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好多了”
玄烨醒的时候, 有一阵迷茫。
他第一时间没能感觉到身体的疼痛,脑子里全部是混沌的迷雾,意识漂浮在翻滚的脑海里, 像是全然没有长全的胚胎,让他的眼前也全然发黑。
昏昏沈沈, 大脑模糊。
手脚不受他的控制,哪怕是他费力挣扎也没有什么效果。
“醒了?”好听的声色缓了一拍才落在玄烨的脑颅里, 把他混沌的思绪震得清醒几分。
费力睁开被汗糊湿的眼, 玄烨粗喘着气,如刚刚醒来的案板上的鱼,整个脱水喘息。
记忆还停留在一大片的赤红色,血腥浸湿了他的口腔,等到铁锈味冲入他鼻翼,他才反应过来。
“嗯。”粗重的喘息混着疼。
玄烨想动, 却动不了。
四肢仿佛被碾过,手脚乏力, 头晕目眩。
腹部的伤口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他脸色惨白, 冷汗挂在额头上挥之不去。
就在这样的狼狈下, 他汗湿的睫毛眨了下,看到了一个人。
汗水滴答落在干燥的席面上。
模糊的视线中,清晨朦胧模糊的冷光照在纤细的背影上, 朦胧的阴影盖住了大半的视线, 却依旧无法遮盖住眼前那惊艳漂亮的眉眼。
女子身形瘦弱,柔软的躯体纤细, 如弱柳扶风,微颤的肩膀往下, 蝴蝶骨翩然欲飞,微垂往下看的眼睛长而翘,小脸俏生生的,白皙的面庞露出一点脆弱的害怕。
柔美的眉毛蹙起,一颦一笑很是柔弱。
极度具有冲击感的画面让玄烨也一时失声。
嗓子像是藏了无数只蚂蚁爬过,又痒又渴。
玄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视线随着那双纤纤素手一起移动,直到一碗水来到了自己面前:“喝点水。”
澄澈透亮的凉水盛在粗糙的碗里,低下眼睛,一眼就能看清他此刻的长相。
灰头土脸,狼狈非常。
哪怕如此,磨人的还不是外表,而是头疼。
一阵一阵的头疼像是有人拿着铁锤粗鲁地往他头上敲,头脑里的血色还在翻滚,馀痛让他控制不住地疼。
但是……
他看了两眼捧着水的柔弱女子,那双一眼妩媚的眼睛此刻正小心又怯生生地盯着他。
他又感觉喉咙里蚂蚁在爬。
头脑里的痛,忍过那阵疼也就没什么了。
玄烨压下痛感,秉着不想让人家女子失望的念头,顺着那双手,喝下了碗茶。
茶水凉凉地润透他的喉咙。
像是干旱的沙漠突然逢了甘露。
只一个楞神,玄烨就见到了凑近的眼睛,他从未想过有人的睫毛能这么长。
卷翘的睫毛在他眼前煽动,几乎是羞怯地,女子凑近了问他:“还要吗?”
玄烨默然了半晌,成功得到了第二杯水。
第二杯凉水下肚,喉咙才彻底活过来。
腹部的伤这时候终于刷了下自己的存在感,疼痛从腹部的神经一直蔓延,穿过腹部到大脑的那根无形的线,让人不敢小觑。
玄烨见人收了茶碗,才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肚子上刺了一箭,受的是箭伤。
好在这箭伤的位置并不要命,伤口上也没中毒,是鲜红色的血。
箭伤有处理过的痕迹,上了药也止住了血,现在唯一麻烦的就是撕扯人的神经。
但凭借着玄烨的直觉,他第一反应是,这箭是被人直接粗暴地取下来的,只不过这人使了技巧,他又命大,才算是没失血过多。
于嗓之放了碗回来,看着玄烨正盯着自己的肚子不动,略有些羞涩地抓紧了自己素白的衣服,神色紧张:“我把你背回来的时候,顺手就处理了伤口,如果弄得不好……”
她装模作样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打断。
沙哑的声音还没恢覆过来,有着明显的沙砾感:“你处理得很好。”
因为过于迫切,玄烨的话刚落,就呛到了嗓子:“咳咳。”
咳嗽牵动了腹部的伤,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缓过来,察觉自己刚刚的态度过于奇怪,玄烨找补道:“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比我平生所见的人都要好。”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平生所见,玄烨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脑袋一片空洞,除了大片的血色,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是眼见眼前的女子露出了略喜悦的笑容,他又觉得自己这谎撒得很漂亮。
于桑之眼神亮晶晶的,显然把他的话当真了,她惊喜道:“真的?”
顶着人期待的目光,玄烨脸不红气不喘地点了头。
实际上还这伤是昨晚黑影拖人时顺手拔的箭,黑影没有成熟的思维,惯喜欢粗鲁和暴力。
再怎么该小心的活到了它们的手上,都会弄得血气腥腥。
也就是这个位置比较安全,箭伤又不深,才算是没让人直接死在黑影盲目的粗鲁之下。
于桑之肉眼可见地被夸得欣喜。
玄烨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位人美心善的女子实在是好哄又单纯。
只是一句赞扬,她却能这样开心。
目光所及,是破败又腐朽的小屋,残破的桌子椅子,还有硬邦邦的床板,都在提醒他这个地方的偏僻和贫穷。
玄烨侧过眼,看了一眼幻光溢彩的女子,又觉得有这样惊艳的人,这小屋也该蓬荜生辉了。
于桑之装模作样递了水,想想流程,素色的衣衫微扬,漂亮白皙的小脸全是关心,眨着眼睛小心又良善地问:“你好点了吗?”
