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别扭
于桑之定定的看着她。
贴身侍女的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不是没有被人这样看过,只是在于姑娘如同利刃般的目光中,她仿佛被彻底剖开来, 所有的秘密仿佛都在于姑娘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贴身侍女勉强稳住了心神。
“于……于姑娘。”贴身侍女勉强笑了一下:“您说什么呢?”
于桑之看着贴身侍女,眸光一动:“之前你一直伺候在我的身边,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曾过问过一句, 甚至于连我在大冬日去垂钓, 你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桑之打量着贴身侍女的穿着。
贴身侍女穿着锦绣锻的袄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丶一丝不苟,腰上挂着略显分量的金牌。
偏偏衣着打扮及其素雅,就连头饰,都是选用的简单纯朴的装饰。
如果旁人不注意,也只会认为她是一个普通的宫女罢了, 可若是旁人真的注意到了她,细细打量, 便发现一切的朴素的外表下,里面是经不起推敲的。
没有任何一个真正没有资历丶没有经验丶没有地位的宫女, 能够掌控着一宫之中所有的花用和宫侍。
也没有哪一个贴身宫女, 能够无缘无故地在低位极高的贵嫔面前,不顾自己的安危,硬是要拖着贵嫔, 拖到皇帝那边的动作。
更何况她和她的交集极浅, 不足以让她豁出性命去维护她。
“于姑娘说笑了。”贴身宫女的眼睛有点泛红,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于姑娘是主子, 而奴婢是奴才,自然不敢劝阻。”
是的, 从这一逻辑上来说,贴身宫女并无任何不妥。
可是再加上今日她的突如其来的言语,便显得极为突兀。
“既然不敢劝阻,又为何今天突然说这么一番话呢?”于桑之盯着贴身宫女紧张的手指:“你一向安分守己,又识时务,不然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位。但是今天却突然僭越了,很难相信,这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贴身宫女在发抖,她低着眼睛,不敢看于桑之:“奴婢也是看皇上好几天没来,所以有些着急。”
贴身宫女也知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但是她的背后是皇上最为忠心的红人梁公公。
她既然投了梁公公的麾下,自然要为梁公公办事。
贴身宫女拽紧了她的裙子:“如果于姑娘不喜欢,那奴婢以后就不说了。”
于桑之似乎看透了贴身宫女的强自镇定。
她转移了话题:“你说的故事是真的吗?”
贴身宫女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成功糊弄过去了:“自然是真的。”
“既然如此,你说,先帝是因为什么厌弃了她呢?”
贴身宫女理所当然的道:“先帝厌弃了她呀。”
“既然如此。”于桑之看着贴身宫女眼中渐渐泛起的疑惑:“我少去见皇帝,皇帝少来找我,他不就可以厌弃我厌弃得晚一些,这不是更好吗?”
这哪里是可以这么算的?
贴身宫女瞪大了眼睛,张张嘴巴想说什么,又没话可说。
她吃惊地望着于桑之,有些把握不住于桑之是真的这样想,还是故意说出来讽刺她的。
如果真的这么想,那也太没有脑子了。
如果说出来讽刺她,她可知道,就是梁公公让她在她面前这样说的。
梁公公也是用心良苦,想给于姑娘和皇上各自一个台阶下。
贴身宫女习惯性的思考了一下,很快就没有心情多想了。
因为于桑之看着她问:“莫非是玄烨叫你这样说的。”
贴身宫女一边震惊,一边连忙摇头否认:“不不不,皇上没有这样吩咐过我。”
给贴身宫女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把这样的责任推到皇上身上去。
“噢。”于桑之淡淡道:“那就是皇上身边的人了。”
贴身宫女咬唇,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惊疑不定地望向她。
“让我猜猜。”于桑之点着厚陶瓷做的杯口,漂亮的红唇格外娇嫩:“既然不是皇上,那就是他身边的梁公公,或者是……”
还不等于桑之再猜测,已经被贴身宫女打断:“于姑娘,总之就是这样。啊,我突然想起来,外面的茶还在煮着,我去看看。”
说罢,她提起衣裙,连忙离开。
等到彻底离开了于桑之的视线,贴身宫女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这件事办的不容易啊。
让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去劝说主子也就算了,还被主子这样剥蚕抽丝地剖析了她的目的和意图,还要隐瞒梁公公的存在,这个差事并不好做。
