竹,只必备上唐灼买的凤髓香,连同那自乌蛮边境摘来的曼陀罗花瓣都碾了花粉装入了香包。荔儿偷笑道,“公主往常在宫里都喜安息香和白脑香,怎地如今喜好都不同了?”凝雪手中画笔微微滞停,无可奈何嗔了荔儿一眼,便再聚气继续作画。阿灼这些时日虽是忙碌,也每晚回府留宿,对着自己,阿灼却总似有着些般朦闷心思不为己知。凝雪只道阿灼如今事务杂繁,日日殚虑思甚又不好对己一一道明,才有了这闷气模样。然她每晚必是读书写字的,灯下阿灼神朗眸清,凝雪看了心头也是阵阵舒甜。
作画最忌心神涣散,凝雪这厢思着阿灼,画势已落了雕颓。她微微叹了口气,便放下了画笔。荔儿忙端上茶盏,凝雪浅浅啜了口,见唐却望着自己的画作似是专神,微微笑道,“却儿见此画如何?”
唐却忙回了神,“却儿不懂诗画。只觉公主此画极好,笔笔清骨,只这竹梢似乎少了挺迈气势。”凝雪放下茶盏,颇激赏地望了她,“你天分倒是好,却是如此。”
凝雪见唐却年岁虽幼自己数岁,然眉目清莹,皓齿纤腰,再几年必也出落个美人。听阿灼道她竟自己偷随着至突将营,于乌蛮境界杀敌七人。自那后阿灼对唐却也比往日熟络些,冷眼也几不见了。只日日观着唐却对阿灼似有了女儿心思,然阿灼哪里能见?想到此,凝雪心头沈了些,思忖着为唐却寻个好归宿。
凝雪转身,对荔儿道,“收了吧。”雅兴已然全尽了。
唐灼回府已是掌灯时分,换了身藕色长袍后英气俊发,兴致显不错。今日有些闷燥,唐灼与凝雪用了膳后同去了回廊缓步并肩,“凝雪,这园子里花石也多,为何你独独喜爱画堂那一处?”唐灼停了步,寻了处檐角坐下,双目月下澈灵。
“宫里花石亭木自幼见惯了,倒是竹极少。哪一处又僻静,每去了我心便宁泊了不少。”凝雪道。见她依是立着,唐灼拉了她手坐于一旁,凝雪见唐灼笑意柔暖,心头一动,“阿灼,你我头一日见面满身煞气,这般笑着多好。”唐灼听了更是喜,“独见了你才能心悦悦然。”见凝雪微笑仰头望月,唐灼也随了她目光,“不消一个时辰必有雨水。”她见凝雪今晚似有愁绪,心里一痛,紧了紧她手道,“馀后几日我便闲了。我与你去别院住几日可好?”
凝雪侧目似是不解,唐灼坐近了些,“那里更僻静。南亭草心绿,雨馀看柳重。我好生陪你几日,之后便要再去渝州。”她犹豫了下,才道,“渝州屯田我终是放心不下,请了命再去视屯,更要选些突将回来。这一走,便又是半月。”凝雪感她心细,擡头轻轻为唐灼挥了肩上夜露,“好。”
唐灼心里柔意泛起,只想拥着凝雪共度此宁谧月夜,只回廊尽头似有府人走动,生生忍了下,二人便执手待至雨下月隐,檐下滴水落青苔,唐灼嗅到凝雪身上似有曼陀罗香气,笑着轻轻揽了凝雪肩头,“凝雪——”正要说及回房休息,凝雪忽道,“阿灼,却儿你要作何安遣?”
唐灼好奇扬眉,“她侍奉得不周全?”
凝雪摇头,“这丫头向来伶俐,侍奉得也周全。只这年岁渐大了,总要为她寻了好去处。”唐灼听了,正色问道,“可是恼了她擅自离府?我见她性子刚烈,沙战里也算猛狠,也生了几分惜才之心。只突将营皆是男子,我自是不能选了她入营。不如,指了婚如何?”
凝雪沈思不语,唐灼便更是心奇,“荔儿长她几岁,为何凝雪不先替荔儿打算?”凝雪双眸露华跃动,“傻阿灼。”她笑了起身,唐灼亦起来继续握着她手,“凝雪?”
凝雪以指附于唇上示意噤声。回了房中才道,“阿灼,你不觉知唐却对你有意?”唐灼闻言楞神,会晓了凝雪语意后才面赤摇头,“怎地会?我处处严责于她,怎地会?”
