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到巳时末午时初,陆怀风愿意放弃这门亲事的信儿,依旧没有递上门。
沈景宁撑着手臂,任婢女将繁复华美的郡主朝服给她穿戴齐整。
院外,天空挂着个大太阳,是个好天气。
她心里却没趣得紧,想她与陆怀风已交恶至此,陆怀风依旧不愿痛快地斩断他俩这段孽缘,可见不甘的很。
今日这场退亲,怕是免不得要费些大周折。
“将军,可以出发了。”月影将沈景宁的佩剑也提上。
沈景宁抬手,一众婢子鱼贯退出,她这才道:“另安排一队人,布在陆府四周,隐蔽些。”
大长公主府递来消息,她母亲有动静。
沈景宁实在想不明白,陆府到底有什么,叫她如此在意,竟要趁她退婚的关节潜进去。
但无论如何,自己得周全些,好必要的时候替她善后。
沈世柏已在仪仗车架旁等她,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银纹锦服,比寻常时候更显得如朗月出尘。
方上马车,重明来请示:“将军,陆怀风派去的亲卫,已查出您知道孟静姝母子与陆怀风的关系了。”
“他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回京,是否需要阻拦?”
“不必,”事到如今,知道又如何,沈景宁嘱咐:“护好汤氏,以防万一在她进入陆府作证前,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她。”
“是。”重明领命离开。
马车缓缓前行。
“为何想起用郡主仪仗队?”沈世柏从仪仗队上收回视线,看着她浅笑,“不怕御史参你仗势欺人?”
沈景宁瞥了眼开路的红仗、红罗绣宝相花伞和孔雀扇等彰显身份之物。
这还是她被封为二品郡主以来,头一次用郡主的身份招摇过市。
她并不喜欢,因为这份尊荣是他父亲用命换来的;但她很珍视,这是她父亲最后留给她的庇护。
既是父亲的庇护,今日拿出来,最合适不过。
“就是为了不叫人说我仗势欺人才用的啊!”沈景宁精巧的下巴微往后扬,示意沈世柏看。
沈世柏转眸,随着仪仗队走过,看热闹的人跟来的越来越多。
……
探消息的陆府护卫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连忙折返回府,禀报陆巢:“大长公主和沈老夫人没有动静,但沈少将军此次用了郡主规制的倚仗。”
“仗着她身份高吗?”乔氏生厌道,“简直欺人太甚。”
陆巢问护卫:“来人只有陆家老六和沈景宁?”
护卫称是。
闹了这些日子,不仅她那身为大长公主的母亲没同意,连她的祖母都没任何动作,陆巢已不再如最初那般在意。
他向陆怀风:“她母亲不同意,想来她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出这么个狐假虎威的法子来闹,你且由着她性子,闹完了送她回去。”
陆巢说完就要走,乔氏见陆怀风脸色难看,不知在想什么,只得自己拦。
“老爷,沈景宁是二品郡主,你若走了,她不得狠狠骑在我们头上啊。”
“那就让她无理取闹个够,”陆巢浓眉一横,“她不是还带了好事的百姓吗,大门打开,让府里上下都好好地迎她一迎。”
“明日朝堂之上,本将自会让她知道,何谓作茧自缚。”
乔氏听明白了,她丈夫的意思是,沈景宁今日无论如何大闹陆府都可,她只需用“不退亲”三个字抗到最后。
可这能行得通吗?
她只要想起在酒楼时,沈景宁对她强硬的态度,便心里直打鼓。
陆怀风已替她做了决定:“母亲,我们听父亲的,去府门口等。”
他躬身向陆巢告退。
陆巢转身掀起帘子,进入书房便道:“裴大人久等,景宁和犬子闹脾气……”
一瞬间,刚转身迈出一步的陆怀风,整个人只觉一股恶寒爬了满背。
能让他父亲如此客气地称一声“裴大人”的,放眼整个大庆朝野,也只有左相裴寂。
他为何会在府上?
又为何偏偏今日登府?
陆怀风转眸望去,透过半支的窗户,果然看见裴寂半张侧脸。
裴寂仿佛察觉了他的视线,微抬首瞥了一眼,又同他父亲说起了什么。
哪怕他的视线不曾停留,可陆怀风的心脏仿佛被撅住了般,只觉他今日来府上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乔氏心里现在一整个七上八下,到底还是没稳住,问:“风儿,娘总觉得,沈景宁这么大张旗鼓的来,不像没有把握,要不还是让你父亲来坐镇?”
“不必,儿子自有办法让沈景宁退不了婚。”陆怀风一口拒绝。
父亲八年前逼死嫡母和大哥的事,被人诟病至今,此后他越来越好面子。
前几日只因怀雨赌博,他便将他打的现在还下不了床。
虽说自己派去的护卫还没有回来,但他猜测,沈景宁极有可能是要用他与孟氏母子的关系来做筹码。
若真如此,就更不能让父亲在场,否则他怕连孟静姝和儿子都保不住。
连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都能舍这条路,父亲走过了,他绝不要再步他的后尘,叫人说陆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陆怀风和乔氏走到门口时,沈景宁的车架刚到。
当她一袭绣工精美的红色郡主朝服,贵气庄重地从仪仗车架上走下的一刻,陆怀风更加坚定。
他,绝不退亲。
他陆怀风的妻子,就该是这样的风仪,娇而不弱,媚而不俗。
放眼上京,这样的女子也只有沈景宁一人。
“景宁!”陆怀风上前去扶。
沈景宁没看到陆怀风伸来的手般,扶着沈世柏下马车,问:“在这里说,还是进去说?”
陆怀风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脸,瞬时委屈又生气地盯着她。
乔氏眼珠子活泛地往外头窜动的人头上转了一转,实在猜不准沈景宁手里的底牌,便顶着笑脸热络道:“郡主来了,快里面请。”
进入大堂,沈景宁一甩袖,毫不客气坐在了上首。
虽说陆巢也是二品,但她沈景宁还占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比他高出一筹,这个位置她坐得。
乔氏和陆怀风脸色僵了一下。
沈世柏将沈景宁的定亲书和信物,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不知是不是沈景宁错觉,沈世柏似乎极厌恶乔氏。
乔氏没看那些东西,赔笑:“离成亲只剩十来天了,两个孩子只是闹别扭,不如让他们再说说话?”
“景宁,”陆怀风起身,“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该说的,本郡主早已说清楚,”沈景宁向沈世柏:“六叔,请您直接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