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君主6
一个转弯后, 根据脑中的迷宫地图判断,齐威已经被甩在了身后,艺书瞬间将轻功运转到极致, 如离弦的箭, 一去不返。
齐威奋力追赶, 还是被落下了。
越过迷宫中部, 艺书继续往宫外奔驰。
“宸儿——”一声悲戚的呼唤从迷宫中心响起,“宸儿,你不要母后了吗”
齐之燕的声音响起的瞬间, 逃家捉迷藏的快乐退去,燕喻宸眼中不可控制地蓄起了泪花。
他扁了扁嘴,眼泪折射着夜明珠的光芒,无限可怜。
“父皇, 是母后。”
艺书安抚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老贼使诈啊!”他叹了一声,平静道, “喻宸,你还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果你想,父皇可以将你放下。”
“儿舍不得父皇一个人。”
燕喻宸抱着他的脖子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也舍不得母后, 可是母后还有外祖父和舅舅,还有扮成工匠的那个人……
有日散朝早, 父皇在御花园玩水车, 燕喻宸折了梅花想拿给母后, 不小心看到那个人跟母后说话了。
皇家的孩子对杀头之罪格外敏感, 他没有直楞楞地闯进去问工匠是谁, 只是听了几句对话就退出了清宁宫。
他也没有告诉父皇,他不想母后死。
燕喻宸觉得,自己已经帮母后隐瞒了错误的事情,伤害了父皇,现在就断不能再抛弃父皇了,父皇什么都没有了。
“儿要陪着父皇。”
“宸儿——宸儿——母后在这里啊。”齐之燕的呼唤一声急似一声。
“喻宸,遮住夜明珠的光芒。”
说着,艺书伸手捂住儿子的耳朵,把他按在胸口,再一次提速往外冲去。
不幸的是,因为先前那短暂的犹豫,齐威抓住机会抄近道,又绕到了前方。
这次艺书没有刻意躲避,毫不犹豫地送了对方一招连环踢。
齐威边挡边退,并瞅准机会反击。
艺书想尽一切办法往前闯,齐威则想尽一切办法阻拦,两人在狭窄的巷道里打斗,转眼就过了几十招。
敦厚的石墙无辜遭殃,隆隆作响,落了满地的碎屑。
“噗!”
百来回合你来我往的攻守后,黑暗里,不知是谁先败下阵来,胸口中招跪地不起。
鞋底似乎是踩到了黏腻液体,艺书恍若未觉,迎着缕缕轻风,迈步向前。
“老臣知罪,陛下请回。”
“皇上,我愿意和你一起走,请带上我,请带我一起。”
挽留声和时轻时重的脚步声缀在后方,艺书依旧捂着儿子的耳朵,见他扒出夜明珠从自己怀里擡起头,便活用五官做了个鬼脸。
燕喻宸没忍住,顿时弯起湿润的睫毛笑出了声,然后还自己扯着脸颊,也回了父皇一个鬼脸。
艺书也笑。
父子俩的笑声在迷宫里回荡,和着后方的哀求,颇为嘲讽。
迷宫尽头,艺书拾阶而上,推开沈重的暗门走出了地道。
此时天色微亮,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眼中,不见温暖只有冷厉。
“父皇,好多人啊。”燕喻宸转头看着前方,担忧地贴紧了父皇的胸膛。
“是不少。”
暗道直通野外,一片积雪乱石中,三千精兵和十几朝廷重臣举着火把候在那里,突兀的很。
齐家军和保皇党的组合,新鲜。
艺书随便瞅了块大石头坐下了,他在等,等身后那人出现。
“咳咳噗!”
后方的人一路走一路咳,间或还吐口血,听着怪叫人不忍心的。
艺书翘着二郎腿冷哼:“咋这么费劲就这几步路,你当唐僧取经呢再走不到头了”
此话一出,三千精兵俱是面露怒容,恨不得操刀立马把这昏君砍了。
而那十几位保皇党,急得抓耳挠腮却不敢吭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过了好一会儿,艺书都等得不耐烦了,齐之燕才搀着齐威慢吞吞地出了暗道。
“咳咳咳。”乌黑的血,已透过手帕,濡湿了齐威的前襟。
看清他的模样,齐之燕登时慌了神:“爹,你的血……”
“无碍。”齐威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单膝跪地,垂首递上了虎符,“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恳请陛下回宫主政。”
以焦相为首的保皇党眼神一亮,齐齐跪地高呼:“恳请陛下回宫主政!”
主将已臣服,三千精兵也不得不放下了武器:“恳请陛下回宫主政。”
未得到回应,以齐威为首,三千多人连呼三遍:“恳请陛下回宫主政。”
“呵,这玩意儿管用吗”艺书终于探手勾过虎符抛了抛,骄矜地说,
“这皇位可不是寡人自己想要的,是你们巴巴地再三恳求,寡人才勉为其难接了,就是说你们以后都要好好听寡人的话,要牢记今日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排山倒海的呼喝声响彻山野,比之登基大典的礼拜更有气势,或许直到这一刻,新燕皇,才是真正登基了。
燕喻宸在这一刻,也感受到了那种与以往全然不同的,万众朝拜睥睨万物的豪迈。
艺书抱着儿子站起身,笑叹:“逃都逃不掉,寡人真真是命中带皇啊。”
其他人:“……”
不知道为啥,就油然而生一种揍皇帝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
乘着马车回宫,燕喻宸到底是熬不住了,吃饱后,抓着不倒翁就睡着了。
儿子在身边躺着,艺书倚在软塌上,也是被摇晃得闭上了眼睛。
车厢靠近门口的位置,齐氏父女和焦相缄默无言地坐着。
齐威已经不咳了,还梳洗过换了件干净衣裳,只不过气息有明显的衰落。
他如今看上去,不再有力战天地的凶悍,倒是更像个精神抖擞的普通小老头儿,颇有几分儒雅气。
齐之燕看看车内的三位至亲之人,感觉连呼吸都是苦的。
儿子舍下了她,父亲在斗法中落败,夫君干脆利落地废掉了父亲的一身功夫。
她不知道该怨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一颗心反覆在滚油中煎熬。
焦相背靠车厢闭目养神,须臾,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瞄对面的逆臣。
这家夥,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地称帝,怎就放弃了
古怪。
今日种种,处处透着古怪。
齐威觉察到了焦相的疑惑,暗自撇嘴,有能力却一直未反,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不划算啊!
