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又蠢又萌
这筐衣服里不仅有褥子, 脱下来的衣物,还有被于家小儿子弄湿弄脏挂满污渍的小兜和小挎布乃至需要被清洗的粗瓷碗和小床垫子,应有尽有。
也难怪龟奴会觉得重了。
于二妞从未出过家门, 一朝出了贫瘠匮乏的村子,来到陌生繁华的小镇上, 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瞪一瞪地盯着眼前的画面。
她紧张, 害怕, 抓紧了于桑之的衣服,只要于桑之一动,她就一抖,整个人和关了多年的鹌鹑差不多。
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惊惧。
老鸨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了,她还职业病犯了, 一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就会下意识停留,想能不能赚钱。
“呀, 好漂亮的小妞子。”老鸨伸出手,语气赞美, 那挂了绿宝石的戒指差点戳到于二妞的脸蛋上。
于二妞很害怕, 抓着于桑之的袖子不放,眼角馀光中都是老鸨戴着绿鸽子蛋的手,小眼睛上的眼睫一颤一颤, 险些闭上。
抖啊抖, 抖啊抖。
在老鸨的手摸上于二妞脸蛋之前,于二妞躲过了。
……绿色的鸽子蛋划过于二妞颤抖的眼睫, 差一毫厘就触到于二妞湿润害怕的脸蛋。
本该毫无意外地接触到于二妞颤抖的小脸蛋。
是于桑之轻轻一提,于是于二妞避开了老鸨的手。
成功躲开了奇奇怪怪的人, 于二妞心脏砰砰乱跳。
就很像埋头的鸵鸟,不敢露头,被拎在手里缩成一团,又怕又自闭。
老鸨的手没能碰到人,险险擦过于二妞的脸蛋,尴尬地落在空中。
一时间有些尴尬。
若换做其他人,老鸨还能发发脾气,扯扯嘴皮子,但遇到于桑之,她只能忍气吞声。
被嫌弃了也不敢大声说话,反而自己讪讪收回手,看一眼无动于衷的于桑之,弱弱道:“这孩子……”
她也没想做什么。
于桑之在这里,她又敢做什么呢?
她讪讪地道了歉,收回了手,整个人规矩了点,只一双刻画着细纹的眼睛还在于二妞身上流连。
这小妮子人小小的,性子也胆怯,那双眼睛却是灵气又有神。
要是能好好养养,把这排骨架子一样的身体给养……
发散的思维不得不被老鸨自己打住。
她怕她再想下去,就控不住自己的眼神,被于桑之这个疯子给发觉。
不过不得不说。
老鸨在心中暗暗嘀咕……有这么一个美人胚子姐姐,恐怕这小妮子长大了也不会丑到哪去。
老鸨的眼神火辣又炽热,也亏她知道要遮掩,不然就她那如狼似虎的眼神,也该给于二妞吓到了。
于二妞是小孩,还不知道老鸨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老鸨在想什么,她只是单纯有些惊恐,和路上遇到不怀好意要背后说她坏话的村里人差不太多。
都用那等灼热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不知所措,又让她感觉到大人的可怕和覆杂。
害怕归害怕,于二妞没有挣扎。
后颈被一只冰凉又柔软的手握住,偏偏坚硬又有力,就像是表面看起来再柔软的船只,实际上航行到大海里的时候,底部的船底云帆也该是坚固又结实的。
脑袋后仰,于二妞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颈后那只让她感到安全的手上。
和来时一样,她由着于桑之像是拎个猫猫狗狗一样把她提起来。
给她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很难描述,论力道和天上的云很像,论味道和昨晚的包子一样美味。
于二妞没有高大如山岳的父亲,也没有温柔如大海的母亲。
但小孩子的心思很好懂。
她记得一直陪伴她的大姐,还有美味到能把手指一起吃下去的包子。
于二妞眨眨眼,哪怕于桑之提她的姿势很不好看,让她整个人都悬空在了外面,她也依旧依赖。
甚至于她很乖地努力把自己的后颈凑到于桑之的手掌里。
像是一只瘦小被抛弃的猫,在可怜巴巴地蹭着过路人的裤脚,寻求着庇护。
老鸨总觉得于桑之带过来的妹妹一定也是个金贵的摇钱树,但她不敢兴风作浪,何况是在于桑之面前兴风作浪。
她老实了:“早膳早就准备好了,衣服也有人带下去洗……”
嘀嘀咕咕,她犹豫了一会儿,绿色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胭脂遮不住细纹:“您可要进去?”
