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杀了她,杀了她。
玄烨被这么多人看着, 几乎没有触动。
那张黑下来的脸紧皱着眉头,彰显着他的不快。
年轻的小媳妇们拉拉自己的衣服,又理理自己的头发, 暗自打量着陌生的男人。
分明几分钟前还在吐槽批判别人不守妇道,这时候却又眼睛都瞄到玄烨身上去了。
那粘在上面的眼珠子, 就是扒拉也扒拉不下来。
玄烨收了镰刀,一步一步走向她们。
一群小媳妇们顿时口干舌燥, 又惊又羞, 想看人又不敢大大方方看人,只能低着头装作看脚下的蚂蚁,或者理着头发侧眼偷偷看旁边的树。
谁也没敢想,这就是红袄子老女人口中,那又瘦又小,邋里邋遢的木匠。
直到站在她们旁边, 低头能见到玄黑的鞋子,他们才迫不及待擡起头, 望向那双深邃的眼睛。
玄烨深色的眼睛深藏冷意,冰冷的气息隔着一寸的距离, 几乎化成尖锐巧妙的剑。
凌厉又可怕。
她们绷紧神经, 直起耳朵,却只能听到玄烨那张冷淡的薄唇开合,气质冷淡像块冰:“我不是木匠。”
啊?
没人能反应过来。
没有人应答, 玄烨便伸出握着镰刀的手, 光明正大上前一步。
镰刀很厚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吓得小媳妇们都后退一步。
……
片刻后。
好一会儿,这群小媳妇才从羞涩的反应中脱离出来。
名草有主。
这群八卦的小媳妇们各个面色颓唐又尴尬。
压根用不到当事人的解释, 只要当事人站在这里,不用说话。于家媳妇在屋里藏了个邋里邋遢,又瘦又小的木匠谣言不攻自破。
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于家大妞给自己捡回来个男人。
小媳妇们顿时很失望,其中,有些未曾出阁的小姑娘们更加失望,连愤恨都写在脸上了。
凭什么她们遇不上这样的人?
凭什么这样的男人要被于家那个又蠢又笨,老实巴交的于家大妞给捡到?
虽然村里的小媳妇们都不太乐意。
但不得不说,这捡回来的男人还怪好看的哩。
- - - -
玄烨自告奋勇去割了猪草。
于桑之就闲了下来。
她手中提着盖了章的文书,脚步悠闲又自得,哪里还有玄烨面前羞涩胆怯的模样?
街上似乎乱了起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纷纷福来客的惨事。
办案的没办案的都在找凶手,却楞是没找到一分线索,似乎就是凭空发生似的。
悠然地,于桑之轻轻巧巧穿过一群面露惊恐谈论凶手的人群。
人群里胸大肌最壮的那个汉子面露恐惧,和周围人说起他听来的一切:“听说那是个变态杀人狂,把福来客的掌柜的吊在这么高这么高的悬梁门口。”
他心有馀悸:“那能是正常普通人干的?这样的凶手,就是在路上遇到,我们都得躲着走。”
此话说得信誓旦旦。
恰好路过的于桑之就和他隔着一寸的距离,大汉的话彻响在她耳边,格外清晰。
听到他的话,于桑之突然偏过头,侧脸惊艳一瞬,礼貌又诱人地绽出一个梨花般漂亮的微笑。
漂亮的微笑砸在大汉的脑门上,直砸的大汉迷迷瞪瞪,五迷三道的。
他七荤八素地迷瞪着眼睛,也学着于桑之的笑,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一口黄牙在眼前,和他同行的汉子和大婶子见他停下话,顺他视线看了一眼,一巴掌真真正正砸他脑门上。
此刻于桑之已经走远了,只能见到她素白纤细的背影。
大婶子狗血淋头地骂道:“你这个狗东西,我说你怎么突然傻笑呢!原来看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啊!”
大婶子上口还不够,还亲自上了手。
“哦哦哦。”大汉脸色扭曲了下,顿时变得猪肝一样。
耳朵正捏在大婶子手里,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你先松松,快松松。”
“哼。”大婶子哼了一声,总算放了手。
松了手之后,大汉苦巴巴着脸揉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早就变成了青紫色。
身后的故事变化与于桑之毫不相干。
只是她脚下蔓延的黑影咯吱咯吱笑了起来,恶趣味很足,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铺天盖地地手舞足蹈,昂扬着头跳扭秧歌。
等看完这个热闹,发觉于桑之走远了,又急哄哄地迅速爬回去,融入于桑之身后的影子里。
此刻恰逢是午时,太阳大得很。
于桑之身周的地方却十分阴凉,她路过的地方,总是会较之其他地方低上好几个温度。
村长家里正大开着门,热烘烘的风从门口灌进来。
村长的婆娘正在数落他:“你还不知道结果呢,你就把人都聚起来了,要是文书没下来,他们错过了寻工的时间,你赔得起吗你?”