眼前的女子坦诚而真挚。
对上那张柔美妩媚的小脸,饶是玄烨也受不住,他不敢看她。
腹部的伤不重,又上了药,对于这种伤,能清醒过来几乎就好上一半了。
但要论和以往精神奕奕相比,毕竟是没多少力气。
玄烨正要开口,只听外面一阵喧闹。
隔壁的麻婶子自从上次被于家大妞给扭了手,疼了足够有小半个月,就躲着于家走。
村里那黑心骗钱的村医告诉她,好在她去了村医那里抓药正骨,不然恐怕得落个病根,可把她给吓坏了。
可这次没办法,她家里那条狗上山的时候被黄鼠狼给咬了,瘸了一条腿,半废不废的,既不能看家,也不能抓兔子,只能杀了吃了。
家里的老头子催她来于家借刀和绳,当初于家那口子还没离开的时候,曾打过野狗吃过狗肉。
“于家的。”麻婶子扯着嗓子喊,纵然天气凉,还是冒了一额头的汗。
麻婶子本身刻薄,嘴皮子利索,来借东西也不好声好气,反而依旧势气凌人的样子。
“于家媳妇。”正赶上于家媳妇出门,麻婶子上前两步,都没管于家媳妇喜欢不喜欢,一下子牵住了于家媳妇的胳膊,想是姐妹俩好一样,抓着于家媳妇的胳膊不放。
“我家老头子记得,当初你家吃野狗的绳什么的还在是吧?”麻婶子使劲拧巴了下她肥硕的眼皮子,朝着于家媳妇恬不知耻地要道:“反正你家那口子都走了,这物件放着也是看着伤心,不如让我给你拿走好了。正巧我家那狗瘸了,没得用了,不吃也没办法做活,留着也是吃白饭。不如给我家好了。”
麻婶子不顾于家媳妇的意愿,一把拉着她往里走,于家媳妇被麻婶子看似亲和实际强迫地拽着,两个人从小院门外往回走。
麻婶子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叭叭叭:“我家那狗也是,自个儿孤零零什么时候跑山上去也不晓得,就被黄鼠狼咬了腿,前几天还躲在人不敢见我,让它吃了整整三天的白饭。”
“你说这狗也真会装的,瘸了居然也知道要躲着,整日整日让我给不知情地把饭给伺候祖宗一样地端到它面前。”
“我呸。”麻婶子偏过头往地上呸了一口:“不能干活的东西,尽会装,还指着我天天伺候它白饭哪!”
麻婶子嗓门大,这声音隔着三四个院门都能听到。
她骤然想起什么,讨好似地把被她扯得生疼的于家媳妇的手臂揉了揉,小心翼翼地问:“你家那大妞今早不在吧?”
她实在对于家大妞产生了阴影了,那天胳膊手臂都要断掉的感受,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一遍了。
于家媳妇担心背后的儿子,哪怕被扯着也没抱怨什么,只想让麻婶子拿东西走人:“东西就堆在小屋的门前,你拿了就走吧。”
麻婶子心有嘀咕,觉得于家媳妇在赶她,心里不爽快,但今日是来“借”东西的,况且她内心又隐隐有些忌惮,就没多说什么。
她松开了于家媳妇的胳膊,转过身,正要往于家媳妇示意的地方看。
骤然对上一生之中的阴影。
“娘呀。”麻婶子吓了一大跳。
只见在她面前,如恶鬼一般恐怖的于桑之正穿着干干净净的一身素衣,纤细漂亮的锁骨衬得她圣洁如仙,唇角带着一抹微笑,黑黢黢的眼睛正含着笑望她。
阳光撒在她身上,真如出水芙蓉一般圣洁。
但在麻婶子眼中,什么芙蓉,什么仙女,全部都被抛在一边。
这样的笑容,再配上那双渗人漆黑的眼睛,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都差不多。
害怕当头,麻婶子一把抓住了于家媳妇的手,躲在了于家媳妇的背后。
整个人颤得比麻花还厉害。
于家媳妇的手被麻婶子抠出一小刀血印子,不过她忍气吞声惯了,哪怕这样也还是没说什么。
她只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怕把儿子给闹哭,连忙解下系带把儿子抱在怀里哄。
麻婶子如看恶鬼一样恐惧地躲在人身后,睁开一只眼睛望她,惊惧让她心里压了好大一块石头,甚至于周遭一切都给她模糊了,只剩下眼前如恶鬼吃人一样的女子。
然而于桑之却没对她做什么,反而相当伪善地将地上的东西丢给她:“麻婶子,你要的东西。”
几乎是诚惶诚恐地,麻婶子把东西接到了手里,顶着于桑之意味不明的笑,她抖着腿迫不及待告别:“于家的……我……我……我这就要回去了啊……”
嗓子也在抖。
她连滚带爬,本来想借机嘲讽下于家媳妇丢了丈夫的,现在也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在滚出去之前,麻婶子不小心眼神偏了点,透过大开的门,看到了屋内床上的一角。
——“似乎是个人。”
——还像个男人。
麻婶子连滚带爬走出去之后,于桑之关闭了门,黯淡的光线让她整个人更加朦胧,美* 感从她的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
她挑着微笑,问玄烨刚刚的问题:“嗯?”
玄烨想了想被麻婶子足以让三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到的嗓音所骂惨了的狗子。
感觉那只狗祖宗十八代都要擡不起头。
又想了想自己。
他吞下了原本的回答,艰难道:“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