耀眼的绿色在阳光下反着光,于桑之视线落在老鸨的手指上,洇湿的睫毛有些长,但又乌黑,就很像长长的摇曳的扇,垂在赛雪的肌肤上,触感明显。
老鸨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有个绿戒指,连忙扯着笑用另一只手遮住了,哪怕是这样,华贵的绿宝石还是折射了一小弧线的绿光。
她脸都笑僵了:“不是……这是个意外……”
老鸨真的要欲哭无泪。
她这几天躲于桑之躲得厉害,她知道碰见这个女人准没好事。
前些日子于桑之在青楼里查看账本的时候,她就惴惴不安,就提心吊胆,整日不敢多说话,也不敢做多馀的事。
好不容易人昨天一整天没来,她富贵病犯了,可不得翻出自己的手饰,又趁着于桑之不在打扮自己。
胭脂是今早抹的,绿宝石戒指却是昨日戴了,今日一个紧张,把这茬给忘了。
老鸨捂着胸口,一脸肉疼地看着于桑之。
她就怕于桑之看她不顺眼,有把她的绿宝石戒指给抢走了。
倒也不怪老鸨这么想,于桑之这人,一上来就抢,甚至还抢走了她整座楼,她心爱的能赚钱的姑娘们都被抢走了。
她最得力最放心的狗腿子也被打服了。
这可不得给她造成个心理阴影?
总之于桑之这“野蛮土匪”的名号在老鸨眼里是摘不掉了。
楼都被抢走了,抢个首饰什么的也不过分吧?
于桑之的目光毫无情绪,清凌凌地落在老鸨身上,冷淡又透着脆弱感的视线让老鸨身子一抖,整个人都开始战栗。
她等了又等,没等到于桑之的回应,也没等到于桑之让她把戒指交出去。
心中颤颤巍巍,如有铁鼓在捶。
她在想,这是什么意思?
是被她掩耳盗铃给遮掩过去了?还是生了气在盘算着怎么处置她?
还是没有声音。
老鸨的心脏跳的更加厉害了。
莫非是人家觉得开口让她交出去太丢人,要让她自己自觉上交?
这倒是能想得通,这样狠的人就喜欢别人识时务。
老鸨咬咬牙,看着自己手上的绿戒指。
这已经是她藏起来最宝贵的首饰了,青楼里的好东西早就被那狗腿子李二花给劫掠一空,都献宝四的献给了于桑之,就剩这一个被她压箱底,给藏了起来。
她有点不舍得。
更不舍得在别人都没逼她的时候就像个傻子一样自己送出去。
老鸨心中都纠结出了花。
转瞬,空中还是没声。
老鸨已经有些担心自己的脖子了,脖子凉凉的,背上寒森森的,像是什么在吹气。
让她头皮发麻,又让她身体发抖。
要不,还是交出去吧?
还是交出去吧?
那女疯子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让她交出去。
老鸨闭着眼睛,想了想生命和尊严。
生命诚可贵,尊严……
啊呸,尊严算什么?
老鸨想定了,不仅肉疼,更是牙疼。
她移开了自己遮住绿宝石戒指的手,那略微下垂的吊三角眼睛瞅了于桑之一眼,狠了狠心。
她正要把手里的戒指给人,戒指都已经脱下来了,却见那蓬蓬的视线转开了,平静的湖水泛起涟漪:“走吧?”
“啊?”老鸨没忍住,疑惑了一瞬。
在收到于桑之落在她身上的冰冷眼神之前,她浑身一抖:“哦哦。”
她笑开了花:“好嘞。”
她一骨碌把戒指又给自己戴回去,乐呵呵地给人带路。
“于小姐走这边,小心石子,哎呦,这是谁刚拖的地,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擦干净 。”
老鸨一边训一边走,她作为曾经青楼的主人,还是很有威风的。
她一个个排队训了龟奴们和小杂役们一通,转头却对着于桑之笑的谄媚:“早膳我早就让人准备了,就是想着于小姐要来,让他们手脚利索地给温着了。”
她一提臀,撅开了挡路的门板,亲自躬身给于桑之擦了擦椅子,又转身如狮吼:“老李,快把早膳端上来。”
“哎,好嘞。”远远的,有人一声应了。
老鸨转过头,又想去献媚于桑之,却被人挤开。
她正要发怒,转头见着了人,只能把嘴里的车軲辘话咽下去,有苦不能言。
“滚开,滚开……”来者是李二花,作为现在的掌权人,她比老鸨更恶毒,更有气势。
“再堵在门口就把你那肚子里的肥肉全部割了下酒。”
李二花看老鸨不顺眼,刺一句都是难免的,看到老鸨的退缩,她火急火燎地跨了进来。
她是听到了于小姐来到了这里,又快乐又开心地跑过来的。
当然,她也不是单纯和老鸨一样,跑过来想献媚,她还提了一堆的账本,都是这座青楼的重要资产,是她翻箱倒柜给翻出来的。
掌握一个地方,不仅要有武力,更要有别人的把柄。
这一点,李二花在于小姐身上学到了。
李二花抱着些账本,视线就不那么清晰。
等到她看到座位上倚靠着于桑之的还有一个小孩子,她已经托不住自己惊讶的下巴。
“这……”她瞪大眼睛,视线落在抓住于桑之衣角的孩子上。
这个孩子看起来小小的,衣服有点脏,那小脸蛋不仅脏兮兮,还很蠢很萌。
哪怕隔着三丈远,也能看到孩子眼里的瑟缩和胆怯。
偏偏看起来胆子小,实际上却胆子大的很。
在于小姐面前,还能这样肆无忌惮把手紧紧拉住于小姐的衣服的,也就这么一个。
李二花的心思千转百绕,百转千回,终于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也许,这小孩子是于小姐的亲人。