婆娘拿手指头顶着他,按在他的空空的胸口,数落犯人一样数落着。
村长把拐杖放在一边上,自己抽搭着旱烟,一点没把胸前的力道当回事,只是眉头皱着,本就深的擡头纹更加明显。
他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那信誓旦旦的女子会不会是哄骗他。
当时他深信了,后来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
不过冲动了也不后悔。
他抽着烟叶子,很克制:“他们都是自愿留下的。”
婆娘不管:“你甭管他们是不是自愿的,到时候你耽误了他们,自愿的也成了不自愿。”
老村长觉得自己媳妇过于悲观了,但因为事情也没个定论,不能说,只能把嘴紧紧闭着。
他去逗弄自己的孙儿:“孙儿,祖父给你造大船。”
年纪尚小的孙子含着手指,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张口露出两个牙齿,啊呜一声咬上了村长粗糙泛黄的手指。
他幼小的孙儿还不知道什么大船,只是咿咿呀呀地重覆着:“大船,大船。”
门外嘎吱一声。
冒出了点动静。
像是有人在外面。
村长的婆娘把自己手上湿漉漉的水抹在围兜上,咂了咂嘴,骂村长这老头子:“你看,别人要上门说你来了吧?让你这老头子闲着没事老弄出点什么动静。”
村长的婆娘脚步并不慢,很快,她就走到了篱笆网。
高高做起的围栏拦住了她的视线。
她一边扒着门去取门栓,一边嘴里大声道:“是谁啊?”
门外没有人应声。
等到门栓被解开,门彻底打开,村长的婆娘挤在喉咙里的话戛然而止。
外面是一张漂亮惊艳的脸,白皙精致的眉眼让于桑之整个人都带着和这“南渔村”格格不入的气质。
嫁给村长多年,村长媳妇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是让人猝不及防的美。
她顿了下,侧过身子,藏在篱笆后面,借着绿色的叶子和藤条把苍老皱纹给遮住,她问道:“你找谁?”
于桑之手里攥着文书,借着村长婆娘那小小打开的缝隙往里望去。
里面的一切映入眼帘。
她回过头来,挺翘的睫毛让村长媳妇想起刚出生的雏鸟身上的绒毛,蓬松漂亮,弧度饱满,让人想要亲近。
但是莫名其妙的是,和那些雏鸟不同,村长媳妇哪怕再怎么觉得眼前女子的这张脸美,生理的本能也叫嚣着她远离。
不知情的状况下,哪怕身体传达了恐惧,村长媳妇的神态和表情都还是自然的。
村长媳妇盯着于桑之,似乎在疑惑。
于桑之看向她:“我找村长。”
屋里的村长听到了些动静,把手里的饴糖往孙子的嘴巴里一放,一屁股起身。
他拿过拐杖,柱着往外走:“怎么了?是谁来了?”
他也没想于桑之能这么快拿到文书,他只是猜测可能是村里的哪个青壮年来找他来了。
于是当他站在门口看到于桑之的时候几乎是震惊的。
“您,您怎么来了。”村长连忙拉过婆娘,借此侧过身子,请于桑之进来了。
他的拐杖用的很顺手,跟着就进了屋子,端茶倒水,都很方便。
婆娘看不懂他们,被村长叫了一声抱着孙子去了后堂。
于桑之借机挡住了村长想要端茶倒水的客气,把文书往他眼前一放。
“东西在这里了。”
她也没打算久留。
把手里最大的银票也一起放下之后,她起身,很淡然地嘱咐:“还有缺的都告诉我。”
她抢也会抢过来。
村长不知道于桑之的暴戾心思,诺诺点头。
等到想到要招待人晚饭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手上的银票数量大到出奇,就因为银票面额过大,才让村长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素色的衣衫扬长而去,此刻叫也叫不回来了。
一拍大腿,村长热泪盈眶:“小李给我叫过来,我要吩咐他去买材料。”
于桑之一路出了村子,来到小镇上的时候,就感觉到后面有一道隐晦的目光正盯着她。
那目光如影随形,像是黏着拨不掉的泥巴,湿漉漉又黏糊糊的。
隐晦地出现一瞬,又暗自藏上片刻。
等到于桑之一路走到小镇的东南边的时候,那一道目光越来越明目张胆。
可想而知,也是离得越来越近。
身后的黑影正在蠢蠢欲动,发了芽的触手融入石板砖里张开血盆大口。
王厨子还丝毫没有察觉,正手捂着刀子,满目狰狞地凑近。
他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得到了福来客老板的赏识,说要提拔他,让他当福来客的大厨。
结果,这福来客的老板一死,他之前的承诺都成了泡影,所做的事都变成了笑话。
如今客来福蒸蒸日上,而福来客冷冷清清。
王厨子已经忍了好久了,好久了。
忍到自己都忍不下去。
在又一次被其他酒楼给婉拒之后,王厨子彻底疯了。
他一眼看到了正走在路上的于桑之,想到就是她让自己和客来福生了嫌隙。
“杀死她,杀死她。”
王厨子面目狰狞,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狰狞难看的裂纹正爬上他的脸。
他目光疯癫,既是因为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是因为觉得自己没错,都是世界负了他。
“杀了她,杀了她。”
极端的偏执中,王厨子目光癫狂,暗自喃喃着。
青色的树枝和巷角遮掩住了他的身形,给了他最好的掩装。
沙砾滚落青石板。
“杀了他,杀了他。”
与此同时,黑影也在兴奋地低喃。
触手控制不住的挥舞盘绕。
血水逐渐蔓延了整片街道,红色的血腥味从地上发酵变臭。
干瘪又膨胀的尸体躺倒在地面上,凸起爆裂的眼球滚落在地。
手掌和四肢七零八落,像是拆分的零* 件。
凶器刀具就这样明晃晃地掉在石板中央,照出银色。
就连于桑之素色的衣衫都沾上了一点血。
“哎呀,沾上了呢。”明晃晃的月光下,漂亮如鬼魅的少女低声呢喃。
似黑精灵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