好在她临时想了一个借口,逃出来了。
至于接下来于姑娘和皇上之间发生的任何事,她都不敢听也不敢看了。
于桑之看着贴身宫女飞快跑出去的身影,盯着被关紧的大门若有所思。
这几日,玄烨明显在躲着她,她不是察觉不到,只不过并未放在心上。
总归皇上日理万机,龙案上有无数的奏折等着他批阅,江山有无数大事等着他去筹谋。
有事要忙,所以这几日见不到人影,也能说的过去。
只是今日贴身宫女这暴露一般的“劝说”,让于桑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若背后无人授意,贴身宫女绝对不会这般多管闲事,多嘴多舌地给她讲这么一个故事,明显是背后有人在敲打她。
既然贴身宫女听到了梁公公的名字,就慌里慌张的跑走了。那么,这幕后之人,也许就是梁公公。
只是她想不出来,为何一直对她毕恭毕敬的梁公公,如今却要指使贴身宫女来说上这么一嘴。
不像是让为难她,倒像是想让她低头去讨好或者挽救与玄烨的关系一般。
话里话外都在说,让她不要任性,且要抓住机会,不要让自己后悔。
这般无缘无故的劝说,着实怪异。
于桑之又翻开来那本书,里面夹着的黑色符文随风摇曳,四角翻飞在吹起的清风中,格外神秘。
这缺少一把“眼”。
等到于桑之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玄烨所在的殿门外。
梁九功正在费心费力的伺候茶水和点心。
一擡头看见于桑之来了,结结实实是吃了一惊。
不过梁九功也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贴身宫女正是他授意去劝说于姑娘的。
他家皇帝爷还梗着脖子别扭,硬是难受也不低头。
他这个做宫奴的,只好为万岁爷多操操心。
“于姑娘。”梁九功很快扬起笑脸,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他一边将手中的瓜果递给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一边迎上前来。
“于姑娘,贵人事忙,鲜少见着您啊。”若说没有怨气,自然是不可能的。
梁九功可是结结实实陪着万岁爷熬了这些日子的夜,眼看着万岁爷越发闷苦。
别说那些时不时被训斥的大臣,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都战战兢兢,每日唯恐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万岁爷大怒。
不过于桑之仿佛就缺少了一根神经般,直接掠过了他那句阴阳怪气的话:“皇上在里面吗?”
“是。”梁九功偷眼瞧她,想知道于桑之是个什么表情,又或者想看清于桑之的意图。
可是于桑之的面上一片冷然,雪白的肌肤透着莹润的光。
显而易见,这些日子睡得很好,和他梁九功完全不一样。
梁九功一边心里发酸,一边正经起来,说道:“是,于姑娘找万岁爷,可是有什么事吗?”
于桑之微微颔首。
梁九功便一边着人往里边通禀,一边亲自为她打开了大门:“万岁爷就在里头,于姑娘可以待久一点。”
虽然梁九功面上看不出来于姑娘找万岁爷有什么事,但他很乐意见着于姑娘和万岁爷重归于好。
嘎吱一声,这厚重的大门,被梁九功亲自又关上。
梁九功站着,闭目感受着暖洋洋的日头。
其实按照规矩和礼制来说,后宫嫔妃并不能随意进入,哪怕是皇后,也得皇上准予了才能进去。
可是,于姑娘难得来这找万岁爷,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或许等到于姑娘出来,他又能看见万岁爷久违的笑容呢?
于桑之顺着宫殿往里走。
她脚步踩在地板上,轻飘飘的,悄无声息。
和寻常后宫妃嫔来看望皇上所带的糖水餐食不同,她手上只拿了一本书。
透过日光一看,俨然是那本泛黄的古书。
玄烨在于桑之踏入殿内的第一步便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不过他不动声色,面上勉强维持着冷静,手持朱笔,就是这笔尖,许久没有再落下。
直到于桑之站在他面前,他才恍若忽然发觉似的,微微擡头,垂着眼问:“你怎么来了?”
此刻,凝在空中的那个朱笔所汇聚的墨汁,才恍然啪嗒一声滴下。
玄烨察觉到了,抿了抿唇,冷静自持地将袖子挽起,将朱笔放回一旁的笔架上。
光从表面上看,倒像是于桑之打搅了他似的。
然而实际上,玄烨的心底,已经开始小鹿乱窜。
玄烨一面感觉自己很冷静,他的灵魂从自己的身躯里飘出来,冷静地,理智地,低头看着于桑之的漆黑的发旋。一面又觉得自己的理智濒临崩溃,他的心脏因为于桑之的靠近又重新跳动起来。
在这种理智与情感的拉扯下,他感觉他的血脉喷张,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散发出侵略性的味道。
然而于桑之比他要显得更为冷静。
她更加清冷丶自持地将一本书堆在他面前。
玄烨低头一看。
好嘛,稀里古怪。
又是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玄烨瞥过一眼,撇过脸去。