也不怪李二花这么惊恐,相处这么段时间,大家夥儿都知道,于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还看起来很羞涩柔美,江南水乡的独特韵味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实际上,却是极为疏离。
她拒绝和人过多的交流,也拒绝别人的过度谄媚和热情。
她就像是一块柔软的写着脆弱的云,等你一上手,才会发现这朵云不仅又冰又凉,还沾有浑身的刺。
李二花转了转脑子,终于回神,长久落在孩子上的视线热情到灼热,让于二妞有一瞬间的害怕。
因为害怕,她捏了捏自己细瘦的指尖,脏兮兮的小脸蛋小小的,埋在于桑之的肩膀后面,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小眼睛藏在衣角后面,小心翼翼看着来人。
李二花一向风风火火的性子,在这孩子面前也不由自主收敛了,她嘀咕着瞅一眼于二妞,又瞅一眼。
正在慢条斯理解决桌上早膳的于桑之擡头,看清了李二花眼里的好奇,扯了点糕点在嘴里,慢悠悠拉了于二妞到李二花怀里,语气平淡:“送你了。”
“啊?”李二花被迫抱着个小孩子,惊愕地呼了一声。
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等第二瞬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明白意思。
于小姐的意思是让她照看这小孩。
可她不会啊。
李二花懵着张脸,正手足无措中,于二妞却误会了于桑之的意思,以为大姐是嫌弃了她,要把她送人,眼里顿时就蓄满了泪。
瘦瘦小小的小孩子抱着个胳膊,既可怜又害怕,眼里的泪仿佛有开关阀门一样,不发一言就落了下来。
看起来可怜得紧。
李二花本就手足无措,碰上于二妞眼睛发洪水,更是毫无章法。
她又哄又抱,急得焦头烂额。
眼见于二妞就要把自己的眼皮子哭肿了,再哭怕是要肿成核桃,于桑之慢慢吞吞咽下最后一点糕点,拍了拍手,根根分明的睫毛轻轻一扫,眼睑落下一点阴影:“啧,真是麻烦。”
太过粘人。
糕点也是,过于粘牙了。
于桑之垂了眼睑,伸了手,依旧是清冷的样子。
哭得眼皮子肿肿的于二妞本该是满眼是泪的,却第一眼就察觉了大姐向她伸出的手,她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大姐的脸色,小心翼翼握住大姐的手指,眼睛一眨一眨,把自己往大姐身上靠去。
于桑之扫了一眼,判断——
满是依赖感的小鸟。
等于二妞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吃完了早点,日头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街道上都是热闹又喧嚣的商贩。
拿帕子擦干净了手,于桑之眼皮一掀,看向一脸懵懂的于二妞。
“走。”她言简意赅。
等于二妞来到完全繁华起来的大街上,已经不知道眼睛要往哪里摆了。
神奇古怪的玩具和木雕品,花里胡哨的糖人,还有散发着香味的驴打滚。
明明刚刚才吃了东西,但于二妞嗅着空气里的香味,偷偷红了脸。
好香。
她又有点想吃了。
哪怕塞不下,她也想把那些闻起来很甜很香的东西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走过一条小街道,就到了离得不远的客来福。
今天的客来福没有继续大力招揽顾客,而是求稳,只请了几个排了好几个时辰的客人进去。
门也只开了半扇。
于桑之一过来,掌柜的就见着了她。
擦了擦额头上累出的汗,他一点也不矜贵地走了过来,一身和夥计一样的粗布衫平易近人:“于姑娘。”
他看了看周围的客人,又看了看脸色一点也没变化的于桑之,解释道:“这些天我们宣传得太激进了,店里人手不够,难免会出些意外,因此稳一点比较好,而且现在店里的食材也缺了很多,不如等店里整顿一下,再好好招呼客人。”
于桑之没有意见,顺着掌柜的引导来到了后厨。
恰好碰上送食材的老王来送鱼虾,很大一筐的咸水鱼虾,沈甸甸地压在后厨的青石板上。
这些鱼虾很新鲜,少说也得是今天现打的。
老王本背着身,拿汗巾擦自己身上的汗,看见了陌生人,一瞬间身体有点紧绷。
好在掌柜的是熟人,介绍于桑之和老王认识:“这是我们新的老板。”
老王毕恭毕敬,朝于桑之打过了招呼,眼神却停留在鱼虾上,神色紧绷,身体四肢都有些僵硬。
能看的出他非常紧张。
就连一直跟在于桑之身后,抓着于桑之的袖子,偷偷拿眼睛瞅周围一切事物的于二妞都能察觉到,老王的滞涩和紧张。
知道老王在紧张什么,掌柜的安慰了他一下,转过身,朝于桑之笑了笑,解释道:“这些都是海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