凝雪见她急色语塞,不禁莞尔,“阿灼你自不在意却儿,然我事事看在眼,这孩子对你不同一般,怕是动了女儿心思了。我见她聪明可人,也不愿见她陷情太深,免得日后,日后不可自拔。”凝雪思及自己对唐却那般炽情眼神竟屡生不悦,不禁面红,暗责自己失了气度。
唐灼再楞了神,见凝雪这般羞意染面,再思忖了番,忽然拉着凝雪手道,“凝雪,阿灼是你一人的。”凝雪见她神色坦真,似又受了委屈般,哭笑不得拥了唐灼,“傻阿灼——”咬了唇,凝雪声几不可闻,“你我自是一体的。”
次日雨霁云消,唐灼与凝雪乘着马车至南郊别院,府内人早已一应打点好,唐灼见凝雪不忘嘱咐荔儿备上凤髓香,心头甜喜,喜更上了眉梢。惊得荔儿不免多瞧了几眼,暗道自家阎罗驸马笑至会心也是俊秀好颜色。唐却自也随着同往,也偷偷瞧了唐灼,见凝雪眼色淡淡扫过,遂即低了头不语。
到了别院一行人歇了半日,唐灼便陪着凝雪游逛处处,凝雪见园外荷塘已是满面初苞荷花,叶大如盖青光一片,便驻足园内回廊眺望了番。唐灼心里记下,道,“明晨去那塘边观荷作画如何?”凝雪颔首,“长安城里见不着这荷花。当真雅致天成,清濯秀色。”唐灼也张望了,见塘旁垂柳阴翳,暗想着明日于这柳下观荷,想着凝雪恬美静好模样,不禁也微微笑了。入了别院,少有将军府旁巷语人多,凝雪半日便欢喜上此处清静,晚间更是应了唐灼多饮了几盏。天明不片刻才用了早膳,便随唐灼出了别院移步了荷塘。
荔儿与唐却唐梅早已备了画案香台,凝雪见这般破费周折,不免侧头望了唐灼,言下之意无需这般麻烦。唐灼自是嘿然笑了,只当不懂。近观荷塘,清香怡人,凝雪与唐灼饮了茶,微风拂过,塘面荷盖倾翻,花苞摇曳凝雪顿起了画意,提笔开始作画。唐灼心满意足,端着茶盏静静看着,不消半个时辰,凝雪已是画成,见唐灼一副静安眉眼,心里也是宁静知足。忽然闻得荷塘前方笛声传来,远见一人马下吹笛,凝雪心头一动,应着笛声也将此景作画。这幅运笔更畅,笛声顿消,画亦成了。凝雪提笔再写道,”立马莲塘吹横笛,微风动柳生水波。”唐灼见了亦是点头,“韦应物一句竟在画中现。”再擡头那吹笛之人似是牵了马往这边行来,众人凝目渐望他近了,却是一身白衫玉质洒然的郗靖。
原来郗靖入渝州履新方不足两月,渝州屯田俨然整肃一新。然渝州城内唐氏宗嗣不少身居要位,前些时日更有宗嗣后辈强夺酒垆丶霸占民财一事。郗靖手腕雷动,将那人依法收了监,刑度严明,一时惹得唐氏人颇多怨望,频频去信成都求情之馀,更不少诽语暗箭。唐阚命了郗靖亲押了那人一同回成都亲审,才至了成都,唐阚又被杂务缠身,郗靖只得交了那人与官府,自个乐得几天清静,牵了马入南郊游耍。见这荷塘微风,心头怅念竟也吹散,遂吹笛自娱。远看对面似有些人瞧着自己,便牵了马过来,走得近了,郗靖心头猛烈击捶,牵了缰绳之手竟隐隐麻了,他也看清了眼前人乃唐却,更有那日傩仪观台一面后让自己心系不已的凝雪公主,此时进退皆为难,郗靖强压心头悸动,至唐灼面前,拜了道,“下官拜见公主丶驸马。”
凝雪方才闻得笛声悠洒,见眼前人竟有过面缘的。也微微颔首,放了画笔退于唐灼身侧。唐灼道,“闻郗大人因渝州宗族一案回了成都,未想到竟在此处面见。”郗靖笑道,“温塘峡一别数日,下官闻将军驱乌蛮丶理屯务,军功政绩剑南道口碑深传,下官钦服。”
唐灼道,“军功政绩岂是唐灼一人之功,赖侯爷丶各处关照襄助。郗大人既至了别院,岂有不入之理?今日唐灼午宴大人。”
郗靖作揖道谢,唐梅已前至接了郗靖缰绳,郗靖见案上有画,便走进了几步瞧了,发现竟有自己入了公主之画,顿时心内欣喜眼色星昂闪烁,唐灼见在眼里,心内忽的极为不悦,想到自己还未入了凝雪画作,将郗靖眼色看在心里,又忆起旦日唐府门前他那炽烈痴缠,顿时脸色青黑,笑意早敛了。
“此画笔气精寥,骨气内蕴,是为上乘。下官厚颜,还请公主丶驸马赠画。”郗靖端端拜下,凝雪望了唐灼一眼,见她面色不悦只隐忍未发,淡淡道,“游戏之作,岂能登大雅?此画不敢唐突送了郗大人,荔儿,收了此画罢。”
郗靖脸上失望顿显,也不好强求。唐灼听凝雪此言,才心下坦然,只邀了郗靖入府。转身前要扶了凝雪,却被凝雪轻轻推开,唐灼的心顿慌疼了起来。凝雪见她失魂,又偷偷用力捏了她掌心,唐灼吃疼,见凝雪依旧面色波色平静。只道凝雪知了自己心思,羞而心虚,只那闷气已出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写下来,只想给自己三个字评价:事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