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来之前觉得，让沈景宁同意聘礼减半，根本不是难事。
毕竟她自小好武事性子野，心思从不在掌家理财上。
和陆府有婚约后，逢年过节送到府上的礼更是价值千金之物，可见对财帛压根没什么概念。
却不曾料到，沈景宁竟会一反常态。
她傻眼一瞬，忙追出来：“景宁，不着急成婚这话可不能乱说，怀风性子急，若他听到，转头回苗北，我想拦也拦不住，成不了婚会叫人笑话的。”
“谁想笑就多笑点。”
沈景宁吩咐伙计，“忠勇将军府的饭资有个数没，正好今日陆夫人来了，一并结掉，免得你们上门去讨，让忠勇将军面上无光。”
伙计微愣，眼珠子往两人脸上略一搭，确定没听岔，忙道：“回将军，账目是明了的，小的这就下去拿。”
偷鸡不成蚀把米，乔氏难堪极了。
她想拉住沈景宁，却见楼中客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瞧戏，只得维持笑面半挡住她，拿陆怀风当杀手锏。
“景宁，你若不同意好好说便是，我是怀风的母亲，你这样给我难看，难免要伤了你和怀风的情分的。”
之前沈景宁一直以为陆母虽爱贪小便宜，但有个热情开朗的好处，自己无非散点钱财，换她个婆媳和睦好相与。
直到今个儿，她才算见识了什么叫眼皮子浅，一股伶俐劲儿全伶俐在脸上了。
她本就不耐烦虚情假意周旋那一套，如今得知自己被骗，更觉得她和陆怀风一样嘴脸可恶，讽笑一声，绕过她下楼。
走出酒楼，她向月影：“你亲自去我六叔那一趟，告诉他不必再给陆怀雨留情面，新账旧账让他想怎么算怎么算。”
沈景宁则直奔大长公主府。
迎着悦耳的丝竹管弦之声，她一路到正殿，殿中舞女水袖翻飞，她娘雍容华贵地侧卧在上首的美人榻上，榻旁跪坐的玉面郎君正将剥了皮的葡萄往她唇边送。
沈景宁看的一整个糟心，但还是规规矩矩见礼：“母亲。”
纯懿大长公主美眸轻掀，视线轻飘飘在她身上转了个来回，便不再搭理她。
自从父亲离世后，她越来越不喜自己戎装盔甲、风尘仆仆出现在她面前。
红袖姑姑笑盈盈地迎过来：“小郡主，奴婢伺候您更衣。”
沈景宁：“母亲，女儿稍后有话对您说。”
纯懿大长公主这才纡尊降贵地“嗯”了一声。
沈景宁告退时，到底没忍住，又往那玉面郎君处瞧去一眼。
她娘：“想吃葡萄？”
沈景宁：“……”
心梗！
梳洗更衣毕，再回殿中，舞女乐师和那位玉面郎君已退下。
沈景宁开门见山：“母亲，我想退婚。”
纯懿大长公主轻飘飘：“就因陆怀风前几日把你丢在雨里，淋湿了你费心做的浮光锦衣裙？”
“……是，但跟衣裙没关系。”
沈景宁觉她娘一点都不像做人亲娘的，若是个合格的娘，就该同自己一道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哪就她这样局外人似的。
她略有些生气，垂头掸袖子上不存在的尘，“我和陆怀风这几年的确培养出了点感情，可那是建立在他父亲带回我父亲尸身的恩情上，我才对他一再伏低、忍让。”
纯懿大长公主眼波微漾：“为何不继续忍了？”
沈景宁：“他父亲若带回的是我活生生的父亲，我可以忍他一辈子。”
对于陆家这门亲事，沈景宁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母亲素来看中品性，当年不惜与她的胞兄安王决裂，也要下嫁给父亲，除了皇室那点利弊算计，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父亲纯直。
然忠勇将军陆巢逼死发妻和嫡子之举，实在算不得君子行事。
母亲说答应婚事，是为报答陆府的恩，可报恩有很多种方式。
前年陆巢还是靠走她的关系，才给他堂弟补上工部的缺。
“母亲，您跟我说句实话，您让我嫁进忠勇将军府，是不是还有旁的原因？”
沈景宁往前凑身，“比如八年前的谋反案……中我父亲的死。”
纯懿大长公主眸光潋滟，盯着她半晌，出口的却只有冰冷冷的两个字：“没有。”
沈景宁：“那我要退婚。”
“不行，”纯懿大长公主语气虽轻，却不容置喙，“本宫一诺千金，既然已经应允你们的婚事，绝不可能食言。”
沈景宁料到了这个答案：“我想办法让陆家先提。”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查出陆怀风与孟氏母子关系的确凿证据。
好似她在讲笑话，纯懿大长公主笑了下，笃定：“陆家不可能主动提退婚。”
沈景宁闻言，脑袋飞速转动，好一会儿，她难以置信地问：“您不会答应陆家，我和陆怀风成婚后，您帮他们请侯爵吧？”
陆家父子这几年无所不用其极地积累军功，只为封侯，可每每被提上朝堂，便有言官拿陆巢逼死发妻和嫡子来抨击阻挠。
而她的母亲与先帝虽非一母所出，但自小养在皇后宫中，和先帝感情深厚。
后来母亲生下她，先帝不仅亲自赐名，还让她随他膝下皇子、公主的“景”字辈。
即便如今先帝已驾崩，她母亲在当今皇上面前仍有几分薄面。
纯懿大长公主看向沈景宁的眼神中含了赞赏。
可沈景宁却愈发觉得她让自己嫁进陆家别有用心，追问：“若只为报陆家的恩，您何至于做到如此程度，母亲您到底想干什么？”
纯懿大长公主眸色微敛：“你只需嫁给陆怀风，其余事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
沈景宁心生不满：“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在把我当棋子吗？”
纯懿大长公主不置可否。
沈景宁当她默认。
前有陆怀风母子这对外人拿她的信任作践她，如今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拿她的终身大事搞算计，她瞬时火大。
“所以报恩只是说辞，连我去世的父亲，都是您利用的一环？”
“啪！”
脸又疼又烧，沈景宁倔强地看了眼怒意满面的母亲，拿起佩剑冲出大殿。
“小郡主，您误会殿下了。”红袖姑姑在身后劝，沈景宁已风驰电掣地跑出府。
她只得去安慰纯懿大长公主：“殿下，您别生气，小郡主不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查清将军真正的死因，才会那样说。”
纯懿大长公主摆摆手，让她也退下。
沈景宁从她母亲府里刚出来，一个鬼鬼祟祟躲在不远处的人，拔腿就向忠勇将军府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