皇帝小儿说的对,他半生征战,落了满身暗伤,没几年好活的了。
所以他造反也是给后代打天下,但他娘的,后代忒不争气!
相对优秀的嫡长子,是个光长蛮力不长脑子的,被骗了还给人数钱呢,能当个屁的皇帝。
孙子辈……暂时没孙子,都是孙女:)
齐威提起儿子们就想骂,他娘的连个孙子都生不出来,都是废物点心!
燕家小兔崽子们也是气人,一代比一代优秀,难不成这就是国运未绝
总而言之,齐威不怕被骂,但他不想顶着骂名呕心沥血地造了反,就迅速嗝屁传位给废物后代,然后再被其他人造反成功,最后被后世评价个“历时最短的窜稀朝代”。
真到那时候,齐家列祖列宗的棺材板恐怕都要盖不住了。
至于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镇国公”,狗屁!
齐威在心中骂骂咧咧,皇帝小儿绝对是在嘲讽他。
他早年苛求天时地利人和,未反;而今,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想反也没机会了。
更何况,足足二十多年,皇帝那只“假猪”楞是没被任何人看出破绽,不可小觑啊。
难保皇帝就没有藏别的杀手鐧了。
哪日从天而降百万神兵,并自称是皇帝的属下,齐威都感觉自己不会太意外。
也许是老了吧,他的确被皇帝这一系列的自爆镇住了。
不过目前,手底下的势力过于庞大,齐威不反,也会有人推着他反。
黄袍加身什么的,并非不可能。
皇帝显然是懒得费心思在这上头,齐威明白,光俯首称臣不行,他还必须自主瓦解掉盘根错节的军中势力,交给皇帝一个干干净净能随心使用的兵权。
嗯,他堂堂镇国公,为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短命。
娘的,不把军中诸事办妥帖,他怕自己一嗝屁,没脑子的子女们,就被城府深的皇帝玩死。
想到这,齐威睁开眼睛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愚不可及!”
他挑傀儡也不是只看废物程度的,先皇就是个大情种,今上也不遑多让。
燕亦恕对女儿的感情,他看得清楚,所以才乐得成全。
齐威笃定,有那份深情在,不管自己怎么着,皇帝至少不会为难女儿,也不会对齐家赶尽杀绝。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算错,皇帝登基后,对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宠。
可惜,女儿把那份真情耗尽了。
如若不然,他哪用得着这般为难
也所幸,到了这种地步,皇帝对女儿仍有几丝包容。
齐威只愿自己奉上忠诚,继续立稳齐家忠君报国的形象,能让皇帝高擡贵手,别跟齐家的一帮蠢货计较。
他脑中转过多少弯弯绕绕,艺书是不知晓的,直到马车平稳地停在宫门外,齐威和焦相准备告辞,他才睁眼问了一句:“之燕要陪镇国公一起回去吗”
“要的要的,谢皇上。”齐之燕喜出望外,父亲重伤,她实在放心不下。
“你……唉。”齐威看看女儿,摇头叹息一声,出了宫,想再进去就难了。
也罢,女儿不太聪明,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容易出事。
回到齐府,找大夫诊脉,大夫惊奇不已:“将军这脉象……可是那位左神医出手了”
齐威暗道:“果然。”
多年来,由于暗伤淤积,他便时常胸闷气短,一旦动用内力,经脉丹田更是会像要炸裂一般,疼痛难当。
为了压制暗伤,他总是用重药,经年累月,便像中毒一般染黑了血液。
今日一口淤血吐出,他就有种奇异的轻松感;之后一路,仿佛是把淤血都吐尽了,只觉得浑身通畅。
牺牲武功治疗暗伤,是左神医提出的办法,可他不能保证效果,兴许武功废了,暗伤却治不好,还会死得更快。
因此齐威只能拖着丶忍着。
可是现在……欠了皇帝好大一个人情,以后他还不得当牛做马地为大燕操劳
齐威愤愤:“竖子使诈啊!”
*
回宫沐浴换了龙袍,差不多正是早朝时间,艺书哀叹着“寡人命苦”来到了宣政殿。
没资格参与郊游的朝臣纳罕:诶太子不在那今日的奏事还奏吗
艺书把御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胳膊肘拄在案上,双手托腮萌萌哒地打了个哈欠。
百官:咦惹~
艺书昏昏欲睡:“诸卿,太子不在镇国公还在呢,有事尽管奏,镇国公能干,再不然让焦相干。”
齐威&焦相:人言否
反正都习惯这种调调了,各位朝臣面面相觑片刻,还真开始走奏事流程。
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临了他们都要加一句:“镇国公以为如何焦相以为如何”
齐威&焦相瞅瞅上头那个连眼皮都闭上了的懒蛋皇帝,只能继续为大燕发光发热。
艺书:啊~好快乐的摸鱼时间,千古一帝,明天再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