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在她手里一次不够,难道还要……”
烛火在青铜缠枝灯台上明灭不定,裴仲羡的讥讽被屏风后一声破碎的啜泣呓语截断。
“君九宸……不要……”
裴仲羡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僵了僵。
他瞥了眼君九宸的脸色后,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颇为烦躁。
“不是帮她备了解药了吗?你到底还是没忍住,真把她……”
君九宸狠狠地剐他了一眼,裴仲羡黑着脸闭嘴,不再言语。
紧跟着就是那时家小女郎的哭声传来。
“不要喝!君九宸……我不要你死!”
裴仲羡犹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似的,脸色极其难看。
君九宸广袖带风掠过屏风走了进去,头也不回地冷声丢下一个“滚”字。
陈婆子正捧着药罐的手一抖,褐色的药膏落在锦被上。
见君九宸掀帘而入,她慌忙拉起锦被,将少女满是伤痕的脊背掩住。
烛影摇晃间,几道深可见骨的鞭伤在她脖颈上格外的清晰。
君九宸没有想到还没有上好药。
他脚步一顿,稍稍侧过身,避开了视线,喉结重重的滚了滚。
“伤口处理的如何了?”
陈婆子叹了口气。
“王爷让人去买个手脚轻的侍女来吧,我干惯了粗活,下手免不了重些,抹上一点药,她就痛得浑身都在抖。”
她看了一眼床榻上脸色惨白,还在梦魇中哭泣的小女郎,忍不住又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居然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女郎打得浑身竟没一处是好的。要是她爹娘瞧见了,不得跟人拼命啊!”
“她三岁就没爹娘了。”
君九宸淡漠地开口。
陈婆子语噎,心疼的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爹娘的孩子是个宝。
这没爹娘的,就是根草,谁都能践踏!谁都可以欺辱!
陈婆子低头,用帕子擦去了眼角的泪。
君九宸伸出手。
“药罐给我,你且下去。”
“这……王爷,女儿家的名声要紧。实在不行,那还是我来吧。”
陈婆子有些不忍。
这姑娘已经够可怜的了,疼就疼点,总不能再平白失了清白。
睿王不近女色,自三年前他回到北戎后,身边从未有过女侍,就陈婆子这么一个可信的老奴。
君九宸直接拿走了陈婆子手里的药罐,对着她挥了挥手。
“她自小就与我定下婚约,本就是我的。”
陈婆子这才了然。
原来这小女郎就是当初那个给王爷下毒的人。
可她怎么瞧都觉得这小女郎娇柔得跟个兔子似的,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心狠手辣的事情。
“那王爷你可要轻点,别弄疼了她。”
陈婆子转身离开。
门扉合拢的刹那,烛芯”啪”地爆开。
君九宸掀开锦被的手悬在半空僵住——少女单薄的脊背上交错的血痕在烛光下泛着狰狞的暗红,几处深可见骨的鞭伤已经上过了药,但还在流血。
时锦棠瑟缩了一下,苍白的指尖偷偷地揪紧了枕上流苏。
君九宸深邃的黑眸眯了一度。
“为了能让我收留你,今日的这出苦肉计演得确实不错。”
时锦棠整个人蓦然的僵住了。
还是被发现了啊……
她缓缓转头,凌乱青丝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眸。
话还没出口,她的泪珠就先滚落了下来,滴落在衣襟之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除了你这里,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君九宸冷眼盯着她看,哂笑里带着几分凉薄的嘲弄。
呵,她果然一直都清醒着。
所以她刚才在梦里哭喊着不要他死,都是假的!
她一直在骗他!
他的俊脸透出阴鸷淡漠的疏离。
“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找轩辕箫收留你?”
时锦棠脸蛋枕在了枕头上,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她离开时府没多久,街头巷尾的都传遍了她陷害宋成义被祖母赶出去的事情。
宋成义是太子轩辕箫最得力的属下,她若是去找了太子,免不了被太子一顿责罚。
她现在……好像真的无路可去了。
君九宸没什么表情的将药膏在掌心捂热化软,却在触及她肌肤的刹那,被她后背的凉意惊得手指微颤。
“疼……”
时锦棠呜咽了一声,瑟缩地侧过身,避开了他的手,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时锦棠,苦肉计对本王无用!”
君九宸瞥了她一眼,眉宇间浮着一层薄薄的不耐烦。
“你若是再乱动,这药就不上了。任由你自生自灭去。”
他沉着脸把她重新掰过来,趴在床榻上。
可抹药的动作却是更轻缓了,生怕力道重了一些,又弄疼了她。
小姑娘虽然娇气爱哭,此时却死死地咬着唇,不再吭声。
直到君九宸把她身上的伤口都抹好了药,让她自行把衣服穿上时,却不见她有所动作。
他俯身一瞧,才惊觉时锦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疼得晕了过去。
时锦棠嘴唇上咬痕明显,竟是沁出了些许血痕。
君九宸沉声,“暮岁,去把大夫找来!”
守在门外的暮岁匆匆而去,片刻后便领着大夫疾步返回。
大夫上前,为昏迷的时锦棠细细诊治,一番望闻问切后,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王爷,这姑娘伤得太重,又伤心欲绝气血攻心,才昏了过去。需好生调养着,切不可再让她心生郁结,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君九宸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盯着昏迷的时锦棠,心中五味杂陈。
就算是苦肉计……可她身上的那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却也都是真的。
适才大夫说她伤心欲绝……
君九宸垂首就见床上的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他负手背过身去。
“暮岁。”
站在屏风后的暮岁即刻应声,“属下在。”
“让人放出风声,就说我们在调查十余年前的战事,有大将与南昭士兵暗中勾结,联手杀害了我母妃。”
时锦棠舍身栽赃宋成义,被他们三言两语的就扭转了局势。
宋成义依旧是那个清清白白,受百姓爱戴的护国大将军。
而她时锦棠,却又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若传出北戎也再查当年两军勾结一事,即便没有指名道姓是宋成义,宋成义也一定会被怀疑上的。
毕竟当年的那一战,南昭生还的将士,可就只有他一个人。
一次被传出是叛徒,倒是能洗得白,若是次数多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暮岁领命,才想离开,却被一旁的裴仲羡给拦了下来。
“且慢!”
裴仲羡隔着屏风,冲着君九宸就喊,“你是不是疯了!你忘了此番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了?为了她这么做,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